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紫水鳥?」孟雪誠一臉疑惑:「這是什麽鳥?」

    電話那邊的老專家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心想現在的人怎麽一點也不關心大自然,連紫水鳥是什麽都不知道。

    簡直是教育的墮落!

    老專家搔了搔稀疏的頭毛,毅然扛起了教育下一代的重任,端出了教導學生的腔調:「紫水鳥是我國二級保護動物,鳥綱,鶴形目,秧雞科,外形跟雞差不多,但是體羽是藍紫色的,尾下覆羽呈淡橙色,翅和胸羽是黑色的……」

    老專家喋喋不休地給孟雪誠科普紫水鳥的外形,要不是手邊沒有電腦,孟雪誠真想搜一下這七彩顏色的紫水鳥到底長什麽樣。

    「……一般在四到九月繁殖,單配製,可以跟配對關係維持很多年,直到老死為止。雌鳥會跟雄鳥共同喂養雛鳥,紫水鳥特別長情,哎呀現當代的快餐式戀愛還不如鳥,真是——」

    「請問能在什麽地方找到這種鳥?」孟雪誠蹬蹬跑上樓,隔壁部門新來的實習生差點被他卷飛的衣擺甩到一邊,實習生扶了扶眼鏡,露出一雙星星眼——原來電影裏走路帶風的人是真實存在的啊!

    「紫水鳥喜歡棲息在淡水濕地或者蘆葦叢,要講數目最多,當然是我們的霧海市了,」老專家挺起了瘦骨嶙峋的胸膛,語氣充滿自豪,「其次的話,k省和g省也有發現,但數目少了三分之二……唉,我把分布圖發給你吧,記住好好看。」

    孟雪誠風一樣刮進了辦公室,禮貌地跟老專家道了聲謝。

    「隊長,」秦歸幽幽地飄了過來,兩條腿仿佛浮在空中,一點也不踏實。他將一摞文件遞給了孟雪誠,氣若遊絲心如飛絮地說:「這是於天近三個月的行程,沒有離開過本省,九月的時候分別去了霧海市和禹州視察子公司……還有,賣我視頻那個人說,野水會接單。」

    孟雪誠額角一跳:「接單?」

    秦歸按著酸痛的眼窩,輕輕點頭:「隻要錢給夠了,貓、狗、兔子,就連是人也可以買。」

    「隊長……」張小文扶著椅子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臉色比秦歸還要白上兩個色號,「於天在十五、十六、十七號都去了月亭酒店,停車場拍到了他的車牌。」張小文掏出一疊高糊馬賽克的照片,「這個車牌號曾經在楚海遇襲當天出現在虎頭酒吧對麵。一開始他躲得很好,基本繞開了附近的監控,」張小文一聳肩,諷刺地勾起嘴角,配上那張白得反光的臉,陡然生出一種不懷好意的味道,「但於天運氣不好,一輛摩托直接飆到他臉上去了,他為了躲那輛摩托隻能往後倒,剛好被監控拍到了車尾……老天有眼啊。」

    孟雪誠直接拍板:「行,開會吧。」

    ……

    孟雪誠將地圖攤開放在桌上:「視頻裏的鳥叫聲源自於紫水鳥,這種鳥類喜歡淡水,主要棲息在霧海市,分別是海萍區、桂水區和堯州縣。」他在地圖上畫了三個圈,收筆時,徐小婧「咦」了一聲,伸手指著堯州縣:「這不是黎衍的老家嗎?我記得他是在堯州縣一個特別鄉下的地方長大的。」

    「沒錯,」孟雪誠給了她一個嘉許的眼神,「所以聯係霧海市,準備申請協查,黎衍的屍體應該就在他的家鄉。」

    秦歸一口咬下半根火腿腸,咀嚼著問:「於天為什麽要在這麽遠的地方殺人?還特地選在了黎衍的家鄉?有什麽意義嗎?」

    「當然有意義。」

    秦歸立刻坐直,豎起耳朵,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孟雪誠用筆點著堯州縣這塊綠色的小地方,一字一頓道:「於天在追求儀式感。」

