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料上, 凡是能夠就地取材且材料充足的,就不必儉省,山中的木料砍下來直接造橋不能夠, 當柴火還是可以的, 鵝卵石和木柴層層堆疊在一起,濕乎乎的木柴放在外麵,裏麵則是能夠點燃的幹柴, 等到幹柴燒一會兒, 外麵的濕木柴也就被烤幹了,可以直接加入火中燃燒了。

    當然, 不會太幹,還是會有濃濃的黑煙帶著潮氣上升,隻要不站在下風口,就沒什麽關係, 也沒大的妨礙。

    被燒成黑炭一樣的鵝卵石在被扒拉出來的時候, 像是爆裂了一樣,很多都有了裂紋, 不複之前的花色和光滑, 放在一旁的石板上, 用大錘子往下砸,小心點兒力氣,不要砸得石頭飛濺就可以了。

    偶爾也會有意外,飛起的小石子打在人的頭臉上, 弄出傷痕來。

    這些碎石是不好用膠一個個黏連的,它們有棱有角, 增加了摩擦力的同時, 也會讓想要粘起來的人無從下手, 所以,會把所有碎石平鋪到一個容器之中,那是用木頭做的容器,一截木頭,中間挖出一塊兒磚大小的凹槽來,把碎石放進去,盡可能地讓大小不同的碎石填滿所有的縫隙,然後再把熬好的膠往上澆灌。

    貝膠是半透明的,帶著某種腥氣,味道並不好聞,尤其是熬製的時候,那口大鐵鍋離不了人,必須要有人在那裏不間斷地攪拌,再把熬好的膠迅速倒入容器之中加工。

    這時候就不能再用火烤了,要讓膠自然陰幹,之後一塊兒碎石磚就成型了,所以,所謂的碎石橋,也可算做磚石橋,因為用來鋪墊的還是一塊塊的磚,就是這磚的材質是就地取材,難免多了些簡陋,但論到堅固性上,並不弱於普通的磚石。

    當然,普通的磚石還是要燒製的,幸好這邊兒能夠挖到粘土,專門用來燒製磚頭的土,這種土跟燒瓷的土還不一樣,帶著些更為堅實的黏性,同時也有些粗糲,易於定型和燒製。

    紀墨年齡小,讓他砸石頭沒力氣,燒石頭搬不動木料,最後隻能跟著製作磚頭,還別說,這磚頭的製作真的就是玩泥巴,沒什麽機械化的統一,完全都是各自憑手製作,為了讓磚頭的大小保持一致,也會用容器規範。

    木模之中填充上一定比例糅合的粘土,填滿壓實,之後再反著一磕,把木模之中的磚頭形狀的粘土塊兒磕出來,放置在鋪平的沙地之上,隔著一些距離,再放下另一個,等到沙地上的磚頭晾幹到一定程度之後,就被一塊塊兒摞起來運到窯洞之中燒製。

    窯洞是來到這裏,確定要弄碎石橋之後就先建起來的,不大個,建好後沒有時間等它陰幹,就會先在裏麵燒火,還要在燒火的過程中不斷填補一些可能被火烤幹的縫隙,讓這個用來燒磚的窯洞不至於四下崩裂漏氣。

    這種加速手段並不是很好,最終成型的窯洞格外粗笨,但這個窯洞本來也不指望長期使用,他們用過之後也就會廢棄了,近乎一次性的土窯,也就不需要講究太多。

    這些搬運的活兒,又是師兄們完成的,看著師兄們普遍都有的麒麟臂,紀墨握起拳頭,捏了捏自己臂膀上軟綿綿的小肉,不得不歎,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他這副姿態落在師兄眼中,年長的師兄紛紛都笑了:“小師弟別著急,慢慢來,等你長肉了,就有力氣了。”

    古代的一個認知誤區,就是越有肉越有力氣,這裏的肉指的是腱子肉,即肌肉,但劃分也不那麽嚴密,至少很多人眼中,胖子就是有力氣的人,無論是不是虛胖。

    從事體力勞動的人,吃得多,幹得多,想要虛胖還真不容易,在他們看來,肌肉就是自然而然長出來的,估摸著以為所有人長的肉都是這種具有力量的肉。

    “嗯,我不著急。”

    紀墨應了一聲,這段時間,跟師兄們真的是朝夕相處,才砍下來的木材做成草棚子,一堆人睡在一起,輪流看火什麽的,旁邊兒的火晝夜不息,就在火堆旁睡也不會太冷,就是那煙味兒一旦轉了風向,難免嗆人。

    但這種感覺,似乎隻有紀墨才有,師父師兄們都已經習慣了,就是迎頭一口黑煙,也不過是偏頭而已,不至於被嗆得咳嗽。

    吃的飯是村子裏頭給做的,特意找了人來,就在江水邊兒給做的,不說頓頓大魚大肉,卻是分量足的幹糧,讓人吃得紮紮實實的。

    造橋這樣的活兒,沒見過的可能還有幾分新鮮,經常有人過來看熱鬧,太陽底下,這是遮不住的,誰幹什麽都能一眼看到,但裏麵具有技術含量的事情,比如說燒磚要多大的火候,多久才能燒好,燒到什麽程度才能用,就不是能夠看明白的了。

