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百官們新年地假期也過去了。


    萬曆二年,第一次朝會,如期在皇極殿舉行。


    朱翊鈞在皇極殿中接受了百官的朝拜……


    官員們在見到皇帝陛下之後,頗有些心奇,這才七八天未見陛下,陛下好似長高了許多,更加有帝王氣概了。


    散朝之後。


    朱翊鈞召諸多臣子入乾清宮,談論遼東,薊鎮論功行賞之事。


    成國公,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朱希忠。


    中極殿大學士,內閣首輔張居正。


    東閣大學士,內閣閣臣郭樸。


    內閣閣臣,高拱。


    兵部尚書胡宗憲,兵部左侍郎淩雲翼。


    戶部尚書王國光,戶部左侍郎張四維。


    朱翊鈞坐在龍椅之後,便抬頭看向跟著他一起過來的眾位臣子,而後頓了片刻,開口說道:“朕召你們前來,是要說遼東鎮,薊鎮之事……張愛卿,你且說說,為何隻能撥三十萬兩白銀呢……”


    在這種場合下,張居正當然不會說,懷疑他們虛報了戰功,隻能言其國庫空虛,以此推脫。


    張居正一說完,戶部尚書王國光也開口附和。


    出奇的是,原本一直以張居正馬首是瞻的張四維,卻在這個時候,保持了沉默……


    隨後,胡宗憲,成國公朱存忠等人,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當然,他們還是希望能多給,就多給一些。


    朱翊鈞聽著眾臣之言,麵色凝重,手指輕輕敲擊著龍椅扶手,思索良久後道:“此事關乎重大,不得馬虎,朕不管裏麵有多少彎彎繞繞……前線將士們的恩賜,是要足額發放的。”說道這裏,朱翊鈞略路有些停頓,他再次環顧了一眼下麵的群臣,而後接著說道:“朕記得京師的西郊有一處皇莊,若朝廷真的拿不出這六十萬兩,就把這處皇莊給賣了吧……”


    最後這句話,便是玩笑話了,朝廷敢賣,哪個敢要啊……


    這個時候的朱翊鈞,說話,也變得越發直接了。


    有困難嗎。


    當然有。


    可你們這些朝廷的棟梁不就是解決困難的嗎?


    實際上,此時的朱翊鈞是了解此時大明財政的。


    雖然自己的老爹花錢也大手大腳,但,高拱主持的隆慶改革,也是有巨大成果的……這點銀子擠出來,輕而易舉……


    張居正聽完朱翊鈞的話後,也不知該如何迴複。


    而這個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張四維卻出列開口說道:“陛下,皇莊乃是陛下私產,怎能變賣,臣山西老家有良田百畝,願迴鄉變賣,以解朝廷燃眉之急………”


    張四維的這番話說出口後,瞬間引來了諸多目光……


    眾人皆麵露驚愕之色,尤其是內閣首輔張居正,他微微皺起眉頭。


    張四維這番話,說的很不是時候……


    此時乾清宮中,這麽多大領導都在,多少有些不懂事了。


    當然,一項機敏的張四維,之所以不合時宜的說了這些話,還是因為自己想急迫的表現自己。


    連名聲都不要了。


    戶部尚書王國光也是一臉詫異,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卻發現自己說什麽都不合適。


    是稱讚張四維呢,還是斥責。


    而朱翊鈞在聽完張四維的話後,笑了……


    而這個時候,海瑞向前邁出一步,拱手道:“陛下,張大人此舉,拳拳報國之心可鑒……但張大人說了些許的錯話,天子無私,何來私產,……張大人欲以自家良田解朝廷之急,其忠勇可嘉,但此事臣覺得略微不妥,還需從長計議。”


    朱翊鈞微微抬眼,看向海瑞,眼中閃過一抹思索之色……


    他心中明白,海瑞所言不無道理,這朝廷之事,並非一人之力可解,公是公,私是私……


    張四維一直都不喜海瑞。


    特別是在萬曆元年,朝廷關於都察院右都禦史的廷推,輸給海瑞之後,不喜也發展成了厭惡。


    這個時候,海瑞開口說的話,也並沒有打壓張四維的想法,算是處於一個較為公道的角度,但張四維聽著,卻自覺地海瑞是在,搶自己的風頭。


    張居正此時也迴過神來,他上前一步,沉聲道:“陛下,海都禦史所言極是。張大人之忠心,臣等皆感佩,但朝廷財政之事,當以製度為依,開源節流,整頓財政,方為長久之計。”


