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是沒注意到這好心借宿的少女長得是何模樣,是她臉上的神情忽而感傷,忽而黯然,忽而自嘲,忽而不甘,似頃刻間多種情緒蜂擁而來,引發他的好奇,他這才定睛看著她。


    跟著,他發現她雖然素麵朝天、容色憔悴,但身段窈窕、容貌秀麗,竟給他一種似曾相識之感,重要的是,這少女並沒有把眼光定在他身上。


    他是京城知名才子,十八歲時便在殿試高中狀元,是無數閨中少女的夢中情郎,向來隻有女子看他,沒有他看女子的時候,今日卻留心起一個小村姑,他自己都意外。


    「小女子孟銀衫,我娘臥病在床不方便見客,我等會會跟她說你們迷了路,要借住一宿。」


    看也知道這自稱樓天臨的人肯定是這幾個人的主子,除了他的衣飾分外不同外,其舉手投足也不一般,不知是哪來的貴公子跑來這山村裏迷了路,要是他們當真會略奉薄酬,不啻可解她的燃眉之急……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懊惱起來。


    眼前這人意態瀟灑、英英玉立,氣質更勝美玉,說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也說得過,可她竟沒有絲毫怦然心動的感覺,都怪她前世隻看著郭啟軒一人,早養成了眼裏沒有別的男子的習慣。


    她鄭重對自己說,這習慣不好,要改,她應該要多看看別人,不要再像前世那麽傻了,隻認定了一個,就以為對方也跟她一樣不會變,痛過才知,沒有什麽不會變……


    「大姊,我餓了,要吃飯。」孟來寶過來拉拉她的衣擺。


    銀衫收迴飄太遠的思緒,摸摸孟來寶的頭。「好,大姊去做飯。」


    「幾位隨我來。」銀衫先帶他們到弟妹們的房間,跟著便去做飯。晚上她去跟她娘睡,弟妹們就睡她的房間。屋子本來就不大,就三間草房,前麵堂屋,後麵廚房、茅房和淨房,忽然擠進來五個大男人,顯得更小了。銀衫心無旁騖的在廚房燒火做飯,煮了一大鍋菜肉湯,當然是菜多肉少,再把家裏所有的窩窩頭和饅頭都放進鍋裏熱,另外煮了一小鍋黏糊的粥。


    煮好了,她在堂屋裏擺碗筷,一邊喊道:「樓公子,我做了點粗茶淡飯,幾位不嫌棄的話也一塊吃吧!」


    路明餓壞了,一聽她喊,不等樓天臨這個主子爺有所表示就飛快衝了出去,他朝銀衫笑嘻嘻地施了一禮,「姑娘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這姑娘實在與眾不同,怎麽說呢?他家少爺走到哪裏,姑娘們的眼睛就跟到哪裏,沒事還個個羞答答的,可這孟姑娘卻是把他家少爺看得和他們這些下人隨從一般,一視同仁的對待,實在稀奇。


    「言重了。」銀衫也不知道自己在路明眼中成了稀奇人物,她隻專注讓弟妹們排排坐好,幫他們盛好湯,把窩窩頭和饅頭按他們的喜好發到他們手上。


    幸虧她前生照顧育幼院裏的孩子慣了,才能在短短時間內便得心應手。照顧六個小蘿卜頭,別人可能會叫苦不迭,對她而言卻沒什麽,她唯一愁的是錢,這個家連半毛錢都沒有啊,她娘要看大夫、要抓藥,這裏卻沒有什麽不收診金的仁醫。


    安置好弟妹後,銀衫另外把一碗肉粥端進房裏。


    床上,杜錦娘懨懨地躺著,見她進來,她動也沒動,虛弱的問道:「衫兒,外頭有人來嗎?」銀衫點了點頭。「幾個迷路的人來借住一晚,我見天冷便應了。」


    杜錦娘點了點頭,沒說什麽,接過粥碗慢慢地吃了起來,看她吃東西很容易就能明白了,她是為了活著而吃,不是為了想吃而吃。


    銀衫看著娘親那食不下咽的樣子,她就知道她娘不會說什麽。


    這個美麗體弱的女人毫無主見,丈夫一走就亂了方寸,原本不甚好的身子便更弱了。


    她這一世的爹,名叫孟百剛,是個種田和打獵的好手,在他沒失蹤前,因著他的勤快,家裏雖然人口多,但生活還過得去,因此此際還存下足以讓全家吃一個月的糧食。


    隻是銀衫很清楚,一個月後家裏就要斷糧了,且他們連一毛積蓄都沒有,杜錦娘告訴她,她爹是個孝子,接近愚孝的程度,隻要攢下一點銀子,她爺奶來要,他就會給。


    是的,她醒來後不帶原主記憶,都是靠她一點一滴慢慢問出來的,幸好杜錦娘單純,六個孩子又天真,她說自己尋死後得了離魂症,什麽都不記得,他們深信不疑。


    她這副身子的主人也叫孟銀衫,今年十七歲,原是和村裏吳家二兒子吳振貴定了親,兩年前就該成親了,怎知吳振貴在田裏摔斷了腿,傷勢嚴重,原主等他養傷養了兩年,因此延了婚期。


