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的六子在之後的日子裏一直保持著對紮紙那種平穩的流水線工作的麻木態度, 索性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沒樂趣,吃飯喝酒還是有意思的。

    老實說,照他們這個吃法, 做多少紙人都不夠的,紙人才能賺幾個錢啊。

    紀墨情知這部分錢裏麵肯定有些屬於盜墓分成,在那次分錢之後又給他們平均到日常用度之中的, 覺得不能再拖了, 剛好最後一個生辰八字的紙人也即將完成。

    可能是那時候看李大爺沒在晚上點眼睛,紀墨也成了習慣,總是趕在次日天亮前做這件事,他早早起身, 對麵兒床的六子還沒醒, 屋子裏有著淡淡的酒氣, 酒是個好東西啊, 解憂忘愁,六子睡前總愛喝兩口, 似乎不如此就睡不踏實。

    紀墨起床的動作輕,沒有驚醒他,挪過一盞油燈來點亮,寫著生辰八字的紙條湊在上麵, 須臾火焰就升騰起來,小小的火焰很快化灰, 紀墨捏著紙條一角, 把燃燒的紙條快速放在空顏料盒中, 陶瓷小盒精致小巧, 很快容納下那些黑灰。

    翻出另一個顏料盒, 裏麵放置的是黑色的顏料, 用筆尖從中挑出一些,跟黑灰混合,很快略顯黏稠的黑顏料就形成了。

    將油燈挪遠些,把側麵架子上的紙人拿過來,筆尖蘸著顏料,在那空出來的眼眸處仔細描繪,中間的顏色要深一些,放射狀逐漸向周圍暈染,維持一個圓形的瞳仁兒,紀墨做得用心,對視間,似乎能夠看到那眼眸之中的情緒,有些頑皮,有些喜悅。

    比夜更濃重的黑,比血更豔的紅,橙色暖光之下,紙人身上有一股無法消散的晦暗氣息,並不是純白的紙,偏些暗綠,於此刻看來,竟像是自罩著一層烏雲,顯出些許黑色的陰影來。

    【是否接受考試?】

    “是。”

    比之前少了前麵半句“第一階段學習結束”的話,直接了許多呐。

    【第一階段理論考試,時間二十分鍾——請簡述紮紙技藝的特點。】

    嗯?好像第一次考試的時候沒有理論考試,所以,是新手優待?而重修的話,就什麽都完整了?

    紀墨腦海之中一時跑偏,卻沒有過多耽誤時間,特點什麽的,早在學的時候就下意識總結了,不得不說應試教育的培養也養出了他的一套慣性思維,學習的時候就習慣摳重點,如同本能一樣在想這個知識點是否會在考試的時候出現。

    傾向於“是”的話,就會額外記憶一下,以後迴憶(複習)起來的時候也會多多留心,更重視整體的係統性連貫性,免得問步驟流程的時候顧此失彼。

    這樣子的好處這會兒就凸顯出來了,哪怕腦子一時間還有點兒開小差,卻不妨礙精神力很快集中起來答題的套路,連後續的答案,好像都已經整齊排在腦中,隻等著隨著精神力化作一個個文字,落在那空白的試卷上一樣。

    很快,答案完成,試卷消失。

    【請選擇考試作品。】

    係統反應快,紀墨更似搶答一樣,飛快選擇了麵前的作品,無他,按照使用次序來說,王哥他們最先使用的也應該是最早被放入墓穴之中的那一對兒紙人,如此,這一個應該會放到最後再用,說不定還能拖得時間久些,不會早早損壞。

    其實也算不上早早損壞吧,按照王哥的說法,用過一次的紙人就會被安葬,如果他們的安葬條件不算太差,應該也不會輕易被發現,說不定就能輕鬆苟過幾十年的樣子。

    【請選擇時間,五十年,一百年,兩百年,五百年… …】

    “五十年。”

    不管怎樣,先保底吧。

    哦,對了,紙人的話,隻能選擇一個,還是能夠選擇一對兒呢?按照常理,紙人買賣都是一對兒的,這種… …

    第一次考試的時候沒經驗,也確實隻做出來那一個讓專業知識點滿值的紙人,紀墨想也沒想就選擇了那女紙人,如今再選,也不是隻有麵前這一個女紙人做選項了,那些做好的被放置在墓穴之中吸納陰氣的紙人,也應該可以選擇的。

    這一點,在上個世界,紀墨已經嚐試過了,哪怕不是在麵前的,隻要是他做的,都能夠被選擇,腦海之中一個閃念的事情罷了。

    可惜,這會兒想到有些晚了,若是剛才想到,選擇一對兒紙人的話,兩個紙人是不是也能分散風險呢?若是其中一個毀了,另一個沒毀,時間上應該算是哪個的呢?