    所以,也不怕人看。

    紀師傅不太會寫字,隻能看懂幾個字,其中還包括自己的名字,他也不會畫圖,所以造橋是沒什麽設計圖的,所有都在腦中,一會兒給打地樁的弟子說要從哪裏開始,打多深,一會兒又要跟燒石頭的說需要多碎的石頭,多大的磚,一會兒還要檢查貝膠的黏性是否足夠,是不是要添加其他的如樹膠之類的… …

    來來□□,全場亂竄,看起來就是個大忙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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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墨除了幫著壓磚坯,就是跟在紀師傅身後,如同小監工一樣跟著亂轉,聽紀師傅指點這個指點那個,他跟紀師傅也不是第一次相處了,知道這人的一些脾氣,也聽葛根說過,在造橋現場做事兒的時候,紀師傅是不喜歡給人講解每一個步驟的緣由的。

    一來可能是顧慮看的人多,人多耳雜,萬一讓人家被動偷學了,也是自己的不謹慎,二來就是有些道理,紀師傅也未必那麽明白,不過是祖祖輩輩的經驗,讓他因地製宜地發揮了一下,就好像很多設計師設計服裝會有某種習慣性元素一樣,未必真的能夠給一個具體的含義。

    凡是他安排完事情之後還要問為什麽要這樣做,而不是那樣做,在紀師傅看來就是挑事兒,讓你做你就做,還想不想學了,哪兒來那麽多廢話!

    所以,場中除了一二閑聊和使力氣時候的口號吆喝聲的熱火朝天之外,沒人說技術上的事情,愈發讓外行隻能看個熱鬧,體會一下什麽叫做隔行如隔山。

    紀墨不算一無所知,在來這裏之前,他就跟著紀師傅在學習了,又有葛根這個準備轉行的師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對一些東西,他還是能看明白的,比如說紀師傅看重的打樁一事。

    以這條江的寬度和水流湍急的程度來看,中間是必然不可能設立橋墩的,那麽,兩岸所在的橋台就是重中之重,如同造房子需要打地基一樣,現在打樁建造的就是橋台基礎。

    看起來跨度多少的拱橋長度,真正橫跨水麵上帶拱形的部分,可能就是整個橋長的三分之二或者二分之一,剩下的那部分,就是橋台所在,橋台,即橋和路麵相連的部分,也是兩岸橋墩的拱座所在。

    拱橋的橋跨結構所負荷的重壓也會通過拱麵傳遞到這部分的地基所在,所以,這裏就是重中之重,若是這個頭開不好,中間的拱形做得再好,也很容易倒塌。

    而這片江岸的土質談不上好,需要讓它更堅固,就難免需要多打幾個樁子,反複固定,這裏也是用石材的大頭,沒有足夠堅固厚實的石材填充下去,上麵所建設的東西,也必然容易動搖。

    這也是全場唯一不能就地取材的地方,必須要從遠處運更好使的石材進來,幸好所需不多,簡單加工之後的石頭也談不上多貴,最貴的運費部分,村人自己就可以運輸,也能省去一些。

    但,即便這樣處處儉省方便了,所需時間也不短,等到石頭真正填充入地,成為拱座,所需的磚頭也都全部燒製好了,還有那種碎石磚,另有一些必要的木料也準備妥當。

    兩岸橋墩相差不過一兩天,完成之後便要從兩頭開始各自建造,最後在中間對接,在此之前,紀師傅已經反複用目力測量過各方麵的數據,確定這兩點之間最終能夠對接成一線,不至於出現什麽歪斜的差錯。

    另有寬窄長高之類的數據,也都在他心中藏著,並不對外說明,紀墨也是後來才知道一個大概,這會兒看現場,也隻能換算成自己的數據,做出記錄,勉強算是掌握了一個知識點。

    兩側同時開工之前,江水中也打了樁,是木樁,讓水性好的師兄帶著村人把木料一端紮入深水之中,下方找準位置,上方的人盡可能在木樁上擊打,腰上捆著繩子,由岸邊兒的人拉著,一個人體力耗盡了就讓另一個人來,總之想辦法讓木樁能夠立住,之後再想辦法穩固,這是支架。

    哪怕是做空腹石拱橋,也要先有個支架,否則,指望一塊兒磚粘好再踩著這塊兒磚粘下一塊兒,就這麽一塊塊把磚粘到中間兩頭對接,那恐怕不等到位置,拱就要先塌了。

    所以要有一個支架,以支架為憑,多人同時開工,在橋建好之後,支架也要保留一段時間,等到磚石徹底凝固,無需修補,之後再拆掉便是。

    看起來無用,卻也是必然的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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