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年節, 因為醇正帝母子們一起生病, 氣氛壓抑。

    除夕夜, 將由上皇出麵主持皇家祭祖儀式,並宣布免除誥命入宮朝賀。

    太後與皇後都要照顧德太妃與醇正帝,太子也很忙碌, 又要跟著上皇接見各地的封疆大吏,又要去嫡親的祖母麵前伺疾。

    太子妃也要去長春宮伺疾, 根本無暇接見誥命。

    石梅張氏這些誥命倒是十分歡喜, 樂得逍遙。

    臘月二十五,賈珠風塵仆返家了。

    賈珠首先進宮朝拜上皇太子, 又去長春宮探病之後, 方才迴家。

    賈珠這一次迴家卻是因為升遷了。

    賈珠升任河南知府,從正四品晉升為從三品。

    知府一般都是正四品。

    然而,河南是大省府。

    賈珠這一次迴來還有一個重要原因, 就是為弟弟寶玉的前程。

    賈珠的意思, 是跟父親與祖母商議, 寶玉的學問之中詩詞歌賦, 若是會試考策論與庶務,他肯定不成。

    如此, 不如不考,直接以舉人的身份入仕。

    石梅覺得寶玉真是很幸福, 這個親哥哥也是做得足夠了。

    這是怕待遇科舉不利受到打擊。

    石梅說道:“你的顧慮不無道理, 但是, 世道艱難, 你能一輩子護著他?科舉是磨難未必不是一種曆練。”

    賈珠道:“祖母的意思,是讓寶玉試一試?”

    石梅搖頭:“不是我的意思,是讓寶玉自己決定。

    他若是想試一試,你就支持他。

    若是他想緩一緩,也由著他。

    他的路讓他自己決定,他今年也十九了,翻年就二十歲了。

    你當初這個年紀已經能夠獨當一麵,他也是舉人了,最好讓他自己決定。”

    然後,賈政賈珠征求寶玉的意見,寶玉卻決定參考。

    這就讓賈珠沒有話說了。

    他心裏一直藏著一個心結。

    自從他放官河南開始,每每修煉入定之後,卻不能專心修煉,腦子裏總會出現一些奇怪的畫麵。

    這些畫麵零零星星,卻涵蓋了榮府的興衰榮辱。

    很奇怪,畫麵卻沒有他自己。

    他拚命的掙紮,喊叫,畫麵中的人物都不理睬他。

    其中就有關乎這個弟弟寶玉的畫麵。

    寶玉的結局並不好。

    然而,現實中的很多事情,跟他夢中都對不上。

    故而,他十分疑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也一直不敢對人言,哪怕是母親,哪怕是妻子。

    冥冥中,他有一種猜測,這一切是不是跟祖母有關。

    因為,夢中的祖母更現實中的祖母的差別很大。

    夢中的祖母一味偏袒的他的父親,弄得榮府天怒人怨。

    賈珠做夢之後,腦海裏還保存的一些幼年的記憶開始膚膚複蘇。

    他兩歲到四歲記憶裏的祖母,跟夢中的祖母相吻合。

    偏袒自己的父親,對大伯母大伯父疾言厲色,動輒斥責。

    她甚至懷疑,這個祖母是不是被人奪舍了。

    然而,祖母卻對他們愛若骨肉。

    若是外人,為何對他們這些子孫這般殫精竭慮,這般盡心盡力,推動榮府成就今日的局麵?

    賈珠百思不得其解,也隻有避而不想。

    也正是因此,賈珠才把寶玉帶去河南,免得他重蹈覆轍,落得個夢中的悲慘結局。

    他反對寶玉參加科舉,也是因為那個夢。

    如今祖母卻說讓寶玉參加,寶玉自己也想參加,他也隻好放棄。

    之後,賈珠不再提起讓寶玉棄考的事情,反而是利用空閑替寶玉溫習功課,還給他傳授一些考場注意事項,交代他中規中矩,不要發出一些驚世駭俗之言。

    賈珠告訴寶玉:“一般考官為了求穩,太過標新立異的卷子都會被罷黜,你要注意。”

