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恭隔著自家二哥都能瞧見五弟眼神不善,他平常對姑娘家殷勤是常事,可舉止殷勤、嘴上甩刀子的情況,倒是少見。


    於是便探出頭來,隔著廣寧王朝她招手,


    “姑姑來我這裏,別再勞煩二哥和五弟了。”


    元無憂手捧著鹹肉粽應聲起身,卻被倆兄弟一邊拽住衣角,一邊握住劍鞘,給固在原地。


    左邊的高老五仰著下頜骨尖削的娃娃臉,桃花眼裏是春池破冰、裂出的銳利,


    “你跟四哥是何關係?就同席吃宴?”


    右邊的廣寧王也上挑著眼尾,淩厲的鳳目映著眼中向下、頰上的一枚暗紅小痣,更顯鋒利。


    “人家世家女擅長琴棋書畫四書六藝,姑姑居然隻帶了一把劍就來赴宴?莫非要行刺四弟?”


    元無憂誠懇道,“不隻一把,我家裏還有,背不下了。”


    高長恭歪著頭瞧過來,“二哥誤會了,姑姑帶佩劍是防身的,你快過來啊姑姑!!”


    元無憂聳了聳肩頭,攤手指了指身側兩位,


    “你倒是跟你兄弟說啊。”


    高家兄弟哪有不瘋的!


    不瘋的高長恭,顯然都看不出這裏麵的門道!


    廣寧王卻不放她,就著手裏挎在她肩頭腰側的劍鞘,一把將小表姑拽坐下來,


    “姑姑出身滎陽鄭氏,配皇族綽綽有餘。隻是從前世人皆知鄭太姥兒女雙亡,更無你這年紀的外孫女,倒是聽聞你曾上門尋親元太姥,也是元氏將你過繼給胞妹鄭氏,不知姑娘……究竟有何身世,是否真是前朝元氏的遺孤呢?”


    廣寧王高孝珩比在坐其他兩位都年長,可他嗓音最為溫柔和緩,甚至有幾分雌雄難辨,同時也讓元無憂體會到了,何為溫柔刀刀刀割肉。


    她甚至不敢與高孝珩對視。


    高長恭這二哥看似清雅灑脫,實則和高延宗是一路人,他句句溫柔沒有鋒利,卻咄咄逼人。


    元無憂許是最近被揭穿的麻木了,尤其是高長恭就在旁邊兒,她不會再向麵對高延宗一般失態,病急亂投醫慌不擇路了。


    聽了廣寧王這番質問的鄭姑姑麵色如常,隻自顧自地,垂眼扯下了高延宗手裏的一片衣角,


    “我確實自幼在漠北…室韋長大,元姥姥是我外祖,我此次南下認祖歸宗,是為讓木蘭城鄭氏得以延續,而非攀附皇室宗親。”


    廣寧王沒成想她把話說的這麽絕,撇清關係時把和四弟的路都堵死了,登時麵色溫柔了些,語氣放緩:“五姓女配皇親不算高攀,姑姑不必如此自謙,你與孝瓘患難之交,倒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元無憂瞥了眼坐在他右手邊的高長恭,他也正端酒杯看著她,眼裏有幾許錯愕,幾許希冀。


    她隻道:“我是長輩,這是應該的。”


    廣寧王笑意一僵,“姑姑此言,是要與四弟劃清界限了?”


    “那不全憑廣寧王殿下您的心情麽。”


    歪著腦袋的蘭陵王,那雙燦若星子的鳳眸裏驟然黯然無光。他還什麽都沒說,便說不出了。


    高長恭一時愣住,幾句話的功夫,前幾日還滿口赴約並肩作戰,珠聯璧合的彪悍媳婦兒,怎麽就與他劃清界限了?


    場麵一度僵持住了,忽然打外麵掀簾進來個白衫隨從,跑到廣寧王身側附耳低言了幾句,不知跟高孝珩說了什麽,他便急匆匆要走,臨行前還拍著高延宗的肩膀囑咐:


    “咱齊魯大地乃孔孟故裏,禮儀之邦,你得替為兄好好招待鄭家姑姑。”


    高延宗難得的一臉正色,半起身作揖拜別:


    “請二兄寬心,延宗必不辱使命,定會發揚齊魯大地的酒桌精神。”


    元無憂一聽,這是要磕個你死我活啊?


    試問泱泱華夏,最能飲酒的當屬漠北與山東,漠北就不必說了,甭管自己有多少量,隻要喝不死,就往死裏喝。而山東齊魯大地則有一套自己的規矩,實際上就是車輪戰的模式,雖說全是繁文縟節,但也確實戰無不勝無往不利。


    首先說酒桌上的坐次就有很多講究,分別是,主賓,副賓,主陪,副陪,側陪……而到了敬酒的講究更多,給誰敬,敬多少,怎麽敬都有一套默認規則和流程的。


    比如小輩給長輩敬酒,首先從主賓開始,敬酒不能敬無名之酒,每一杯必須得有說法,而元無憂又是長輩又是主賓,高延宗對她也太有話說了。


    待高家二哥走後,姑姑直接反客為主,成了主桌上唯一的主位。


    一旁的五侄媳婦兒笑靨,全不似之前在軍營裏那般舌綻蓮花了,隻默契的跪坐一旁,給安德王斟滿酒杯。


    高延宗隨即抬手端杯,第一句就是:


    “想進高家的門,嫁入山東齊魯可非易事,既然姑姑出身漠北元氏,想必沒少喝悶倒驢,倘姑姑若能在酒桌上折服五侄,侄兒自會為姑姑從中斡旋。”


    元無憂聽的臉都綠了,心道,我還沒跟你四哥有什麽呢,你既知我是華胥女帝,還敢給我這麽個下馬威啊?生怕我和你四哥成親是吧?


    此時高長恭就坐在她右邊兒,他就算再遲鈍,也知道該攔著了,在場的就剩他們兄弟和倆姑娘,再鬧事就有些不禮貌了。“五弟!軍中禁酒,姑姑又是個弱女子,你怎能如此無禮?”


    高延宗隻斜睨了元無憂一眼,“哦?弱?”


    元無憂迴頭戳了戳高長恭的肩膀,示意他迴自己那桌去,這才扭迴頭,皮笑肉不笑的道:


    “多謝五侄子好意提醒,但我畢竟是你長輩,你可不要聽信讒言忤逆不孝。”


    “姑姑與四兄同帳而眠之事傳遍了軍營,莫非你要始亂終棄,拍拍屁股走人?姑姑不接酒,可是怪我們兄弟款待不周?”


    已經坐迴到了自己桌前的高長恭,聞聽這句趕忙攔著:“……休得胡言!怎麽好像我吃了虧一樣?這不是平白無故汙人清白嗎?”


    高長恭一走,沒人攔著小表姑了,她竟不知何時,自己給麵前的空酒杯倒滿了酒,眼下正端杯隔空示意高延宗:“姑姑陪一個。”


    元無憂抬手就幹,原本以為是端午的雄黃酒,入口的醇香濃烈太犯勁兒了,一問才知是蘭陵郡進獻天子的蘭陵貢酒,有近千年曆史呢。


    於是便形成了安德王敬酒,他身後的女子給斟酒,紅衣姑姑喝酒的一套流程,把高長恭晾在一旁,都快凍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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