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好了吧……”瞎子似乎沒有認真聽鳴神我渡說話,自顧自的自言自語。


    “我?”瞎子迴過神來,用腳刨了刨他用河邊的鵝卵石堆起來的小火堆,用木棍摸索著推出兩個烤得半焦的紅薯。


    紅薯有些燙,他抓起來的時候手忙腳亂的樣子有些滑稽。


    略微掂量了一下兩個紅薯,瞎子挑了小一點的那個,燒焦的有些嚴重半黑的紅薯,遞向鳴神我渡。


    “給你小的這個,聞起來有點烤焦了,吃不吃?不要我就自己吃。”


    似乎是察覺到鳴神我渡不願意這樣扯開話題,他隻能迴答起剛剛的問題。


    “我就是我唄,一個算命的瞎子,愛吃紅薯住橋洞,你肯定覺得我是個騙子,卻對我感到好奇,真有意思。”


    瞎子搖了搖頭,說實話,這家夥總是搖頭,剛剛那會兒也是,似乎是因為紅薯烤焦了而搖頭,之前鳴神我渡把曼陀羅草葉吐到地上的時候,他也搖頭,鳴神我渡一度懷疑這家夥是不是搖頭丸吃多腦子壞掉了。


    不過他還真摳門兒,連紅薯都不願意給塊大的,自己可是病人,當然鳴神我渡也沒想占他的便宜。


    “藥錢我會補給你。”


    鳴神我渡不是那種能夠說出謝謝二字的人,他一直以來都是如此,雖然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他自己也是窮的叮當響,總不能以身相許報答恩情。


    想來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這樣狼狽地落水被人撿去,上次也是一時情急,雖說一條鹿乃好歹救他一命,但他卻隻能恩將仇報才可脫身。


    他可以死在和forsaken戰鬥的路上,奔跑著,滿是是血地腐爛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但被警察抓走,收繳腰帶,就這樣下輩子一事無成地吃牢飯,他怎麽可能接受。想來犯罪者大多都是抱著這種心理,想著要麽成就一番大事業轟轟烈烈,要麽折戟沉沙壯烈的死,但背負著罪,又怎麽可能死得清清白白?


    “不用補什麽錢……”


    瞎子的語氣突然變慢了一些。


    “養好傷就迴家好好生活吧,大好青春年華,應當好好珍惜才是,多讀書,咳咳……對……多讀書。”


    似乎是憋不出什麽珍惜光陰之類的話,瞎子說話倒變得不太利索了。


    他明明那麽的摳門,連紅薯都不願意給塊大的,卻偏偏不願意收錢,那些曼陀羅草本就不是這個地區的植物,如果在這邊的黑市買,價格應該很高。


    按理來說應該是他珍藏的藥物才對,用在了鳴神我渡身上他卻完全不求任何迴報。


    “還有……別去摻和那些玩命的事了,下次可遇不到我這種好心人。”


    似乎是察覺到了從剛剛開始瞎子說話的異常,鳴神我渡緊盯著瞎子的表情。


    “為什麽不願意收錢……你算命不也為了錢嗎?”


    “實際上……”瞎子似乎有些逃避的背過身,可鳴神我渡一再逼問,他隻能緩緩的轉過頭。


    “我之前給你算過一卦了……你時間不多了,而且身體狀況也是糟糕,連我也治不得……”


    “我不收死人的錢。”瞎子很慢的說道。


    似乎又是覺得這樣的結果說出來會寒了鳴神我渡的心,畢竟對方是一個年輕小夥,誰年輕的時候不希望自己能夠長命百歲。


    就像是人還活著的時候,總覺得自己能活到100多歲,可實際上你能活個80出頭就應該感到慶幸了。


    “唉……”似乎是做了一番思想鬥爭,瞎子把手中的那塊大號的紅薯也遞給了鳴神我渡,“給你給你……”


    鳴神我渡沒有收……意外的覺得這家夥某些方麵還真和七海晶意外的像,現在居然像哄小孩兒一樣拿塊大塊的紅薯來哄自己,或許是覺得自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會哭哭啼啼的吧。


    “這樣啊……”


    鳴神我渡的語氣很平靜,他當然知道自己會死,現在就算要他去養老院那樣的地方每天曬著陽光養老,好好生活,或者去學校好好學習,和大家一樣出來找份好工作,他都做不到。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是怪物,他們生來就是異類,別人看的很重的生與死,對他們來說並不是那麽重要的東西。


    他們有著自己的一套生存準則,像是叢林裏生活的野獸,有人違背他們的準則,觸犯到他們的底線,他們便會追獵對方直至死亡。


    無論天涯海角,無論跨越幾百年,幾千年,還是6600萬年。


    “哎?”瞎子似乎也有些意外,他剛剛還喃喃自語,覺得自己確實不適合做算命天師,實際上他的主要行業是風水,和死人打交道比和活人打交道要順暢的多。


    可惜的是那些有錢有勢的大富人家誰不是找個有名的風水師看風水呢?誰會找他這種街角住在橋洞下流浪漢一樣的臭瞎子。


    算命算是他的副業,但也許是與死人打交道多了的緣故,他的運氣常常不好,少有的幾個顧客,要麽就是算出會有無妄之災,要麽就是算出會死於非命,這種時候說實話就要行業準則發揮作用了。