    常理上紙人應該就是一對兒一對兒的,所以,這種選擇應該是可以的吧。

    亂糟糟的思緒並不影響他的視野拔高,很快,騰雲駕霧一般,他就已經在一個自己都無法探知的高度,開啟上帝視角看下麵發生的事情了。

    “可惜了,就這麽幾個了。”

    “沒事兒,不是還有六子嗎?學了那麽久,我看他也很能幹了。”

    “他?”

    嗤之以鼻的聲音伴隨著拖長的音調,讓這個單字如同嘲諷一般,重重地甩在對方臉上。

    說話的人不覺尷尬,那正是何二。

    墓穴之中的紙人被拿出來一個,剩下的紙人就不多了,紀墨伴隨在那裏,排在最末的就是他當做考試作品的女紙人,一眼就認出來了。

    手工到底不是流水線,不可能千人一麵,他對紙人的製作過程其實沒什麽差別,但在最後描畫的時候,總還是有不用的,可能這個是個麻花辮兒,那個就是個披散頭發的,再後麵可能就給一個小簪子的,不然就是齊劉海兒,斜劉海兒,光是發型上就有幾種變化,又有衣服著色的不同,樣式的不同,比起近乎千篇一律的男紙人,女紙人上用心最多,也最容易顯出不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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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哪怕都是自己做的,紀墨還是一眼就認出來哪個是他選定的考試作品,是個空氣劉海兒的,其實就是劉海兒那裏簡單勾勒了兩筆,並未濃重描繪,便成了那有些時髦的空氣劉海兒,微微卷翹的尾梢像是最好的妝點,讓那眉心的紅點若被眾星拱月般明豔。

    按照他們剛才拿走紙人的順序,這個果然是排在最後的。

    最後就好,最後的話,說不定就能保存時間更長點兒。

    隨著他們離開,燈火也跟著帶走,墓穴之中重新恢複了黑暗,黑暗中窸窸窣窣,似乎有什麽雜音如同低噪持續不斷,紀墨不太舒服地揉了揉耳朵,是耳鳴了不成?

    亦或者什麽蟲豸在人走了之後才敢活動,於黑暗之中無所顧忌地發出行動說話的噪音來?

    又或者… …是紙人在動?

    黑暗的環境滋生恐懼,而恐懼又總是和鬼怪掛鉤,再加上這個絕佳的本來就應該是許多恐怖小說之中必備環境之一的現場,紀墨難免閃過這樣的念頭,卻也就是一閃念而已。

    自從王哥跟他揭秘了紙人的使用方法,一層籠罩在紙人身上的神秘麵紗也隨之揭下,算是唯心主義的寄托?總之,紀墨很快就放下了那點兒閃念,默默在心裏背了兩遍“富強、民主”,高舉科學大旗,堅定不動搖。

    黑暗之中總是拿捏不準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亮光透進來,如封閉的屋子終於見到了陽光,紀墨看了一眼,恍然發現竟然不是那個墓室之中了,這是… …五十年後?紙人已經被安葬了?

    他還以為能夠看著那些人一次次取走紙人,沒想到… …若有若無的一絲悵然很快消逝,麵前發生的事情更讓他感興趣。

    “不愧是老物件啊,這都多少年了,竟然還這麽鮮亮!”

    說話的年輕人這般說著就要動手撿起紙人,紀墨這才發現紙人是在一個小棺木之中,並不是多好的板材,做工也粗糙,卻也像模像樣,真像是個給孩子準備的棺木了。

    “等等。”一旁的人攔了一下,那是個老人,天色還不是很亮,紀墨看見他的麵色沉凝,模樣,似乎有些熟悉,就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人小的時候和老了之後的模樣都是變化很大的,大多跟年輕時候也對不上號,不說歲月帶來的皺紋斑點之類的,就說肌肉缺乏水分或者什麽的,整個人也都像是縮水了幾圈兒似的,透著幹癟。

    “六叔,怎麽了?”年輕人不解其意,問了一聲,側頭看過去。

    “別著急,讓我看看再說。”老人說著自己先俯身下去,把紙人小心翼翼地托起來,拿到地麵上左右打量了好幾遍,這才輕歎一聲直起身來,“沒什麽,走吧,還能用。”

    這般說著,卻並不讓年輕人拿著紙人,而是自己托著,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生怕觸動了什麽似的。

    紀墨這時候已經被那一聲“六叔”提醒,想到了這個老人是誰,這不就是六子嗎?原來六子老了是這樣的啊!看起來真是跟慈眉善目沒什麽關係,當然也不如何兇厲就是了,普通人的長相,老了也沒什麽特殊,依舊是普普通通的,像是那些擦肩而過的大眾臉,很難迴想一個具體。

    “三兒,說好的,就這一次,過了這個坎兒,可是再碰不得這些… …”

    老人絮絮叨叨,還在說著什麽,年輕人不耐煩地應了,一疊聲的“好好好”,看著就沒往心裏走,那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就盯著那紙人看了,也不知道盤算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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