    高拱在一旁微微點頭,道:“陛下,首輔之言甚是……”


    高拱竟然也在一旁附和張居正。


    而戶部堂官,王國之見眾人說完之後,也趕忙言道:“陛下,首輔大人之言,甚是……”


    而兵部尚書胡宗憲,成國公朱存忠兩人一直沉默。


    聽著,張居正,高拱,以及王國之說的話,張四維心裏越發的忐忑,這個時候的他才明白自己這算是犯了眾怒。


    不會,新的門路沒有進去,原本的門路也被自己玩斷了把。


    朱翊鈞聽著眾臣之言,手指依舊輕輕敲擊著龍椅扶手,他看向張四維,沉思片刻,道:“眾卿所言皆有道理……”


    “但……”


    “朕也有不同的看法。”


    聽到了皇帝陛下的話後,張四維心中越發的緊張起來了。


    “朕常思之,公者,國之大義,私者,人之情欲。公與私,當分明而不可混也……


    “古之賢哲有雲:“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公公者,乃國家之大義,社稷之根本。私者,人之情欲,一己之利也,夫為臣者,當以公心奉公,不可因私廢公……”


    “而張愛卿,卻是因公廢私,不惜家財,隻圖報國之心,朕當然知道,這多少有些不合適,但,朕聽著心裏麵著實高興。”


    “昔有祁黃羊,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此乃公心之典範,“公生明,偏生暗。”為官理政,唯以公正無私,方能明辨是非,決斷得宜。若私念作祟,必致偏聽偏信,誤國誤民……”


    朱翊鈞一番話語落下,乾清宮中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張四維心中五味雜陳,他再次跪地,叩首道:“陛下聖明,臣一時心急,慮事不周,還請陛下責罰。”


    朱翊鈞微微抬手,示意張四維起身,而後看了一眼身旁的馮保,緩緩說道說道:“張愛卿不必自責,你之忠心,朕已明了……”


    “朕以公心待眾卿,望眾卿以公心奉公,朕知兩鎮之事,另有隱情,朕也知,眾卿憂慮什麽……”


    “不破不立。”


    “老的規矩不破,新的規矩又怎麽立起來呢……”


    說完這些,朱翊鈞站起身,看向張居正:“張愛卿,朕說的對嗎?”


    “陛下所言有理。”


    ………………


    大明關外遼東地區,擁有著廣袤的領土,洪武八年,遼東設遼東都指揮使司。


    遼東都司隻管遼東的軍事,對付逃竄到蒙古高原的北元殘餘以及不太聽話的女真各部。


    在開國之初,遼東人口太少,所以沒有必要在遼東單獨布政史司,遼東的民政,跨海隸屬於山東……


    但隨著時事的變遷,遼東的人口漸漸增多,各種民政事務多了起來,另外,遼東的軍事地位越發重要。


    一個遼東都司,已經不足以管理遼東的軍政事務。


    宣德十年,朱祁鎮剛剛登基,朝廷對於遼東也開始了改製。


    設置巡撫衙門。


    到了正統元年,遣都禦史巡撫遼東,遂為定製……


    遼東巡撫在朝全程……巡撫遼東地方,兼讚理軍務,統寧前兵備,廣寧、錦(州)、義(州)兵備,金(州)、複(州)、海(州)、蓋(州)兵備………


    而此時的遼東巡撫駐地遼陽。


    張學顏在年前收到了朝廷的調令,讓他即日歸京,給了一個月的時間,移交軍政,民政要務,軍務交遼東總兵李成梁,民務移交巡撫衙門僉事劉正……


    此時遼東巡撫衙門,大堂之中。


    三個穿著官服的官員,正在品茶,告別。


    這三人分別是,張學顏,李成梁,劉正。


    張學顏坐在主位,而李成梁居左,劉正居右。


    張學顏身著官服,身形高大,方正的麵龐不怒自威,劍眉斜飛入鬢,雙眸明亮而深邃,一臉正氣。


    而李成梁同樣身材魁梧,英武非凡,往那裏一坐,也有虎虎生風之勢,威風凜凜之氣,周身上下發著久經沙場的殺伐之氣……


    而劉正卻是有些老了,他頭發已有些花白,臉上布滿皺紋,雖然坐著,但背卻不由自主地向前彎曲,竟是有著駝背……


    在巡撫衙門外,馬車已經備好。


    與李成梁,劉正兩人聊了片刻之後,張學顏便站起身來。


    而李成梁,劉正六人也同樣起身。


    便要返迴北京城……


    張學顏微微頷首,目光在李成梁和劉正身上停留片刻,沉聲道:“李總兵、劉僉事,遼東之地,責任重大,望你二人齊心協力,保境安民……”