    若是誠實的講出來“顧客,你沒多久就會寄寄了。”


    那你還指望對方豪爽的把錢拍在你的桌上?對方多半會把磚頭拍在你的臉上,可瞎子就是這麽做的。


    正常來說,這個行業的報喜不報憂,本來命數這東西並不準確,信則有,不信則無,算到兇煞死數也往往會大事化小的說成小災小難,算到小運氣就往高了說成升官發財,這樣顧客才願意聽,那錢給的才順暢。


    瞎子自己也不信命數,以前他是完全不信的,說實話,這種東西其中一半就是帶著騙的性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說的好聽點就是行業的隱晦準則,不好聽就是騙。


    可偏偏他算的總是準的,他還記得自己學的時候,師傅教給自己的第一個案例就是算自己的命數。


    他算出自己有大災,算出身邊的人會被自己克死,所以一切發生了,他瞎了,還賭上了別人的命。


    他還記得上次自己說你十天之內會死於非命的顧客當街把他的小攤子給掀翻了,把他的祖宗十八代挨個問候了一遍,一拳把他揍飛三米多,簡直是現實版的拳王泰森,葉問下凡,可對方下午剛出局子就被車撞死了。


    太準了,準的可怕,而這一次他更是相信,鳴神我渡這是無可避免的命運。


    鳴神我渡的身體狀況似乎一直在走下坡路,明明是年輕人,身體的狀況卻接近於中老年,血壓脈搏都很異常,中了劇毒,全身多處負傷,胸部的淤血難以清除。


    像是那種下雨天,在某個小巷破箱子裏蜷縮的,濕漉漉的野狗,但偏偏這家夥兇性難馴,就是你想伸手抱抱它,也會被齜牙咧嘴的咬上一口。


    在脫掉鳴神我渡衣服給他上藥的時候……瞎子看到的是一身重重疊疊的傷痕,脊柱上直下的一條宛如蜈蚣般巨大的傷痕極為醒目,那本應該是足以致死的傷,可這家夥卻宛如頑強的老鼠般活了下來。


    每一道傷痕都觸目驚心,那仿佛是惡鬼用獠牙在他的背上畫出了一幅地獄的繪圖,森羅之畫,那些肌肉扭曲著,沉澱著那些兇險而殘忍的野性,編織出這個世界的陰影。


    鳴神我渡會死……他毫無疑問會死,哪怕命運之神垂憐眷顧了他,他的身體狀況這樣下去依然會死,起源驅動器強烈的副作用已經在腐蝕他的身體。


    再過不久他的器官就會開始衰竭,然後是身體組織,然後是腦細胞和神經網絡……


    “反正人總要死的……”


    “我也一樣。”


    鳴神我渡的語氣很平靜,表情反而顯得有些輕鬆,完全不像是已經知道了自己即將死亡的人。


    瞎子很意外,他也算過一些對於生命早已釋然的人的命……就算知道自己已經活不長了,但是也不會露出這樣的語氣。


    瞎子雖然瞎,可他還是分得清釋然與解脫的區別的,那樣的語氣……分明是把死當成了解脫,那不是一個應該“活著”的人該說的話。


    他總是在算命,命數是定的,那些被自己算到會死去的人,仿佛死神已經對他們張開了懷抱,無論他們多麽憤怒,多麽不甘,多麽的想盡一切辦法想要活下去,卻依舊走向了最壞的道路。


    誰喜歡看著無辜的人死呢?瞎子隻是旁觀者,但還是希望那些人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他們有家人,有朋友,就算是落魄,至少有一條命,就還有明天與未來。


    他們沒有見過這個世界最黑暗的陰影,沒有像他一樣犯下無論如何都無法彌補的過錯,所以瞎子覺得每個人都是好人,他們都應該活下去,可少年的話就是那樣的諷刺,像一根針那樣深深的刺進他的心底最深處。


    也許隻是一瞬間,那雙漆黑的雙眸中露出黯然的神色,瞎子突然想起了自己犯下的錯,正是因為那個錯誤,他才成為了瞎子。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正在重蹈覆轍,他明白年輕人是在做錯誤的事,可偏偏鳴神我渡像是豁出了一切的一把雙刃劍,在狠狠的刺出之後,要麽殺死敵人,要麽捅死自己,離弦的箭是永遠無法止住的。


    “你不想……活下去嗎?”