    昨晚。

    蘇仰靠在孟雪誠肩上,眉宇間有著難以掩飾的疲憊感,他的雙手凍得冰冷,隻能揣進衣服口袋裏取暖。

    「還記得我們在月亭酒店裏發現的那具屍體嗎?」床頭燈正巧打在蘇仰臉上,他垂下眼睫,落下一片扇形的陰影,襯得他的皮膚更是蒼白,「於天對他沒有感情,純粹是為了發泄和享受折磨的過程。對比起黎衍,於天換上了西裝,會幫他洗掉身上的血跡,最後穿上新衣服……甚至是他單膝跪地這個動作,都充滿了儀式感。而所有的儀式基本會強調兩點,一是時間,二是地點。如果想找黎衍的屍體,需要先從他們熟悉的地方開始排查,比如家鄉、一起成長的地方,或者有紀念價值的。」

    「儀式……」孟雪誠將他放在口袋裏的右手握在掌心。

    於天喜歡貓,所以殺了貓;於天喜歡黎衍,所以殺了黎衍。

    情殺對他們來說並不陌生,每年都總有那麽幾宗殺人未遂和殺人致死的個案。同時,情殺可以分為兩大類:

    第一,因愛成恨。在對方提出分手、離婚、或者另結新歡的時候感到強烈的憤怒,因而萌生殺意,認為「我得不到的其他人也別想得到」。

    第二,極度的迷戀。比如「冰戀」、「秀色」皆屬於失控的虐戀,當這種「奉獻自我」或者「想要吃掉對方」的想法發展成無法控製的欲望,強加於人,便屬於精神疾病的範疇。但實際案件中幾乎很少出現這樣的情況。

    乍一看,於天貌似兩種情況都沾邊,但又不完全屬於某一類。

    他在追求儀式感。

    「他有他獨特的情感認知,認為死亡才是永恆的陪伴,隻有死人不會離開他、不會背叛他,能和他永遠在一起。」蘇仰抬起脖子,鼻息輕輕噴薄在孟雪誠的側臉,冷聲問:「你覺得於天是個怎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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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扭曲,心理變態……會不會是小時候父母沒有陪在他身邊,讓他的情感認知出現了偏差?」孟雪誠停了半響,有種古怪的念頭冒了出來:「假如他從小就有虐待動物的傾向,跟他住一起的人沒有發現嗎?」

    「因為楚海的父母根本沒有在意過這個孩子,自然不關心他的心理發展。於天寄人籬下,又比不上楚海優越的出身,他從小就恨楚海,但他很會掩飾,至少楚海一直沒發現於天的問題,不然也不會讓他去自己的家。還有……」蘇仰忽然收攏手指,反客為主,緊緊抓著孟雪誠的手指,聲音隨之壓低了一點,「楚海跟黎衍在一起十年了,如果於天能忍下這十年,那會是什麽原因導致他在現階段選擇殺害黎衍?」

    蘇仰靠迴枕頭上,閉上眼道:「總有一個理由的。」

    孟雪誠將這十萬個為什麽揉迴腦海深處,眼下最著急的難題就是要找黎衍的屍體。張小文、秦歸跟林修三個人熬了一整晚的夜,再折騰他們真的會遭雷劈,於是孟雪誠手指一伸,在虛空中點了點,朝著坐在角落裏玩消消樂的墨杉說:「麻煩墨副教授跟我去一趟建森電器。」

    墨杉將三隻粉色豬頭連成直線,淺色的瞳仁裏流轉出一絲不解,他撅起嘴唇問:「你們部門這麽缺人?讓我這個手無寸鐵的纖弱顧問上前線?」墨杉祭出了一種跟他身高、身材完全不符合的柔弱,甚至很怕死地摸了摸脖子,「萬一於天拿刀砍我怎麽辦?」

    徐小婧一咽口水,看了看孟雪誠,又看了看墨杉。

    這、這是暴風雨的前夕夜啊!

    墨杉眨了眨眼,滿臉可憐:「我知道電視劇都是這麽拍的,你們這些隊長老是對我們這些顧問圖謀不軌,或者互相不軌,用出外勤當理由增加兩個人相處的時間——」

    會議室:「……」

    所有人都顫了一下,心想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論應該留著私底下說啊!我們並不想跟著遭殃!

    孟雪誠怒道:「閉嘴!」

    他覺得自己的肝都快氣炸了,有那麽一瞬,孟雪誠真的非常好奇,非常好奇蘇仰到底是怎麽跟這朵燦爛的奇葩和平相處整整四年?

    真的不會打起來嗎?

    墨杉滿意地收好手機,恢複原來的語氣,微笑道:「你可要好好保護我,我真的手無寸鐵。」

    孟雪誠小聲哼了一下,他才不信墨杉的鬼話,這人一看平時就沒少鍛煉,還纖弱?還手無寸鐵?

