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江知行一個人在醫院裏呆了很久。

    臨走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江知音的睡眠很好,即便昏睡了那麽久,還是時間晚了以後,很快就入睡了。

    他出了病房,交代了護工一句,然後匆匆離去。

    等車的時候,打了個電話出去,撥出去之後才想起來現在是深更半夜的,剛想掛掉,那邊就接了起來。

    “喂。”他聲音居然出奇的清晰,沒有半點兒被吵醒的混沌感,“怎麽了?”

    江知行:“沒睡?”

    周承合:“覺輕。”

    他現在睡眠質量並不好,一點風吹草動就能醒,根本就進入不了深度睡眠。

    這都是閑話了。

    他說完,江知行沒了聲音,周承合清了清嗓子,“大半夜的,你不會是特地來查寢的吧?”

    “不是。”江知行說,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我想問你個問題。”

    “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阿音沒死,你願意跟她走嗎?”

    周承合一時都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以為他不過就是隨口的問道,他還真琢磨了一下,心裏頓時覺得一陣苦澀,半晌之後才迴了一句。

    “你這個如果要是真的,那他媽該多好。”

    江知行沒再問別的,“知道了。”

    他說完,直接掛斷了電話,看了看樓上病房裏的微弱的光。

    阿音沒死,他心裏邊兒的負罪感和愧疚感頓時覺得放下了不少,他想,老天爺給了他這個機會,那麽一定別白白的浪費。

    —

    江知行是在兩天以後,接到了周懷國的電話。

    雖然不願意這樣介紹,但事實確實如此,他是江知行生理上父親。

    他要跟他見一麵。

    江知行沒有拒絕,既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

    眼下他是周家事業災難上的製造者,他等的可以說就是這一天,麵對麵的看一看,這個高高在上的周家話事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狠角色,才會在做出那種事之後,將他的母親趕出周家,再不能伸冤。

    江知行那天起的很早,基於現在的病情發展,他的的形象其實挺受影響。但好在精神尚可,能夠掩蓋掉羸弱的部分。

    他的心情很好,籌謀多年,等到今天,他就算爬也會爬過去看一看跌落神壇的周家話事人是個什麽狼狽的樣子。

    他一定會用最好的狀態與姿態去俯視他。

    不過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江知行還是失望了。

    周懷國一頭銀發,穿著簡單的唐裝,麵上的的神情帶著一點多年從商行軍的冷硬感,他端坐在主位上,精神矍鑠。

    這是江知行第一次見他。

    他抬了抬手示意,“坐。”

    他的聲音渾厚,聽上去沉重有力。

    江知行隨手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對麵的位置,就這樣與他目光直視,兩人這樣對視了有數秒的時間,周懷國緩緩開口。

    “你不怕我?”

    江知行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來,“搞錯了吧?怕的人該是你。”

    他的語氣淡淡,並沒有過激的情緒,說完以後,從兜裏摸出煙來,順手把旁邊請勿吸煙的牌子扣了過去,徑自點了根煙,夾在指間,優雅的吞吐。

    隔著一層淡淡的煙霧打量著周懷國,他也在打量他。

    “你跟你母親長得很像。”周懷國這麽說,他的語氣冷淡幹脆,即便是八十歲的高齡,仍然吐字清晰。

    他提起母親,江知行忍不住變了表情,但也隻是挑了挑唇角,冷聲道:“你不配提她。”

    周懷國聞言,神色一頓。

    江知行譏誚他:“周家現在開始知道怕了,要求饒?”

    “求饒?”周懷國的神色一凜,像是受了什麽侮辱一樣。

    “我給你機會。”江知行彈了彈煙灰,轉而笑道,“不過沒有用,你和周家跪地求饒,我也不會放過你們。”

    這是他的態度和立場。

    周懷國聽得清清楚楚,他沒有生氣,反倒笑了笑,臉上的皺紋都深了起來。

    “你未免太小看我。”

    江知行:“我也想高看,但你不值得。”

    周懷國自小征戰沙場,脾氣秉性自然都有著軍人的剛硬和暴躁,再加上行走商場多年,又有一種人圍著捧著,向來是殺伐果斷,即便現在年紀大了,也不是個好惹的主兒。

    但此刻麵對江知行的種種挑釁,他倒是都無比的平和。

    “我是你父親,知道的吧。”這是一句淡淡的陳述。

    江知行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冷了臉。

    周懷國:“年輕人,我跟你母親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

    “不多,剛好是最醜陋的一部分。”

    “我如果說那隻是個意外,你相信嗎?”周懷國的表情和語氣說不上有多大的變化,隻是撐著拐杖的手輕輕的抖了抖。

    江知行淡淡吐了口眼圈兒,“信。”

    他說。

    周懷國反倒有些意外,他往前俯了俯身,靠近了桌案邊緣,饒有興致的問道,“這麽輕易相信?”

