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墨當年的理科成績, 真的是不提也罷,偏偏,現在所要用到的這些個力學問題, “突然明白為什麽當年老師們總說學好數理化, 走遍天下都不怕了,這分明是從今至古都不怕啊!”

    學習技藝至今,師父們各有所長, 若說人中龍鳳, 恐怕不符合當世對“龍鳳”的看法,可在紀墨看來, 無論是沒學過數理化就懂得測量的,能通過某些物質疊加反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的,還是看一眼就知道該怎麽排列結構符合拱券受力圖的,都是人才。

    這樣的大能, 放在古代可能不太顯, 就是謀生的本事,好像隻看顏色就能判斷火焰溫度一樣, 這些生活經驗似乎也是能夠積累的。

    但, 若是放在現代, 尺子都不用就知道角度什麽的,很難不讓人驚豔當場,就好像那些閉著眼睛翻字典,就能正正好翻到所要的字的, 若說隻是經驗至此,似又少了些令人側目的玄學色彩。

    這些師父們, 無論是記憶力, 還是某方麵的才能, 都有獨到之處,值得人學習,可某些類似天賦的才能,又真的是學習也學習不來的。

    好在,經過一個世界又一個世界的學習,紀墨發現自己也鍛煉出來一點兒類似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天賦來。

    也許記憶力真的可以後天提升的?

    不確定地想著,看著中間幾乎已經定下的拱券結構,紀墨開始在心中模擬這兩邊兒對接的楔形磚塊兒會讓兩端承受多大的壓力,由二力平衡條件知拱券對一邊支撐物的壓力為… …

    很多公式已經記不清楚,甚至符號都不是那麽確定,紀墨重新用符號表示,然後在地上塗塗畫畫,依照還記得的公式,試圖往上套用,從而得出一邊兒所承受的壓力是多少,知道了具體的數據,似乎才能定下地基到底該是怎樣的才能承受… …

    “這是什麽?”

    紀師傅好容易閑下來,總覺得腿邊兒少了點兒什麽,扭頭一看,紀墨正蹲在地上,拿著小樹枝在沙土上畫著什麽,他的手不久前才弄了泥巴,這會兒泥巴幹涸,倒像是大人那已經皸裂的手紋一樣,看起來平添一份蒼老感。

    他是知道紀墨愛幹淨的,飯前飯後,便前便後,隻要有條件,恨不得總是在洗手,看到他這般,還以為是什麽重要的事兒,想到他之前畫過的拱橋結構圖,莫非還是那個?

    走過去看了看,竟然是鬼畫符一樣的東西,不明字符像是不會寫字的圈圈叉叉代替品,然後又是這個又是那個,竟是看不明白任何一個,紀師傅看得眼暈,問了一句。

    紀墨抬頭,看到紀師傅,眼中全是崇拜:“師父你是怎麽知道會承受多少力的?多大的力被分攤開,… …”

    一個又一個的力學問題等待已久,古今對力的看法,在不知道那些公式的時候的計算方法,紀墨很有興趣。

    紀師傅聽了,沒有第一時間迴答,看了看左右,造橋有一段時間了,剛開始的熱火朝天已經冷卻不少,這會兒正是大中午,吃飯的吃飯,閑聊的閑聊,抓緊時間睡覺的也有,沒有幾個在看他們,過了最初的新鮮勁兒,村中那些看熱鬧的也不常來了。

    “什麽力不力的,祖祖輩輩都這樣建,咱們也這樣建。”紀師傅這般說著,給紀墨吐露了一句實話,“多寬的水麵、多急的水流造什麽樣的橋,都是一式的,咱們照著成功的造就是了,不出錯就可以了。”

    這種態度… …竟是全憑經驗?照例敷衍?

    紀墨有些不敢相信,他已經在心中為紀師傅腦補出了厲害的金手指,什麽看一眼就知道尺度什麽的,現在這種,好像神話破滅,還透著點兒得過且過的意思,他的師父,難道不應該是這一行之中最厲害的人嗎?怎麽就這樣!

    似有些難掩的失望如烏雲遮住了眼中的光,紀墨那仰著頭,如向日葵望著太陽的姿態也跟著蔫吧下來,眼看著就要垂下頭,又聽到紀師傅說:“這麽多人看著,不能試錯的。”

    隨著這一句,壓在紀墨頭頂的手也多了幾分重量,輕輕拍了拍他,用大人經常會敷衍孩子的口吻說:“你以後就知道了。”

    紀墨不是真正的孩子,有些東西想不到隻是沒往那裏想,得了紀師傅的提醒,又有什麽想不到,不必以後,現在就知道了。

    眼睛眨了眨,頭上的大手離開,紀墨也想明白了,成也名聲,敗也名聲。

    到了紀師傅現在的位置上,他造橋必成的名聲也就意味著他不能夠去創新,創新哪有不失敗的,每一項創新之前可能都有無數的失敗鋪就階梯方才能夠登頂,可若是紀師傅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耗費了這麽多人力物力,最後沒等建成橋就塌了,結果會怎樣?