    下樓後,墨杉一邊哼著歌,一邊坐進了警車。

    此時的他還沒體驗到孟雪誠恐怖如斯的駕駛技術,心情很是不錯,他升起車窗,手肘撐在內門上,摸著下巴說:「你們這個部門成立多久了?」

    「不到一年,怎麽了?」孟雪誠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問起這件事,不過墨杉這個人說話經常有一句沒一句的,他沒怎麽在意,隻是提醒道:「係上安全帶。」

    墨杉衝他一笑,眉梢輕挑:「沒怎麽,隻是覺得你們部門的人都很年輕,包括你這個隊長。」他看向窗外,捏了捏自己的臉,顧影自憐地說:「唉,年輕真好啊……」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其他什麽,孟雪誠總覺得墨杉話裏有話,他掃了一眼後視鏡,目光在墨杉臉上巡視而過。

    墨杉專注地盯著外麵,沒注意到孟雪誠的異狀。

    他問:「聽說你們部門是由局長直接負責的?人也是他選進來的?」

    孟雪誠的神經頃刻拉緊,他皺起眉頭,問:「你想說什麽?」

    「有點好奇而已,」墨杉無辜地轉過頭,衝他笑了笑,「因為你們實在太年輕了,我還以為像你們這種重點部門,應該會有幾個經驗豐富的老人擔著。」

    孟雪誠給出簡潔明了的迴答:「經驗豐富的老人都想坐辦公室。」

    半小時後。

    墨杉捂著嘴巴,右手有氣無力地扶著車門,憋了好一會兒才把頂在喉嚨的悶脹感給吞下去,他抹了一下冰涼的額頭,吸氣道:「你這車技……真的……讓我很意外。」

    孟雪誠一刹車,輪胎在地上磨出了尖銳的聲音,他麵無表情地熄火解開安全帶:「到了,下車。」

    「你……不讓我緩一下嗎?」墨杉嘴唇白了一半,胃裏盛著的水晃晃蕩蕩晃了一路,放塊滑板估計能直接衝浪了。

    孟雪誠心虛地咳了兩聲,然後點著表:「兩分鍾,時間緊迫。」

    墨杉弱不禁風地在車裏歇了一會兒,他斜斜瞥向孟雪誠,原本銳利的眼梢都被磨平了許多:「……領導,下次記得在車裏放幾個嘔吐袋。」

    孟雪誠:「……」

    孟雪誠摸出手機,找到一個號碼撥了過去:「……你好,於先生,我們是臨棲市警察局——呃,對,是的,現在方便見個麵嗎?」

    墨杉推門下車,連續拍了拍自己的臉,又用左手拇指掐住右手手腕內側的內關穴,狠狠揉了幾下,直到泛起酸脹的麻感。

    孟雪誠掛掉電話,稀奇地瞅向墨杉的手部動作:「你這是在幹嘛?」

    「揉內關穴,可以止吐。」墨杉如是說。

    孟雪誠扯了扯嘴角:「…………」

    看來墨杉真的挺纖弱的。

    由於孟雪誠提前跟於天打了招唿,他們兩人順利上了三十樓,在秘書的帶領下來到了於天的辦公室。

    秘書小姐敲了敲門。

    「進來吧。」

    秘書識相退到一邊,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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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天淡淡一笑:「你好,兩位警官。」

    「你好,於先生,今天打擾了,真的不好意思。」孟雪誠嘴上跟於天客套著,視線卻悄悄閃到了於天身後的落地玻璃上,從這個角度往外看,果然正對著藤花公園。他借著眨眼的空隙收迴眼神,裝出一副很無奈的樣子:「我們也不想大清早就來打攪於先生,但有些事情還是問清楚好一些。」

    「當然,」於天用遙控降下卷簾,平淡地開口,「請坐吧。」

    日光被掩去,刻板沉悶的辦工氣息撲麵而來。

    孟雪誠拉開椅子,氣勢銳利,直視他問:「是這樣的,九月二號晚上十一點,也就是你表弟楚海遇襲前,你在什麽地方?做了些什麽?」

    於天波瀾不驚,雙手交叉放在桌麵上,說出一句讓他們瞠目結舌的話——

    「我在開車去虎頭酒吧的路上,替楚海還賭債。」

    孟雪誠心裏一怔,他繃緊了情緒,低聲問:「然後呢?」

    於天毫無表情,眼睛深沉如水,讓人看不透他的情緒:「那天晚上我接到了高利貸的電話,說楚海欠了他們八萬,讓我帶著錢去虎頭酒吧。」

    孟雪誠沒有露出半絲懷疑的神情,順著於天的話追問下去:「你跟楚海的關係並不好,為什麽要替他還這八萬?」

    「他畢竟是我表弟……」於天淡然地說,「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到了虎頭酒吧後你做了些什麽?」