    江知行彎了彎唇,也俯身靠近桌案,“信與不信又有什麽差別?結果就是我母親被驅趕出了周家,她有多慘我不想說,因為你大概並不想知道。但是這件事你們所應該承擔的後果就是我要你們周家一敗塗地!”

    “這是你所謂的‘意外’要付出的代價!”

    他最後一句話音調陡然升高了一些,威懾力十足。

    周懷國看著他這樣子片刻間有些怔愣,數秒後緩緩迴神,他神色中甚至帶著一絲讚許,他說,“好,你有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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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的頭一次見麵,其實並沒有江知行從前想的那樣激烈。

    大概時過境遷,他已經懶得再用言語去表達什麽,身體力行的去做,是最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打擊。

    周懷國走的時候,對他說了一聲,保重。

    江知行迴了一句,“你也是,這樣才能看著我把你打下的江山毀成一片廢墟。”

    周懷國看著他,良久才說了一聲,“抱歉。”

    江知行的心尖兒顫了顫,最後不以為意。

    這種事,道歉可解決不了。

    這是江知行第一次見到周懷國,也是最後一次。

    幾天之後,周懷國去世,死在了周家老宅。

    即便周家現在危機重重,但他的死訊仍然震驚了海市,各大媒體爭相報道他的事跡,從從軍到後來的入海行商,事無巨細的報道。

    不誇張的說,已經屬於傳奇人物。

    他周家的支柱,他之後並沒有再更有力的一個人能夠接過這副擔子,這給了江知行可趁之機,所以才能幾年中將他們瓦解了個七八分。

    隨著周懷國的死帶走了許多的秘密,也帶走了那些醜聞,無人知曉,也沒人會提。

    他帶著一生的榮辱,但卻入土難安,不得安寧。

    他的嘔心瀝血,也許在不久後就會跟隨他灰飛煙滅。

    江知行在看了一眼電視上的消息,隨手按了下遙控器的按鈕,聲音和畫麵瞬間消失。

    他不願意再去看過多的關於周懷國的消息。

    他死就死了,又與他何幹,可周懷國死的不應該這麽痛快!

    他帶給母親和他的恥辱,再也難以洗刷清楚。

    周承合隻是個私生子,雖然被趕出來了,但周家也算承認了他。可江知行的身世遠比他更加難以啟齒。

    隨著主角的一一離世,也許沒有人會再提及這件事,也不會再有人記得。

    但江知行卻永遠不能磨滅掉這樣的一個身份。

    他隻是那件醜聞的產物。

    醜聞,產物。

    —

    周家幾乎已是強弩之末,江知行已經不用再刻意的去打擊,他們也沒可能再翻身了。

    這件事不值當的他再投入任何精力,浪費時間。

    暫且,就到這裏吧。

    那天的天氣晴朗,陽光明媚,他想,是時候做點什麽了。

    他打電話給了周承合,周承合接起來,他隻問了一句,“周承合,你肯放棄海市的一切嗎?”

    周承合:“?”

    “為了阿音的話。”

    他把阿音的事情告訴了他,周承合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掛了電話就直接跑到醫院去。

    彼時江知行就在病房外麵等著他。

    他說,“去吧,阿音在等你。”

    周承合那一刻感覺這麽久以來所受的煎熬,忽然有了一個突破口,隻要這扇病房門打開之後,那麽他所受的所有痛苦糾結都將消失不見。

    而他也將重獲新生。

    “周承合,別忘了,好好疼她。”

    周承合重重的的點頭,他說:“謝謝你……沒放棄。”

    江知行揮了揮手,示意他進去吧。

    周承合搭在門把手上的的手指緊了緊,他看向了江知行,目光沉重,“江知行,你總是這樣嗎?”

    所有的情緒和事統統藏在心裏,不露痕跡,一力承擔。

    江知行衝他笑了笑,什麽都沒說。

    轉過頭的瞬間,他的笑意凝固在嘴邊,訥訥的蕩出一聲,“習慣了。”

    習慣了。

    是個很強大的短句。

    它能代替所有的一言難盡。

    不管從前還是往後,好的壞的,他都能夠一力承擔。

    周承合看著江知行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才開門進了病房。

    病房裏,護工正在給江知音梳頭發。

    她的頭發很長,一攏起來就露出了光潔的臉龐,眉眼間的風情純真,水眸蕩漾,她看著周遭的一切都是新奇。

    周承合沒敢說話,他怕這是個夢,然後一碰,又是滿屋子的黑暗冰冷。

    他朝著她走過去,慢慢地彎下身,緩緩地伸手觸碰到她的臉頰。

    不是夢。

    他眼眶裏的溫熱忽然有種奪眶而出的衝動。

    江知音垂首,辨認著,仔細認真的看著他,片刻以後咧了咧嘴。

    她喊:“周承合。”

    他說:“阿音,我來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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