    瞎子像是苦口婆心的勸說,又或許他隻是單純的想要解開自己心裏的疙瘩,“你這麽年輕,還有家人,還有朋友,總抱著尋死的念頭怎麽行。”


    瞎子說完才覺得自己說的並不正確,本來鳴神我渡也活不了多久了,在他所算的命數之中,鳴神我渡的生命就像是冬日寒風中的燭火,無論在哪個時刻熄滅都不為怪。


    他要他考慮自己的家人朋友,可不管這段時間他怎樣的活著,他始終是要死的,不管他掙紮與否,平靜與否,命運依然會降臨在他的身上,對於他的家人朋友來說,這都是無法逃避的死亡。


    自己的勸說是那麽無力而蒼白……


    “我沒有家人,也不會有朋友。”鳴神我渡淡淡的開口,明明說出的是那樣奇怪的話,他的語氣卻平靜的像是說著家常。


    “我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活著……隻是為了一場荒誕的報複,就算再死掉,也沒什麽可惜。”鳴神我渡掂量了兩下手中的紅薯,又看了看骨瘦如柴的瞎子,把紅薯放迴了稻草床上,沒有吃……


    死過一次的人?瞎子腦海中反複迴響著鳴神我渡所說過的話,他在給鳴神我渡算命的時候出現了很奇怪的結果,那是第一次在同一個人的測算中出現兩種結果。


    一種是測出已然死去,那麽無非是逃過天命活了下來,而另一種是很快就會死去,他一開始以為測出的前一種結果是自己的失誤,畢竟他自己也清楚,算命不是他的本行。


    可這麽聽來……鳴神我渡身上有著太多秘密,已經死過了的人和依然活著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就算是瞎子,也沒有見過已經死過卻仍然活著的人,那是違背命運的存在,是本不該存在的矛盾者。


    鳴神我渡很虛弱,虛弱到每走一步路都是如此的困難,可他還是顫顫巍巍的扶著牆壁爬起身,扭頭瞪了瞎子一眼。


    “走了……”


    “哎,哎!”瞎子也急了,兩步追了上去拉住他。


    “不是說了你現在身體狀況很糟糕,要靜養嗎?”


    鳴神我渡搖了搖頭,擺脫了瞎子。


    “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反正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必須抓緊才行。”


    瞎子攔不住他,便沒有攔了。


    他眼前的少年的身形是那樣的單薄,在橋洞的黑暗中一瘸一拐的走著,他的每一步都是那樣的艱難,明知道自己會死,可卻義無反顧。


    到底是什樣的理由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到底是怎樣的覺悟讓他連生命都不再珍視……


    瞎子見過很多的人,說實話,他並不覺得鳴神我渡是好人,隻是憑跟在他身後的鬼魂數量就能清楚。


    那些東西雖然很模糊,像是冬日裏蒸菜冒出的熱氣,但瞎子聞得很清楚,鳴神我渡身後的“鬼”多到扭曲,仿佛一個無邊無際的泥沼將他深深陷入其中,會殺死這麽多人的人自然不是好人。


    無論在哪個地方,哪種情況下,這都是可以瞬間得出的結論。


    而鳴神我渡也是……6600萬年前,幾乎所有的人類都因為他那扭曲的願望而全部死亡,他的罪就像是始終懸在頭頂的達摩克裏斯之劍,那柄劍總有一天會將他刺穿。


    “喂!”瞎子突然對著即將走出橋洞的鳴神我渡大喊……


    “下次如果有什麽事解決不了,我可以給你出主意。”


    鳴神我渡沒有迴頭,這個瞎子看穿了他,他當然有這本事,或許對方就連他在獵殺的什麽東西都清楚,隻不過瞎子是個聰明人,沒有說出來而已。


    “不收錢!”瞎子又補充道。


    鳴神我渡離開了……


    “遺憾就像陰影,始終是擦不掉的,何必活在過去呢?”


    瞎子默默感受著那消失遠離的氣息,暗自歎了口氣。


    “那家夥……一直在尋找自己的葬身之處啊。”


    “像是不斷奔跑的野犬。”


    瞎子的身後,橋洞之下的陰影中,一個衰老的人形緩緩從黑暗中脫離,像是新生的繭。


    濃厚的黑暗褪去,陰影從他身上一寸寸剝離。


    “那就是lethe。”


    那人佝僂著腰,滿是皺紋的臉上顯露出複雜的神色。


    如果鳴神我渡此時見到他,肯定會驚訝不已,這正是他在遊樂園裏見到的,管理旋轉木馬,和他搭話的老爺子。


    “你想怎麽做?”瞎子開口,一邊從火堆中取出一根幹柴,嗖的一聲如箭矢般投入小溪之中,旋即,銀白的的小魚漂浮而起,幹柴精準地刺中了它最柔軟的雙目,一擊貫穿。


    “靜觀其變……”管理員雙手背負身後。


    “末路的野獸不是我們能掌控的。”


    “但願他不會成為我們tiya(啼鴉)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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