    好的名聲鑄就起來不容易,毀起來卻隻需要一件事而已。

    這是無形的壓力,壓得人隻能夠用經驗之中的成功範例,反複重複,不然,等待他的恐怕就是更加難以背負的重量。

    一件事,做千百遍,也能如賣油翁那般熟能生巧。

    造橋這件事,也是一樣的,相同的式樣,相同的建造過程,或許過程中的些許不同隻在地形上,可祖輩積攢下來的經驗見識又讓紀師傅很難再看到什麽新的無法適用的地形。

    當所有的因地製宜,都可以從前人的經驗和自己的知識之中找到相似的能夠套用的模板之後,創新的必要性又在哪裏?

    人們對於橋的看法是什麽,是它好不好看,還是它堅固不堅固?隻要能用就好,哪怕是晃晃悠悠的竹橋,一走就進水的浮橋,隻要能夠走路通過,就是成功的橋。

    比起為了自己的創新,那種莫名的成就感而推陳出新,在這個過程中背負壓力,承受那些本來不必要的人力物力的浪費,何必呢?

    葛根給紀墨說過一個故事,一個真實的事例,曾有人請紀師傅去造橋,結果等紀師傅去了,卻發現那人又找了一個名聲不如紀師傅的王師傅造橋,歉意之餘,理由就是那人的要價更便宜,造的橋能夠更快建好,投入使用。

    紀師傅沒說什麽,選誰不選誰,本來就是花錢的人能夠做主的事情,他們頂多是白跑一趟,得了些象征性的車馬費,不賺,也不虧。

    可葛根當時不服氣,說是那王師傅造的橋撐不住幾年就會玩完,還會有些質量上麵的小問題,如橋麵傾斜之類的。

    “這世上,有不塌的橋嗎?”那代為出麵的人是個小管事,聞言笑了,“管他斜不斜的,隻要能過河,就是好橋,幾年後塌了,塌了也就塌了,若是所有的橋都不塌,你們以後在哪裏找活兒幹?”

    這話把葛根堵得沒話說,看他那氣鼓鼓的樣子,那小管事還笑他看不開其中的道理:“賣傘的指望下雨,賣扇的指望晴天,你們造橋的難道就不指望天下的橋都由你們來造?可天下哪有那麽多造橋的地方,還不是要前人造的橋塌了,才能輪到新的?”

    當時葛根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心裏頭放不下,後來打聽了又打聽,才知道這位造橋的商人圖的就是一個麵子工程,他為人吝嗇,對那些鄉裏也談不上多好,不過是大家普遍造橋鋪路,求陰德庇佑,他這才跟了個風,學了個大流,自然不願意為此多掏錢,有個樣子就行了。

    葛根對這事兒放不下,等那橋造好之後還親自去看了,果然,橋麵有些傾斜,倒也不是很嚴重,就是那種瘸子走上去,總有一迴覺得自己是正常人,而正常人走上去,無心於此都不會留意的程度。

    再後來,葛根還想著讓這橋不到一年就塌了給那商人一個沒臉,偏偏人家王師傅的手藝,不敢說極好,卻也沒有差到那份兒上,再有那地方使用橋的頻率也小,葛根說的時候都歎氣,說保不準能夠十年不倒。

    人一生,又有幾個十年,便是讓那村人自己說,都覺得這已經很不錯了。

    紀墨聽了,都不知道是要跟葛根同樣歎氣好,還是為這橋的堅固感到慶幸,起碼那些日常過橋的村人不會因為商人的貪便宜而受害。

    但葛根的這股意難平,也是真的讓人感同身受。

    當時聽著隻是一歎,現在再聽到紀師傅所說的“不出錯就可以了”又覺得深深的無奈,能怎麽辦呢?生活不是遊戲,造橋也不是搭積木,覺得搭得不好,隨手推了,重新再來。

    一次又一次,不過是推倒再重複浪費些時間而已,放到現實中,那便是一次又一次的人力浪費,便是別人都不說,跟著紀師傅造橋的這些弟子,又真的都有那樣大的企圖了嗎?

    看著好好的成果隻因為半點兒不如意就被推倒重來,那打擊,恐怕也承受不了幾次。

    這還是每一次都造好了的說法,若是造不好,創新之前的失敗多了,又有幾個人還相信紀師傅的名聲,願意跟著紀師傅繼續造橋呢?還有誰,會為這份失敗買單呢?

    一個人,是造不成橋的。

    這才是無奈之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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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有一個學理的機會擺在我麵前而我沒有珍惜,現在,看著所謂高中物理的拱券受力方麵的題目——雙眼懵圈兒,啥啥啥跟啥啥啥,這是當年我錯過的那份物理嗎?

    教訓:能學好好學,現在的題目就挺實用化的!

    大家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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