江知行離開之前,去見了唐瀾瀾。

    就在她家樓下,她跟周耀剛好下班迴來。

    她看著總是會笑,跟以前一樣,又好看又可愛。

    江知行本來是想下去跟她打個招唿,哪怕隻是說一句好久不見,但他沒有。他一個人坐在車裏,看著他們一起上了樓,幾分鍾後七樓亮了燈。

    他就那麽坐在那裏,仰頭看著,人影偶爾晃動,似乎都可以聽得到他們說話聊天的聲音。

    這樣的一點一滴,都曾是他努力想要得到的。

    江知行即便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沒想過會在到來的時候,仍然不可抑製的心痛。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

    想來,還是因為對麵不是她啊。

    不然早就潰不成軍了。

    但同樣也感到欣慰,至少可以放心了,放心吧。

    江知行沒再逗留,驅車離去。

    一路上,街景如光影般閃過,他想,為什麽沒有打個招唿呢?也許可以臉皮再厚一點,朝小姑娘要一個擁抱,這樣就會少了很多很多的遺憾。

    可他知道,一旦如此,那麽他就再也放不開她的手。

    出發的那天,江知行誰也沒有告訴,隻是登機之後給江照,邵堂還有薛逍各自發了條消息,然後關機,閉上了眼睛。

    飛機離地,他沒說一聲再見。

    —

    兩年後。

    江知行在這兩年中,好像走過了很多很多的地方。

    唐瀾瀾呆過的城市,上過的學校,跑過步的操場,買過零食的小賣部,小吃店……

    每一處,都走的認認真真,他把這些牢牢的記在心裏,鐫刻成一幅又一幅的圖畫,妥善珍藏。

    就能當作跟小姑娘一起走過了一場。

    他其實並不是第一次這樣做,譬如說b市,唐瀾瀾在這裏上學的那幾年,他總是會來。

    不過是偷偷地,誰都沒有發現過。

    “大叔!”

    江知行在愣神兒間,聽到一聲喊。

    乍開始都沒有想到是喊得他,因為大叔這個稱唿,他覺得似乎還與自己相去甚遠。

    他側目看去,一個紮著馬尾的小女生,一臉笑的坐在他旁邊的位置。

    “有事嗎?”他現在說話很少,所以開口聲音總是有點喑啞。

    小女生嘿笑著,“大叔,你是有喜歡的女孩子在我們學校嗎?”

    江知行有點奇怪,“你怎麽知道?”

    “我注意你好幾天了!”小女生有點得意,每次都是見他怎麽坐在這兒看。

    他像是在等待……

    江知行笑了笑,“是。”

    “大叔你這麽帥,女朋友一定很厲害!”

    “厲害?”他沒太明白這個詞的意思。

    “就是長得超漂亮,學習超好,總之什麽都好。”她有點興高采烈的描述著。

    江知行聞言,愣了愣,然後笑了,“她啊。”他眉目疏展,看上去變得輕鬆起來,“是個小笨蛋。”

    她跟厲害可是一點都掛不上鉤,從小學習就不好,玩兒倒是挺有一套,又愛氣人磨人,纏的他無可奈何。

    她就是這樣。

    但她是唐瀾瀾。

    是他的小姑娘。

    那個小女生聽了,自然是不會當真,還一邊兒羨慕,“哇,大叔你好寵啊。”

    從那天起,江知行每次來這裏,那個小女生都在。

    拿著各種零食汽水,嘰嘰喳喳的話挺多,江知行很少會說什麽,隻是偶爾應一聲。

    她會問各種關於他喜歡的小姑娘的事情。

    唯有在那個時候,他才會多說幾句,她想,是真的很寵啊,每次提起來的時候,臉上都帶著笑呢。

    她問,“大叔,下次你帶那個姐姐來唄,我請你們喝東西。”

    她說著揚了揚手裏的奶茶。

    江知行看了一眼,道了聲謝謝,“不過她很喜歡橘子汽水。”

    他說著,眼神又飄向了遠處的操場。

    他曾經在那裏見到過唐瀾瀾跑步,一圈一圈的不知疲倦,她永遠都很有朝氣,永遠都充滿希望。

    十幾分鍾後,江知行跟那個小女生道別,離開了這裏。

    她看著他一步步離去的身影,越來越遠。

    忽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感,濃重的怎麽都化不開。

    她想起一段話,是這麽說的。

    【世界上存在著不能流淚的悲哀

    這種悲哀無法向人解釋

    即使解釋人家也不會理解。

    它永遠一成不變,

    如無風夜晚的雪花靜靜沉積在心底。】

    往後的幾天,那個女生再來到操場都沒有見過江知行。

    她有些失落,哎,那麽帥還那麽憂鬱,也不知道哪個姐姐這麽幸運。

    —

    江知行最後迴到了c城。

    兩年多來,他積極的配合治療,用了所有能用的藥物和手段。

    病情惡化的算式慢,但支撐到現在,也已經再也沒有了治療的必要。

    醫生都說,他已經撐了太久,這太苦了。

    可江知行並不以為意,他總覺得還得再等等,到底要等到哪一天才算呢?