    「把錢交給高利貸,然後迴家。」

    「你一個人迴家?」孟雪誠微微睜大眼眶,「去都去了,為什麽不把楚海帶走?還有,你已經替他還錢了,他為什麽還會被打成那樣?」

    於天屈起食指,用關節輕輕按摩著太陽穴,無聲地唿出一口氣:「是他自己不願意走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孟雪誠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此後忽然話鋒一轉,指向另一個人:「那黎衍呢?於先生了解黎衍這個人嗎?」

    「沒有多了解,但也不陌生。黎衍是我的高中同學,也是我表弟的愛人。」於天盯著孟雪誠的眼睛,坦白承認下來。

    孟雪誠的疑慮逐漸加深,在他心裏挖出了一個無底洞,有很多念頭攀附在深淵內|壁,卻又無法爬出,隻能這樣僵持著。於天大方誠實的態度,實在是讓他捉摸不透,如果他要撒謊,為什麽不幹脆隱瞞自己去過虎頭酒吧和認識黎衍這兩件事?除非於天知道警方在查他,越是隱瞞越是可疑,倒不如老實承認。

    那他之所以敢直言不諱,是覺得警方抓不到他的把柄嗎?

    誰給他的自信?

    孟雪誠按著桌沿站起身,指尖發白,聲音幾乎沒有起伏:「你的表弟、你的高中同學、你合作夥伴的雙胞胎哥哥,兩死一重傷,真的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於天抬頭仰視著他,視線冰一樣釘在孟雪誠臉上:「沒有。」

    「撒謊成癮是人格障礙的一種表現,你很自卑,希望博得其他人的關注。要是你的父母及時發現,早點帶你去看心理醫生,或者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墨杉抿出一個標準的笑,唇角弧度維持得很好,仿佛不是在和一個嫌疑犯對話,而是溫和地勸導著自己走歪了的學生,「於先生,你錯過了一個讓你活成正常人的機會……何況殺人這種事,隻要開了個頭,就永遠收不了尾。」

    墨杉眼底熠熠生輝,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你現在是不是在想要怎麽殺了我?你想將我分屍,肢|解,然後讓全世界參觀我的屍體,對嗎?」

    四周的空氣仿佛凍結一般,直降冰點,就連於天也有片刻分神。

    孟雪誠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於先生,這是書麵通知,請跟我們迴市局協助調查。」

    ……

    晚上。

    「隊長,你還記得之前來報案的那個蕭許嗎?剛才又來了一個年紀跟她差不多的女孩,說要舉報毛啟仁猥|褻她。」徐小婧在電話裏沉默了一下,「我調查了一下她們的背景,她們小學學曆,以前在酒吧做過陪酒,後來一起辭職,進了月亭酒店當接待員。那酒吧老板說,她們經常偷客人東西,比如手機、煙盒,打火機……藏避|孕|套也不是什麽新鮮事,用這招訛過好幾個客人了。我跟小文審了她半個小時,那姑娘膽子小,一聽到我們說要調查她以前的事,立刻全招了。」

    「她說蕭許跟毛啟仁上床後,毛啟仁給了她一筆錢,但蕭許這個人很貪心,嚐到了甜頭就咬著不放,準備用避|孕|套勒索一筆大的,還將這個方法告訴了幾個關係好的姐妹。隻是沒想到毛啟仁被抓了……蕭許就提議她們過來報案,騙點人身損害賠償,醫療費什麽的……」徐小婧一手捂頭,雖然蕭許自作聰明,但她提供的避|孕|套又誤打誤撞地幫他們確定了屍體身份。

    「毛啟仁肯說了嗎?」

    「不肯啊!他一直不開口!」徐小婧氣得一跺腳,簡直想拎起毛啟仁那張臭臉暴揍一頓,「現在我們隻知道死者是他被拐走的雙胞胎哥哥,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要怎麽查?」

    孟雪誠握著一台拆了卡的舊款手機,表情有種不明的空白,他輕歎一聲,將手機塞迴抽屜裏:「你們早點休息,明天一早要去霧海市。」

    ※※※※※※※※※※※※※※※※※※※※

    鳥是我編的,沒有這種五顏六色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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