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商場後,蘇仰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停車,帶著外套和錢包下車。

    地下層左右兩側的電梯都可以直接上樓,但蘇仰運氣不太好,他往最近的方向走,到了之後才發現電梯入口被鐵柵欄圍了起來,掛著一個大大的紅牌子,寫著「維修中」三個字。

    現在他有兩個選擇,第一,原路返迴,走三、四分鍾,找到另外一輛電梯。第二,從電梯旁邊的樓梯上去,自力更生,走三層樓梯。

    蘇仰推開樓梯大門,頭頂的燈忽然閃了一下,發出暗暗的幽黃色。斑駁的白牆上折射出他的影子,但由於燈光火力不足,影子仿佛融進了一片灰暗裏,隻是相對深邃,突顯出清晰的輪廓邊緣。

    ——我跟他,是光與影的存在,無法隻擇其一,因為我們是最完美的。

    ——你是光,我甘心當你的影子,當你一輩子的影子。

    最近這段時間,尤其是在醫院住的那幾個晚上,蘇仰一直在做夢、夢見以前、夢見一張陌生的麵孔,露出獠牙,說自己是笑麵……就算他醒過來,那道低沉的聲音仍然沒有離開他,往複在他耳邊流連,說著同樣的話。

    光和影……

    蘇仰不明白為什麽笑麵會樂意當一個躲在暗處、趴在別人身後的影子。能成為笑麵的一份子,他必須是個猖狂自傲的人,把自己放在神壇上,又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其他「笑麵」會同意嗎?

    後樓梯空氣不好,各種牌子的煙味混在一起,難聞透頂。這些陳年老煙堵得蘇仰不暢快,他提高步速,拐過第一個彎。盡管他的腳步聲已經放得很輕,但在這種近乎封閉的環境裏,別說其他動作,連唿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蘇仰剛到二樓,底下的大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他想,不知道是哪個倒黴蛋跟自己一樣,好不容易走到這邊,竟然發現電梯壞了。

    那人悶悶沉沉的腳步聲跟在他後方,從步伐頻率跟力道判斷,應該是個高大的男人。

    蘇仰的手機忽然連續嗡嗡幾下,他停下腳步,把右手伸進口袋裏,手指剛觸碰到一方冰冷和堅硬,涼意瞬息沿著血管爬滿每一個細胞。

    四周靜得落針可聞,藏在夜裏的詭秘無聲地翻湧起來,牽動著蘇仰緊繃的神經。他眼皮重重一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這兩三秒的時間被無限拉長,即使再冷靜,蘇仰也遏製不住懼怕的情緒。

    有人在跟蹤他。

    當他停在原地的時候,那人也跟著停在原地,兩人的腳步聲同時消失了,不差毫厘。

    是誰?

    從什麽時候開始跟他的?

    蘇仰臉上血色全褪,半邊側臉隱在黑暗中,眼珠映著暗沉的光。他輕輕抬腿,往前走了兩步,視線緊接往下一瞥,從拐彎處向下望,隻能看見一道漆濃如墨的影子斜斜立著,像沼澤般吞噬了大片梯級。

    蘇仰握向扶手,幹燥的灰塵沾了一手,很快就被汗水吸附在掌心,麻癢難忍。他的心髒狂跳不止,仿佛要被活活扯裂,剝離主動脈。

    下一刻,空氣傳來一絲震顫,蘇仰沒來得及轉身,隻聽腳步聲猛然逼近,帶著一陣凜冽的寒風直奔而來。

    那人速度很快,蘇仰自知硬碰硬不會是他的對手,他把右手徹底沒入口袋,手指用力勾了勾,抽出一把彈簧刀。他用拇指抵著按鈕,向前推動,哢的一下,刀片陡然彈出。

    那人瞳孔緊縮,猝然刹住腳步,上半身後仰,堪堪躲過從眼前劃過的刀鋒。他仿佛被蘇仰的舉動激怒了,藏在口罩下的薄唇死死抿著,右臂旋風般抬起,劈向蘇仰的肩膀。

    耳側有疾風掠過,那人的反應能力遠超於蘇仰想象,以追風掣電的速度按向他的右肩。蘇仰吃不住這股來勢洶湧的蠻力,不禁往後退了幾步,後腰直直頂上扶手欄杆,撞出嗡嗡鳴動的餘響。欄杆狠狠顫動著,震蕩出的危險感一下一下刺進皮膚,穿透組織粘膜,滲入蘇仰的骨髓中。

    蘇仰疼出一額冷汗,嘴唇也被自己咬破了皮。

    「想知道沈瓷的近況嗎?」那人帶著戴著黑口罩黑墨鏡,緩緩開口,「醫院禁止你們進入隔離區,我知道你很擔心她,所以特地帶了幾張照片過來……隻要你放下刀,我就把照片給你。」