    他也說不好。

    沒有永遠的悲傷,一切都會被淡忘。

    他也許就是在等待那一天,小姑娘即便知道了他的死訊,也隻是哭一場,然後繼續好好生活。

    江知行盡量走過了小姑娘走過的每一個地方,方才明白,自己並不是怕什麽都錯過,而是怕錯過關於她的一星半點兒。

    他去了那年唐瀾瀾和江照去過的那個小城,去了那座觀音廟。

    他誠心叩拜。

    臨走的時候,門口有個老和尚,對他念了一段佛語。

    他說:“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什麽意思,他沒有問。

    也不必問。

    時光就是這樣,在一次次的期盼中,終於消磨殆盡。

    幾天以後,江知行收到了江照的電話。

    “哥,你怎麽樣?”

    江知行應了一聲,“挺好,你呢?”

    江照隨口說了一句,他又問,“她呢?唐瀾瀾好嗎?”

    江照:“嗯,也好,前幾天一起吃飯還說到你。”

    “是嗎,說了些什麽?”江知行灰敗的眸子裏染上了一點色彩,他的語氣中帶著不難察覺的急切。

    小姑娘的消息,遠比任何的止疼藥都有效果。

    “說你在國外也不知道怎麽樣,說江知音是不是恢複的更好了。又說起我們小的時候總在一起,打打鬧鬧的,那時候多開心……她說過年的時候發過消息給你,你沒迴。”

    “還有嗎?”江知行問。

    “沒了。”

    他們聊起來其實也隻是寥寥數語,江照很刻意的迴避這個話題,他害怕自己真的兜不住,把話給撂了。

    那麽他哥苦心經營的一切,也許都沒了。

    他想起那一句威脅‘別讓我死不瞑目’。

    他太狠了。

    隔斷了他們所有的後路。

    所以令他真的一個字都不敢多提。

    江知行聽了這些很高興,聊過幾句之後,他有些累了,掛電話之前他對江照說了句,“阿照,要好好照顧爸媽。”

    江照的聲音發顫,“好,你放心。”

    其實過年他見到江知行的時候,已經看到他的情況不太好,但他不允許他跟邵堂他們常來。

    他說吵。

    江照知道,他隻是不想他們過多看到他如今的病態。

    “哥,唐瀾瀾要結婚了。”江照還是說了。

    這句話像一個炸雷一樣,炸開在了江知行寂靜的,死氣沉沉的心裏。

    它本應該波濤洶湧,到最後卻隻慢慢蕩漾出了細細的水花。

    他吞了吞胸腔的情緒,淡淡開口:“好,挺好的。”他頓了頓,又重複了一遍,“真挺好。”

    他拚盡了一切力量,如果都沒讓她得到幸福,那他才會真的死不瞑目。

    江照:……

    江知行掛了電話,把手機放到了床頭桌上,什麽都沒再想,不久之後便沉沉地睡去。

    窗外的寒風凜冽,透過門窗的縫隙殺了進來,他被凍醒,伸手去拉了拉掉到一側的毯子。

    恍惚間看到了小姑娘站在他的窗前,她皺眉問道,“江知行,你疼不疼?”

    江知行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他不說疼,就不會有人知道他疼。

    但片刻之後,他又重重的的點了點頭,這一次,就這一次,不想再瞞著她。

    他嗓子裏帶著喑啞的哭腔:“疼的,疼死我了……”

    —

    婚禮前夕,唐瀾瀾坐在床上整理衣服和一些零碎的東西。

    她拿過首飾盒來,打開了最下麵的那層小抽匣,裏麵有一張卡,是唐峰走的時候留給她的,她一直沒動過。

    放著也是個念想,畢竟是他的一個心願。

    看了幾秒鍾,她把卡放迴到了夾層裏去。

    就在關上小抽匣的瞬間,一抹奪目的光輝從眼前劃過。

    她的手指頓在了那裏,明明就幾厘米那麽點兒距離,觸手可及,她卻用了很久很久才碰到那團光,然後拿了出來。

    是一條項鏈。

    上麵的吊墜是一個立體滿鑽的小瓶子,精致小巧,瓶蓋是枚小小的紅色寶石。

    唐瀾瀾定定的看著它,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當時的什麽場景,但又似乎並沒有想起,因為她很快把項鏈給放了迴去。

    然後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

    直到幾分鍾後,她手裏的動作停住,心裏麵慢慢地生出一股巨大的悲傷感,隻是片刻,那悲傷便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她再迴頭去看那個首飾盒,終於不可抑製的,放聲大哭。

    —

    那一天,江知行是一個人在家。

    所有人都被他打發到了唐瀾瀾的婚禮上去了。

    他要讓她風風光光的嫁人。

    江照發了不少現場的視頻,他看得出神。

    他的小姑娘果然是最好看的。

    他將手機畫麵定格,定在了唐瀾瀾的臉上,她眉目嬌俏,淡淡的微笑著,他跟著她的表情也扯了扯唇,卻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小姑娘光潔的頸子上,閃過一抹絢麗的光輝,刺痛了他的眼睛。

    此生無憾,此生無憾了。

    江知行蒼白枯瘦的指尖隔著屏幕摩挲著她的臉頰,指尖輕的像是在觸碰這世界上最最珍貴的寶貝。

    “這輩子就算了,下輩子我一定早點把你領迴家。”

    他手指的力道越來越小,到最後手機從他的手裏慢慢滑落。

    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閉上,就那麽目視著前方,恍惚間好像迴到了從前……

    你要是願意,我就永遠相思。

    —

    江知行死了,在c城冰冷的春天。

    雪下得那麽大,沒有他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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