    這也是基於寶玉平日說話喜歡議論時弊,旬日裏可以得到一些失意之人追捧。

    但是,考官未必喜歡。

    賈珠其實不大擔心寶玉的學識,但是他厭惡世俗的觀點,讓他不放心。

    他不知道錦繡堆裏養出來的弟弟,為何總是這般憤世嫉俗,言語驚人。

    賈珠以為石梅不知道寶玉的乖張之處,也不好意思跟祖母談起,必竟祖母的年紀也大了。

    賈珠這一次迴家,也給探春帶了嫁妝,卻是兩千兩銀子,再有汴繡,一床百子被,一床百子帳。

    土儀也有兩車,都是河南的特產。

    臘月二十六,賈琮的禮物也到家了。

    跟賈珠的一樣,都是湖廣的土儀。

    榮府寧府林府二房,都是一個待遇,每家一車土儀。

    張家舅舅家,燕候家,梅家,胡家,王家,史家元春、迎春、惜春家裏的禮物,則是托付張氏。

    葉箏的禮物也跟賈琮的一樣,每家每戶都有份額。

    賈珠都有些汗顏。

    他都沒想起要給燕候梅家這些姻親帶禮物。

    這倒不是賈珠的失誤,胡嫣然提起過,卻是王氏不願意搭理這些人家。

    胡嫣然也不好違拗。

    賈琮則不同,葉筠自小有那般遭遇,從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為自己尋找助力與庇護。

    且這些人家,對他們葉家姐弟實實在在都有過庇護。也不怪她時時刻刻記掛。

    賈珠因此也替自己父親抱一迴不平,妻子賢惠實在太重要了。

    這一年除夕祭祀,榮府就多了個嫡長孫賈珠。

    賈政卻因為今年上皇是主力,被上皇拘押在身邊做營養師。

    上皇的茶水飲食如今幾乎都是賈政負責,身為工部尚書,也是足夠偏離值守了。

    倒是賈赦,今年跟燕候輪值。

    燕候的跟上皇是一個祖宗,無需迴家,故而他頂替賈赦輪值。

    賈赦因此偷得半日閑,迴家參加祭祖儀式。

    這一年榮寧二府祭祖前所未有的齊全,榮府賈赦、賈珠、賈璉、賈璋、賈瑜。寧府賈敬、賈珍、賈蓉、賈薔、賈芢、賈晗。

    女眷這邊,芝芝也出宮參加祭祖。

    杜珺如今尚未圓房,又有她姑姑杜籣照顧,沒有人會去謀害她。

    然後,賈赦賈珠賈璉甚至賈璋都被叫進宮中排班輪值去了。

    賈璋成為太子身邊的承旨,專門負責記錄太子吩咐的事情,也替太子擬定章程,有時候也提點太子,什麽時辰該做什麽事情。

    三鼎甲跟著上皇,賈璋跟著太子辦差,別人也無話可說。

    關鍵是,上皇允許,外人都不敢齜牙。

    榮府這邊,卻從正月初一開始宴客。

    初一這日主要宴請金陵來的族人與後街族人。

    初二則是寧府宴客,也是宴請族人。

    初二也是媳婦迴門的日子。

    張氏水靈梅馨兒餘氏許氏都要歸寧,這一日宴請女眷,則有石梅與楊氏帶著探春與芝芝主持。

    同時,賈敏、元春、迎春、惜春,也在這一日歸寧。

    初二一大早,榮寧二府就派出寶玉與賈蓉分頭迎接這些姑奶奶迴府。

    然而,賈敏卻不能迴來了,因為青玉要陪伴金明歸寧,正月份家裏不能沒有主人。

    從前林如海不在京都,家裏可以關門,如今卻不成了。

    故而,賈敏歸寧時間推後道初六。

    因為青玉的媳婦金明初六才會迴婆家。

    黛玉也要在這一日歸寧。

    這是黛玉頭一次迴娘家。

    金明也要等著小姑子迴家之後,才迴娘家。

    賈敏自己也是嶽母了,石梅有什麽好埋怨呢?

    賈敏也沒有張氏的好命,有一個能夠替她招待閨女的好婆婆?

    石梅覺得無所謂,賈敏隔三差五就會迴家跟石梅團聚。

    整個春日與暑期,賈敏幾乎都是白日裏跟石梅與張氏楊氏紮在一起玩耍。

    踏青遊泳鍛煉修煉,完了一起琢磨吃食。

    楊氏如今都成了石梅的親生女兒了。

    這般時候見賈敏沒迴來,就跟石梅說笑:“四妹妹沒迴家沒關係啦,嬸娘您準備的那些好吃好喝的都給我就成了,我這就跟您磕頭,母親您新年好,長命百歲,百子千孫……”

    石梅在楊氏頭上一彈:“哎喲,都幾十歲了還調皮……”