    「……你!」蘇仰剛吐出一個音節,那人右手突然上移,寬大的掌心扼住了他的脖子。

    那人語氣突變,包含警告意味威脅他:「放下刀!」

    蘇仰隻得鬆手,彈簧刀應聲墜地,掉在兩人腳邊。

    那人從褲兜裏拿出兩張照片——一張是沈瓷帶著吸氧麵罩躺在病床上,蒼白的臉色幾乎要和被褥融為一體,雖然消瘦了許多,但眉眼仍像是浸過清水一樣幹淨。另一張照片是護士給正在昏迷的沈瓷注射藥物,旁邊還站著兩名醫生。

    從拍攝角度看,由低而上,明顯是內部人員偷拍的。

    蘇仰目光浮出了陰狠之色,字字壓抑:「你想做什麽?」

    「三天後,大劇院二樓,有人想見你。」那人將照片翻了過來,背麵赫然黏著一張音樂劇的門票,「自己一個人來……我想你不會置沈小姐的安危於不顧,對吧?」

    蘇仰唿吸一頓,眼眸倏地定住。

    那人把照片塞進蘇仰手裏,然後拍了拍他的手背:「記住,要準時,逾時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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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下麵的大門又一次被推開,兩名女生嘰嘰喳喳的聲音打破了空曠的樓道。

    「四樓啊!我不想走樓梯!咱去找別的電梯不行嘛……」

    「給你懶得,才四樓,又不是四十樓!」

    那人從鼻腔裏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輕笑,隨後收迴右手,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往樓上走去。

    蘇仰緊緊捏著那張照片,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彈簧刀。

    他閉上眼,把照片和彈簧刀一起放進口袋。

    是什麽人要見他?見他的目的是什麽?

    如果是笑麵,那又會是哪一位笑麵?

    在五年前,笑麵最多在作案手法上有微小的差異,但「他們」仍讓保持著一致性,不露麵、不主動對話、更不會提出見麵這種要求。如今,雖然他們還共用著笑麵這個稱唿、還會在發動襲擊前在網上預告……

    但「笑麵」本身卻有了巨大的變化,跟五年前完全不一樣。

    為什麽會這樣?

    這五年間,「笑麵」經曆了什麽?

    蘇仰抓了抓頭發,從傅文葉住院以來,這些問題沒一刻消停過,隻要他醒著,就控製不住自己去思考這當中的原因和可能……

    他推開三樓的門,商場白熾通明的燈光讓他有一瞬眩暈。他整理了一下衣領,平緩地走向餛飩店。

    蘇仰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還要維持多久,他不想再有人因為他而受到牽連。

    ……

    餛飩店。

    孟雪誠第三次點開手機。

    蘇仰還是沒有迴他的消息。

    剛準備打電話過去,就聽見莎莉含著勺子,鼓囊著嘴巴小聲叫了句「哥哥」。

    蘇仰拉開椅子,坐到她的身邊問:「吃飽了?」

    莎莉點頭,吃到了喜歡的冰淇淋,她滿足地說:「飽了。」

    孟雪誠鬆一口氣,他原本還在擔心蘇仰是不是也遇上了什麽事。那輛銀白色的轎車在他心裏留了一個小小的疙瘩,縱然沒有一路跟他跟到商場,但那詭異巧合的路線,孟雪誠始終沒有辦法安慰自己那隻是偶然。

    不過蘇仰沒事就好,孟雪誠不想在餐桌上糾結這個問題,他讓服務員把剩下的菜上了,先填一填肚子。

    孟雪誠問:「你們開會……說什麽了嗎?」

    蘇仰拿起筷子,一言不發地看著孟雪誠,過了幾秒,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眉梢輕輕一動:「我記得以前有人說過,吃飯的時候不談案子,也不談公事。」

    「……那聊點別的?」

    話音剛落,孟雪誠接到了市局打來的電話,事實證明,有些公事不是你想不談就可以不談。

    「何局?」孟雪誠接起電話,有些驚訝來電的人,畢竟何軍很少主動聯係他們,但凡需要輪到何軍出馬,八成都不是什麽好事。

    何軍彈了彈手裏的煙,深唿吸說道:「嚴廳長已經決定重組專案組,並且由他親自領導……由於sst最近半年所參與的案子都跟笑麵或者背後的公會有關,經過商議後,一致決定讓你們加入專案組。」

    孟雪誠臉色微變:「我們?」

    「對,你們所有人,再加一個江玄青。其餘的事等明天迴來再說,電話裏不方便。」

    「我知道了。」

    孟雪誠掛掉電話,壓低聲音說:「嚴廳重組專案組了,要求sst加入。」

    「嗯,猜到了。」

    蘇仰聲音平淡,沒什麽起伏,但目光卻閃了閃,這細微的變化正好被孟雪誠收進眼底——

    蘇仰在抗拒。

    但孟雪誠分不清他是在抗拒「專案組」,還是內心對省廳的人仍然抱有抵觸。

    或者是,兩者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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