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唐瀾瀾沒什麽事,在家裏把換季的衣服都收拾了一下。

    猛不丁在櫃子的最底層,發現了一件男式的風衣。

    她辨認了一下,時間有點久,但還是很快就想了起來,這是江知行之前給她披的。

    那次下雨,他去了公司樓下等她。

    他說,我不會再走了。

    他說,你肯給我一個機會嗎,多久都無所謂。

    他那時的姿態都已經低到了塵埃裏,他的乞求他當時的語氣,好像都還在耳邊,他的話,唐瀾瀾記得清清楚楚。

    現在想來,忽然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實際上從江知行拒絕了她之後,她已經很少會正麵想起他來,現在忽地想到這些,心裏麵陡然生出了一點鈍痛。

    她覺得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又覺得,不這樣,又還能麽樣?

    唐瀾瀾在這種矛盾中,盯著那件衣服看了足有十幾分鍾,最後鬼使神差的拿起了電話來,撥出去那串號碼。

    她帶著隱隱的期待,這或許,是一個機會。

    她想抓住,也想試試。

    第一次,沒有人接。

    她又撥了一次,心情緊張的提到了最高點,話筒裏傳來的聲響,一下一下像帶了火一樣的灼燙。

    正當唐瀾瀾以為又要撲空的時候,電話被接起來,江知行淡淡的聲音傳來。

    “喂。”

    唐瀾瀾一時心跳都掉了一拍,她努力鎮定了一下,“喂江知行,我是唐瀾瀾。”

    “……”江知行那頭頓了頓,然後發出一聲很輕很輕的笑,“我知道,有事嗎?”

    “你有件風衣還在我家,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拿給你!”唐瀾瀾的語速很快,她怕慢了自己嘴巴要不受控製了。

    江知行似乎也想了想,片刻後才說,“放著吧。”

    唐瀾瀾:“不行!男士風衣我放著幹嘛!”

    “那你寄給我吧,我……”

    未等他說完,唐瀾瀾打斷了他的話,“寄什麽,寄不用花錢嗎?我順路捎給你就行!”

    江知行聞言有些無奈,“不過是一件衣服……”

    “怎麽的?你不敢見我啊?”

    “……”江知行輕輕歎了口氣,“那明天吧,我在家。”

    “好!明天見!”沒等他再說什麽,唐瀾瀾迅速的掛了電話,好像生怕他反悔一樣。

    江知行這頭兒拿著手機,手指在邊緣處摩挲了片刻,許久以後才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怕是,送衣服就是個幌子吧。

    他在車裏坐了幾分鍾,前麵郊區監獄的大門緩緩打開,很快就從裏麵出來一個人。

    他頭上留著短短的圓寸,眉目間的囂張跋扈早就被打磨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漠然的神情,隻是眸子裏偶爾閃現的一絲不可一世,雖然很短暫,但卻仍然鮮活。

    今天是江知濁出獄的日子。

    說來奇怪,江知行每天忙於治病化療,還要去分心周家的事情,爭分奪秒,廢寢忘食。

    他會忽略很多事,吃飯睡覺有時候都忘了。

    但是偏偏江知濁出來的日子,他記得清清楚楚。

    他從車子裏出來,江知濁正跟獄警道別,獄警交代完以後,他還朝他鞠了一躬。

    不得不說,這讓江知行有些震驚。

    等他從震驚中迴過神來,江知濁已經朝他走來,手裏挎了個布兜子,臉上並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

    幾十米的距離,他走了將近兩分鍾才到江知行的麵前來。

    互相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唿,江知行:“上車吧。”

    江知濁遲疑了一下,沒有拒絕,繞到副駕駛的位置坐下,手裏的兜子包始終抱在懷裏。

    江知行發動車子之前,問了一句,“有地兒去嗎?”

    江家一時半會兒他迴不去的,當初江知行隻是生病他都覺得老臉丟盡,更別說這個剛出獄的。

    江知濁自己大概也是明白這點,所以也隻字未提。

    他看著車窗外,沉默了有那麽數十秒的時間,緩緩開口,“去看看阿音吧。”

    江知行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頓了頓,他沒說話,而是直接驅車上路,不久就到了距離不算遠的郊區公墓。

    江知音就‘睡’在這裏。

    到公墓管理處的時候,倆人填了個名字,江知濁填完以後,把紙筆還給了管理員,“謝謝。”

    江知行:……

    他其實本來以為剛剛他跟獄警鞠躬告別,隻是公式化的形式。

    但眼前,這似乎不是形式,而是成了習慣。

    也是,在那種地方呆了那麽久,什麽習慣不了?

    兩人走了大概十幾分鍾,才終於走到了江知音的墓碑那裏。

    江知濁看了一眼,沒有名字也沒有照片。

    江知行解釋了一句:“隻是不希望有人打擾她。”

    江知濁神情有些木然,隔了好一會兒才說,“挺好的。”

    他把手裏的一束花,放到了江知音的墓碑前,他就那麽屈膝蹲在了那裏看著,看著那一張空白的碑。

    他有些不能相信,他的妹妹就葬在了這裏。

    江知濁緩緩抬起手來,他的手指有些顫抖,尤其在快要觸碰到墓碑的時候,不自覺的停了停,才又摸了上去。

    碑石很涼,冰冷刺骨。

    他沿著邊緣摸到了中間,最後手掌停在了那裏,久久沒有收迴來。

    “原來你離我那麽近。”從郊區監獄到這裏的路程,不過二十來分鍾,他看著那個碑,鼻腔裏的酸澀湧了出來,“阿音,哥哥來遲了。”

    江知行站在他的身後,原本是靜靜地看著,後來也不自覺的被他的情緒感染。

    忽然也變得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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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應該對江知濁說些什麽,安慰嗎?說不出口。

    兩人在墓地帶到了天快黑的時候,才準備迴去。

    一路無話,誰也沒有開口。

    一直到市區的時候,江知濁指著前麵的紅綠燈路口說,“把我放在前麵就行。”

    江知行沒問什麽,依他的話照做了。

    靠邊兒停好車,江知濁抱著兜子開門下去了,隔著車窗對江知行說了句,“謝謝。”

    這倆字的威力不亞於兩個原子彈炸開在江知行的心裏。

    江知濁對他說謝謝?世界末日了?