    惹得元春、迎春、惜春、探春、芝芝們,一個個掩嘴偷笑。

    心裏卻一個個羨慕的很,何年何月,他們在家裏也有這樣的待遇就好了。

    同時又歎息,這是白日做夢。

    這京都的老太太除了榮府這位老祖宗,在挑不出第二個這般好性子,好說話,把媳婦當成閨女的人家了。

    初三,張氏記掛迎春與惜春,提前迴家了。

    她也沒什麽好埋怨,婆婆根本就沒有歸寧呢。

    這也是因為賈母的父親早不在了。

    侄子侄媳婦又不著調。

    元春、迎春、惜春三姐妹,在娘家玩了兩天就被各自的夫婿接迴去了。

    理由都是祖父母想孫子了。

    這個理由讓石梅張氏也不好挽留。

    張氏給每個外孫一個大紅封。

    石梅這個老祖宗,則給每個重孫子一塊防身的靈玉佩作為禮物。

    如今的石梅想要賭石不用親自去璞玉街,自有人一車一車的石頭拉進府裏讓石梅挑選。

    跛足道人與賴頭和尚離開京都的時候,為了感謝石梅替他們通風報信,給了石梅一本最基本的法術咒語。

    石梅利用這些靈玉雕刻一些簡單的陣法,主要是辟邪,清心,不受邪魅侵犯。

    其餘的法術,石梅在前年還學會了清潔術與引水術。

    這兩個法術實在太實用了。

    這兩年,翠微山的石榴青棗桃李梅之所以長得好,就跟石梅的引水術有關係。

    每年果樹開花的時候,石梅就會給這些果木澆水,不僅澆灌根部,還會花灑一樣噴灑花瓣。

    如今翠微山上的水果越發美味,產量也增加三成。

    很快就到了正月初六。

    這一日賈赦出宮迴家,林如海也陪伴賈敏歸寧。

    初六這一日為了配合賈敏林如海兩口,榮府招待的都是姻親。

    燕候家、張家、梅家、王家、杜家、馮家、趙家、胡家。

    其他幾家都是滿門出動,隻有胡家來了胡嫣然的弟弟夫妻。

    卻說是胡老太太病了。

    石梅便說讓小夫妻早點迴去。

    小夫妻告辭的時候跟石梅說了實話,卻是她繼母臨出門的時候,把他父親的臉抓傷了。

    他繼母因為弟弟也要說親給放出來了,不忿他父親給姐姐做臉,故而抓傷了他父親的顏麵。

    他父親不好出門,她祖母也氣得腋下疼痛,不能來了。

    他們夫妻一再告罪,這才告辭迴家去了。

    他們說這話,賈珠也在,心裏隻是感慨。

    等胡家小舅子出門,賈珠忽然跪下給石梅三叩首。

    石梅嚇得一跳,忙著起身攙扶:“這是做什麽,快些起來。”

    賈珠卻是眼圈一紅:“祖母安坐,請受孫兒大禮參拜。”

    石梅任由他三叩首,方才叫起。

    但是,賈珠的眼淚瞞不過石梅,忙問:“這是受了什麽委屈了?快給祖母說,祖母替你排解排解?”

    賈珠卻搖頭:“不是,孫兒並無委屈。“

    石梅訝異:“沒有委屈,為何卻哭了?”

    賈珠挨著石梅坐下:“祖母,我想去密室修煉,您替孫兒護法,成嗎?”

    石梅聞言一愣,難道這個孩子修煉出了問題,忙伸手握住賈珠的脈門,卻沒見什麽問題。

    石梅頓悟,賈珠其實不是想修煉,而是有話要說?

    石梅拉著賈珠進了密室。

    然後,用靈氣封閉了門窗。

    賈珠看著祖母施為,心裏越發確定了,這個祖母不是他幼年時候的祖母。

    但是,這個祖母對他們沒有惡意。

    或許是上蒼派來拯救榮府的救星。

    賈珠決定不揭穿這個秘密。

    賈珠再次跪下,磕頭道:“不敢隱瞞祖母,孫兒這一次並不需要進京,是孫兒自己執意要迴京,原因卻是孫兒最近做了不好的夢……”

    石梅盯著賈珠,知道他沒有說謊:“什麽夢?”

    賈珠道:“有些夢對得上,有些夢對不上,孫兒很惶恐,故而迴京來向祖母請教。”

    石梅盤腿坐在練功毯上,道:“你說吧。”

    賈珠說道:“夢中,我看見元春妹妹成了皇妃,她端坐台上,祖母父母大伯父都匍匐在她腳下。

    我想斥責她不孝,她卻忽然哭起來,然後一根繩子把自己掛在房梁上……”

    石梅一愣,元春是自己個投繯?

    石梅忙著安慰賈珠:“沒事沒事,夢是反的,元春在杜家好得很,沒人敢欺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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