    好不容易吳振貴傷好了,婚期就在年後,誰知道孟百剛一失蹤,對方就來退親,說是不想跟隻有孤兒寡母的人家結親。


    她穿越來的那一日,原主不甘白等兩年,是想嚇嚇吳家人才去撞牆,假意尋死。


    原主很明白,自己若真的被吳家退了親,再也不會有人上門議親了,那麽她的存在就是給她爹娘添堵。再者,她爹失蹤了,家裏開口吃飯的人又多,正是需要有人援助的時候,若和吳家斷了關係,她不打緊,可她娘和弟妹們就要餓肚子了。


    種種考量下,原主做了假意尋死的舉動,目的是讓吳家收迴退親之言。


    不料撞牆當日,不知弟妹之中哪隻潑猴把油灑在地上,她沒注意便弄假成真一頭撞死了。


    她帶有原主的記憶隻有這麽一小部分,是原主離世前的魂魄向她這個穿越者交代了死因,其餘的她完全不知,隻能靠自己慢慢摸索。


    不過,幸好是退親了啊,不然她穿越來就要嫁人,還不知對方是圓是扁,太可怕了。她寧可在這裏照顧孤兒寡母撐起這個家,也不要嫁給個不知根底的陌生人,何況對方會在未婚妻家裏最困難、最需要協助的時候選擇落井下石來退親,可見也不是什麽好人家。


    那些暫且不提,眼下的難題是家裏的頂梁柱失蹤了,娘和弟妹們都依賴著她,她得想法子掙錢養活一大家子。


    另外,她覺得她娘不是病,就是打擊太大,選擇逃避現實加上營養不良,若能吃點補品,再灌輸她爹肯定還活著的觀念,她認為她娘不久後肯定能不藥而癒。


    隻是,要買補品也要銀子,她既不會種田也不會打獵,六個弟妹全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孩子,她到底要如何掙銀子?


    【第二章 突然知身世】


    白陽縣位在渠州府,距離京城八千裏,騎馬來迴最快要一個月,可說是天高皇帝遠。


    所以,對於皇上是如何得知白陽縣有賑災金弊案,且將他秘密派來調查,樓天臨是心存懷疑的。現在,見到了僅僅晚他一天到達的徐公公,證實了他的懷疑沒有錯。


    果然有內情,而且內情恐怕很不簡單,那查與不查都不打緊的賑災金弊案不過是煙幕彈,否則皇上不會派他的心腹——大內太監總管徐公公來。


    「大人一路辛苦了。」徐公公笑嗬嗬地說,他的笑法很老派,很「大太監」,與他年輕俊秀的五官實在不搭。樓天臨微一欠身。「公公也辛苦了。」


    他們這走的不是一樣的路嗎?還客套什麽?


    徐公公從袖中取出一份錦帛。「這是皇上給大人的密旨,請大人過目。」樓天臨打開密旨——


    樓愛卿接旨:暗中尋訪一名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十七歲女子,並秘密將她帶迴京城。事關重大,期限五個月,務必在五個月內將人尋到,否則京城將有一場腥風血雨。


    錦帛下方蓋著皇帝朱印。


    忽然之間,樓天臨滿頭黑線,不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什麽梅花胎記如此玄乎?


    難道皇上的意思是要他用縣令的權勢,暗地裏把白陽縣的女子一個個剝光了看她們的身子?否則他要如何秘密尋找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女子?


    明著查案,暗著找人,找的又是個女人,這坑顯然是他那個皇後妹妹給他挖的。


    枉費他和皇上自小一塊兒長大,私交不一般,皇上竟然就這樣聽妹妹的話把他給賣了?賣到這個窮鄉僻壤來?


    而且,五個月?


    可知道白陽縣人口有多少?女子又有多少,而設籍在此,但人不在此的又有多少?這不啻是讓他在大海裏撈針。


    重點是,他要如何得知對方身上有無梅花胎記?


    口頭詢問嗎?若那胎記在頭皮、在背上、在耳頸後、在腳底,在任何一處自身不可能看到的地方,恐怕連當事人也不知曉,問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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