    他說完,轉身要走,江知行探身喊他一聲,“你去哪兒?”

    江知濁停了停腳步,側頭扔了句,“不用你管。”

    隨即抬腳離去。

    江知行坐在車子裏,好久都沒有緩過勁兒來。

    他難以想象,江知濁這種人要經曆過什麽,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過也沒有再多糾結,不管因為什麽,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麽壞事。

    迴到住處,江知行直接去了1702。

    時間還早,他打了個電話給邵堂,讓他明天過來一趟。

    邵堂自從知道他的病,一直都有點緊張兮兮的,現在一說讓他上門兒去,不免心裏有些沒底。

    “怎麽了江老大?”

    江知行取下眼鏡來,捏了捏眉心,閉目養神,“有些事得做個了斷。”

    “……”

    掛了電話,江知行靠在沙發上,良久沒有迴神。

    他沉浸在1702這一片濃重的黑暗裏,沒有一絲聲響和光亮。

    這裏原先充斥著的有關於她的點點滴滴,似乎都在慢慢消失,他努力的迴想,努力的鐫刻在心上,但終究是離他越來越遠。

    他心底裏生出了巨大的悲傷,那悲傷折磨的他痛苦不堪,最後將他拉入黑暗。

    永遠不見天日。

    —

    唐瀾瀾隔天來的時候,提前給江知行說了一聲,免得他出門,倆人走岔了。

    事實上,她是不想撲個空。

    她今天做好了一些心理準備,也許表現的比以前更加堅決一些,他就能夠感受到。

    她有那個決心,也希望他會有。

    進了電梯,唐瀾瀾心裏緊張的不行。

    這感覺就像當年在那個夏天裏,她偷親了江知行的那次那樣的心情。

    帶著許許多多的衝動與期許,它們使她變得膽大包天,無所畏懼。

    就這麽決定了!

    電梯很快到了十七樓,電梯門一開,她就直奔1701,剛走到門口,她就發現門沒關,虛掩著露出了一點點縫隙,看不見裏麵,但聽得到裏麵傳出的聲音。

    “你這樣,不後悔嗎?”是邵堂的聲音。

    “不會。”江知行說,他頓了頓才又繼續,“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許還是會選擇阿音,在我心裏她永遠是最重要的妹妹。”

    唐瀾瀾開始聽得雲裏霧裏,但是說選擇,又跟江知音有關,她很容易就聯想到了唐峰。

    “江老大,這話你說給我就算了,別讓大嫂知道。”

    唐瀾瀾:……

    江知行輕輕笑了笑,“其實我有時候想,之所以會喜歡上小時候的唐瀾瀾,也許就是因為突然離開了江家,而對於阿音的喜歡和思念無處寄托。”

    “那個時候剛好差不多年齡的她出現了,就把這份寄托轉移到了她身上吧,更準確的來說算不上愛情,也許隻是拿她當了另一個妹妹。”

    “或者從某方麵來說,把她當成了我妹妹的替代。”

    寥寥數語,唐瀾瀾再傻也已經聽的清楚明白。

    心頭積累許久的那些期待與歡喜一點點被澆滅。

    她聽完了那些話,隻是笑了笑,沒有哭天搶地,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

    然後她察覺到了一股沉重的失落感,就堵在她的胸腔裏,出又出不來,咽又咽不下去。

    她忽然覺得,她追不上江知行了。

    因為從頭到尾,原來都是她一個人在努力,一個人在掙紮,一個人在與自己糾纏不休。

    她說服自己來到這裏,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聽到了這樣一場談話。

    唐瀾瀾吞了吞那股沉重,敲了敲門,然後推開,迎麵就是與江知行四目相對。

    一眼萬年。

    她扯了扯唇,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我來還你東西。”她說著,把手裏的紙袋放到了門口,然後直起身來,目光卻有些無措,“打擾了啊。”

    唐瀾瀾說完,笑笑,未等江知行和邵堂說一句話,她便轉身離去。

    她一步一步緩慢的像走在了刀尖兒上一樣,疼得錐心刺骨。

    即便再喜歡,再可惜,她都不應該再纏上去。

    老和尚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若離於愛者……

    那好吧,算了吧。

    —

    江知行坐在沙發上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邵堂喊了他幾聲,才緩緩迴神。

    他起身走到門口,垂首看著那個紙袋,裏麵的衣服疊的整整齊齊,最上麵還有一瓶橘子汽水。他彎了彎腰,拿起來,把汽水攥在了手裏,他的手指慢慢收緊,力道重得幾乎要捏碎那層玻璃瓶。

    到最後江知行幾乎支撐不住彎腰的動作,他緩緩的蹲下身去,艱難的將它捂在了胸口的位置,然後那兒突然特別疼,感覺疼出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洞來,做什麽都填不上,一定要疼死了,才可以罷休。

    怎麽辦,太疼了。

    等著盼著守著那麽多年,他卻還是失去了他的小姑娘。

    真的太他媽疼了。

    “江老大,其實話不用說的那麽傷人吧?”邵堂問。

    “不然她怎麽肯走得頭也不迴。”江知行緊咬著牙,他害怕自己會忍不住追上去跪地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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