    李成梁拱手一禮,朗聲道:“撫台大人放心,末將定當恪盡職守,守好遼東軍事……


    劉正也恭敬道:“大人,卑職必盡心盡力處理民政之事,不負大人所托。”


    張學顏微微點頭,轉身向衙門外走去。


    李成梁與劉正緊跟其後,一直送至馬車旁。


    張學顏到了馬車旁,略有停留。


    這個時候,李成梁也開口說道:“撫台大人,此去京師,閣老定會多番重用,還望撫台大人莫忘遼東……”


    張學顏聞言苦笑一聲:“當然……”


    此時的他並不了解,張居正為何要調他歸京……但此時的李成梁,卻說,定會受到閣老多番重用……


    “撫台大人,一路慢行……”


    “李總兵,劉僉事留步……”


    張學顏在遼東數年,與李成梁的合作,一直相得益彰。


    隆慶元年張學顏被任命為遼東巡撫,當時遼東局勢較為複雜,三麵鄰敵,軍事壓力大,且經曆饑荒、旱災等,軍隊力量不足。


    而李成梁是遼東的大將,敢於深入敵陣勇敢廝殺。


    張學顏到任後采取了一係列措施,如振恤、實軍伍、招流移等,使遼東的局勢逐漸穩定……當然,在這其中有著張學顏的一定努力,也有著朝廷的大力支持,當時的高拱,已經上位內閣首輔了。


    而在遼東的諸多軍事行動上,張學顏與李成梁相互配合。


    例如,隆慶三年十一月,張學顏與李成梁共同在卓山打敗了土蠻,張學顏因此升任右副都禦史……


    在對待邊疆問題的策略上,兩人有所不同但能相互協作。


    張學顏以守保為完策,注重防守和穩定……李成梁敢力戰深入,講究的就是穩準狠……


    但這種差異並不影響他們共同做事的和諧。


    在處理建州都督王杲的問題上,張學顏主張堅定立場,對其進行威懾和招撫,而李成梁也是服從張學顏製定下來的戰略,實行軍事部署……


    此時的李成梁才四十多歲,還不是以後的那個“遼東王”……


    張學顏登上馬車,緩緩駛離遼東巡撫衙門。


    車輪滾動,揚起微微塵埃,在陽光下閃爍著若有若無的光芒。漸行漸遠,那巍峨的巡撫衙門在視線中逐漸模糊,最終消失不見。


    陽光灑在古老的城牆上,泛起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


    微風拂過,街邊的旗幟輕輕飄動,發出細微的聲響。


    張學顏坐在馬車中,心情複雜。他透過車窗,望著窗外不斷後退的景色,思緒萬千,這個時候的張學顏,心裏麵還是有些忐忑的。


    而在巡撫衙門處,李成梁與劉正目送著張學顏離去,久久未動。


    待馬車消失在視線盡頭,兩人這才緩緩收迴目光。李成梁微微皺起眉頭,轉頭看向劉正,沉聲道:“劉僉事,如今撫台大人歸京,這遼東之事,你我當更加謹慎才是。”


    劉正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微微點頭,臉上露出凝重之色:“李總兵所言極是。撫台大人在時,我等尚有主心骨,如今大人離去,吾等當盡心盡力,不負大人所托。”


    李成梁雙手抱在胸前,看著劉正,笑了笑,他的笑容頗有些輕視之意:“這遼東局勢複雜,吾等亦不可掉以輕心。劉僉事,民政之事,還望你多多費心。”


    劉正微微躬身:“李總兵放心,老夫必當竭盡全力。隻是這軍事之事,還需李總兵多多操勞,等到朝廷委派新的撫台大人前來。”


    聽到劉正的話後,李成梁明顯一愣神,隨後,笑著說道:“不管誰來遼東當這個巡撫。吾自當守好遼東軍事,保境安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此時,微風再次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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