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沾酒臉紅,就像自家五弟。


    高長恭是知道他有酒量的,畢竟高延宗在鄴城當紈絝練了近二十年呢,但他此刻幾杯雄黃跟貢酒兩摻下肚,那小臉兒是肉眼可見的紅了,粉撲撲的,尤其在那雙臥蠶像兩條肉蟲子似的桃花眼裏,已有幾分醉意微醺,像月碎春池,波光粼粼。


    而小姑姑那張俏臉卻不紅不白,根本不上色。甚至還有功夫蹙著眉頭,滿眼擔憂的指了指五弟身後的女子,


    “你別給他斟酒了,來給我倒。”


    “啊?喔…”五侄媳婦兒也是腦筋一抽,當真提了堆一地的裙擺要起身,旋即被高延宗摁住。


    高長恭一想這樣不行啊,趕緊起身去攔,“別和五弟置氣了,迴來我這邊。”


    高延宗卻抓住姑姑手腕,滿眼溺死人的春水,語氣柔緩黏糊道:“酒品即人品,嫂嫂不與五弟暢飲擺出人品,我怎放心把兄長交給你?”


    這聲“嫂嫂”簡直喊她麻筋兒上了,姑姑抽出手腕一拍桌案,一臉正色道:


    “姐今兒必須得讓你整明白,你哥跟了我絕不能虧待他,姐不帶差事兒的。”


    這話聽進高長恭耳朵裏有些尷尬,明明每句話都挺耳熟,放在此情此景他們仨身上,就十分詭異。


    高長恭嘩楞著魚鱗裙甲從自己桌上起身,又落坐到她身側,一把奪過她的杯子,目光卻橫向了自家五弟,


    “五弟你哪有老爺們樣兒,死命勸姑娘家酒?”


    她望著小嬌夫,欲言又止。


    高延宗已然有些醉態,手扶桌案笑看著姑姑,指了指角落裏擺著連骨帶肉的一隻矮桌:


    “嫂子能不能喝了?不能喝去狗那桌。”


    高長恭:“……”遭了,有種不詳的預感。


    剛張嘴要婉拒的姑姑,登時麵色一僵,本就煞白的小臉兒襯得那雙鳳眸更加鋒利、陰鷙,


    “呦嗬?下戰書是吧?今天誰先下桌誰是狗!”


    高長恭:“……你說你惹她幹啥啊!!”


    高延宗醉醺醺的一句嘲諷,打通姑姑的任督二脈了,戰況瞬間逆轉,她轉守為攻。


    高延宗是主陪,但隔空敬酒時應該比長輩微低一點,他的長輩姑姑卻不尊這個,酒杯端得挺低,卻仰脖一口幹了,然後瞅著他質問:


    “敬酒這麽大勁兒,揚撒的都比你喝的多了,你擱這兒賣酒呢?”


    “姑姑果真是漠北風範的豪爽,飲酒都是氣勢壓人……”


    “別整那些虛的,嘮嗑嘴不幹啊?擱那不喝,你養魚呢?”


    高延宗:“……”


    高長恭眼瞧著姑姑那小嗑一套一套的,自己嘖巴一口酒杯就空了,跟喝水似的。瞧見高延宗磨磨蹭蹭小口品鑒,喝的慢,還小腰一叉,勸酒的話就跟從土箱子裏倒出來的似的。


    ——不出意外,晌午頭子太陽正烈,姑姑便喝醉了,雖然那張臉上煞白嚇人,但脫口而出的盡是酒氣,語氣也愈發濃重。


    她拍著桌角語重心長的說,“就整兩口這個事,不是我說,就擱這一片,咱都不差事兒。”


    高延宗是喝酒上臉的,紅著臉點頭,還抬手遞上自己的手拍了拍她護腕,


    “還得是大姐講究義氣,能跟我玩到一塊堆兒去,姐夫從來不與我們開懷暢飲。”


    高長恭在一旁從頭到尾沒喝幾口,就茫然的聽倆人東扯一句西扯一句,此時更是震驚,


    “我……我成姐夫了?!”


    正巧外麵來個甲胄女將來尋安德王,大哥趕忙將人喊來,自己則是把紅衣姑娘從桌子裏撈出來,繞開四方桌走了出去,又遞到快步趕來的甲胄女將手裏。


    高延宗也繞桌而出,推開自己部下的女將扶住了姑姑。


    鄭姑姑走步踉蹌,卻還搖頭跟波浪鼓似的,手底下暗自摳開高延宗握住自己腕子的手,


    “五弟別扶我,我自己能走!讓那美女來。”


    “還需旁人作甚麽?我還不夠美?”


    身穿大袖襦禮服的安德王已是粉麵朱唇,醉意闌珊,不知是真醉還是裝的,此時歪歪斜斜的要來扶她,卻是半個身子依靠過來,連語氣和舉動都愈發纏綿幽怨。


    元無憂雖然有些頭重腳輕,但也能瞧出來高延宗的刻意挑撥,生怕傻愣愣站在那裏的高長恭往別處尋思,她隻好往旁邊女將身上一倒,還吸了人家姑娘脖子一口,眸光朦朧的嘿嘿笑,


    “重點是美女。”


    高長恭:“……我,我得騸了?”


    待幾人迴到蘭陵王軍營,隻見將旗獵獵的大門口,甄壯士和彌月早已等候多時。


    甄溫柔湊過來一瞧,直扇鼻子,翁聲道:“大哥怎能讓大姐喝成這樣?”


    大哥委屈:“因軍中禁酒,她一上桌就自罰,還有五弟勾著。”


    此時的彌月正和女將爭搶著紅衣姑娘的手臂,隔著木質儺麵,灰藍色眸子驟然銳利,滿懷質疑的投向高長恭,


    “解衣出門前,和我說過會戒酒的,若非你們意圖不軌,怎會讓姑娘家喝成這樣?”


    高長恭一聽,隻是冷笑,“她還能戒酒?你可真是傻子,她要能借酒我都能戒飯。”


    “……”


    ——元無憂一迴熟悉的大帳,就徹底清醒了。甚至可以說壓根沒醉,一直保持著清醒呢。


    今天上午這場鴻門宴,也不知是因高延宗的克製又親睨,舉止瘋魔,讓她因掌控不住他而慌神,急於安撫高延宗,還是因高長恭的疏遠和不作為。


    高延宗擺明了在逼她酒後無德,他甚至不惜當著高長恭麵裝出醉態,與她舉止逾矩,她不裝醉和他過招鬥法,隻怕會鬧的沒法收場。


    鄭姑姑住在中軍帳側翼的小帳裏。


    彼時,鬼麵大將跟著甲胄女將,剛把姑姑放置在木板床上,這位喝完酒臉煞白的姑娘,便一把扣住男子的魚鱗護腕,睜著微紅眼瞼,嗓音低沉又略帶沙啞的喊他留下等她醒酒。


    站在床頭還沒走的女將,聞言一抬眼,嘴角晃過一縷頗有深意的笑。


    高長恭自然知道她口中的解酒不是好事,礙於有五弟的部下在場,他更得穩住心神不能露出羞態來,遂攥拳輕咳了聲,丟下一句:


    “本王去火頭軍衝壺茶,給姑姑醒酒,這個來得快。”


    隨後又把身後跟進來的鮮卑少年一拎,讓彌月好生照看自家主人,自己則扭身逃出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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