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仰淡淡一笑:「孟隊長,這樣你明白了嗎?」

    這個笑容一閃即逝,孟雪誠不知道他在笑什麽,隻是覺得這個笑容撓得他渾身都不對勁,大概是兩個人靠得太緊了,有點不適應。孟雪誠彆扭地抓了抓脖子,想起蘇仰以前也總是用這樣的語氣給自己講題,嗓音跟當年一模一樣。

    孟雪誠晃了晃神,耳邊再次響起蘇仰的聲音:「你注意到了嗎,撒謊前是需要思考的,而你思考的表現為短暫的停頓。因為你不知道我會問你怎麽樣的問題,你隻知道必須要撒謊。同理林梓青,我問她在窗邊看見了什麽,她知道我想套話,所以迴答的內容要麽是假的,要麽帶有誤導性。」

    蘇仰將錄音筆交到孟雪誠手裏:「一個人的話語權從主動變成被動,是需要過渡階段的,變化得太快林梓青適應不過來。我一問她,她立刻拋出了答案。她沒有經過思考,而是誠實地將答案說了出來。林梓青很聰明,她知道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會相信一個嫌疑犯的話,所以她迴答什麽都不重要,即使是真話,說了真話我們也未必會相信,到頭來糾結的是我們,不是她。何況林梓青兩次提到的東西不一樣,第一次說看見媽媽挺著肚子走在街上,下樓買菜,第二次說看見了馬路跟車。聽眾會懷疑她在撒謊,前言不對後語,可事實上這兩者並不衝突。能看見菜市場,不代表看不見馬路。」

    孟雪誠跟蘇仰對視了片刻:「所以呢?」

    「所以林梓青並沒有撒謊,她以前住的地方既能看見菜市場也能看見馬路。」蘇仰往後退一步,靠在雪白的牆壁上:「林梓青恨她的母親,所以對於黃康這種慘無人道的虐殺方式沒有加以阻止,她很有可能是自願參與其中的。而他們整個殺人的過程都充滿了儀式感,一開始我們把注意力都放在黃康的背景上,忽略了林梓青。實際上這種儀式感是他們共同協商的,黃康求而不得的愛,林梓青不求而得的恨,哪怕林梓青再看不起裏巷,可這就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從前的住處變成了超市,那麽她隻能找個最為相似的地方,方便她將受害者代入母親這個角色……他們租的地方能看見菜市場、馬路,而且性工作者集中。」

    傅文葉收好手機,咋咋唿唿地跑過來:「隊長你怎麽不接電話?害我被包副局訓了一頓!大晚上的還吼那麽大聲!」他揉了揉耳朵:「遭不住啊!」

    孟雪誠摸了摸口袋,手機應該是落車上了:「沒帶。」經傅文葉已提醒,他才意識到現在已經很晚了,他掃了蘇仰一眼:「送你迴去?」

    「不用。」走廊上的白熾燈照著蘇仰的臉龐,白得通透,將他輕蹙的眉頭照得更加清晰。孟雪誠心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在那幾年裏,蘇仰到底經曆了什麽?以致於現在的他看上去總是那麽累……

    ……

    自從出了這個案子,sst全體上下都睡不踏實,孟雪誠一晚上沒睡,他整理了一下資料,第二天早上喝了杯咖啡直接迴市局。

    傅文葉見他一副生人勿進的氣派,那些調侃的話全部鎖死在嗓子裏,乖乖匯報工作情況:「根據您的要求,能看見菜市場、馬路、同時又是性工作集中的地方,隻有這一棟樓。掃黃組半年前清理過一次,沒多久又卷土重來,不過應該是換了一批人。看記錄,這裏麵起碼有七十個單位都是咳、提供那種服務的。」

    範圍一下子縮小了很多,孟雪誠把地址發給蘇仰,然後點名秦歸跟張小文兩個新丁,省得何軍說他老是不帶新人:「你們跟我出去一趟。」

    徐小婧加入sst也有一年的時間了,基本上可以說是所有人裏麵最輕鬆的那個,髒活累活很少讓她做,更別說危險的抓捕任務。她覺得自己仿佛是第二個傅文葉,整天蹲在辦公室。可傅文葉受限於職業,他也隻能蹲在辦公室。徐小婧不一樣,她剛從警校畢業就進了sst,她的職位跟其他人一樣,眼見孟雪誠寧願帶新人都不願意帶她,心中略有不甘:「隊長,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也不是玻璃心,你就直說吧,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孟雪誠停下腳步:「怎麽了?」

    徐小婧瞪了孟雪誠一眼,配上她那張甜美的臉,根本沒有一點威懾力:「我和其他人一樣,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我不比任何人差!為什麽不讓我去?」

    孟雪誠有著頃刻茫然,徐小婧是他們組裏唯一一個女生,不止是他,即便是林修、傅文葉等人都會下意識地多讓著她一點。他們一群大男人哪兒有那麽細致的心思,自然不知道徐小婧在想什麽,總覺得多讓著點女孩子就是好事。

    看來是他們顧慮太多了,徐小婧根本不需要。

    他跟徐小婧說:「那你也來吧。」

    四個人一下樓,就看見蘇仰在門外等他們,孟雪誠將手裏的鑰匙玩得叮當作響,揮手跟他打招唿:「早啊。」

    蘇仰拉開車門:「上車吧。」

    孟雪誠微笑:「哪兒能啊,我們部門還沒有窮到車都開不起的地步。」

    「臥槽?urus?」秦歸尖叫出聲,兩眼發光,作為一個熱愛研究各類名車的窮鬼,秦歸第一次見到圖片以外的urus。他激動地攀著張小文的肩膀,毫無儀態地掛在他身上:「我是不是看見了urus?我是在做夢嗎?三百多萬的urus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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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雪誠覺得自己的臉都被秦歸丟光了,二話不說直接提起秦歸的領子,將他從張小文背上撕下來:「你能不能像個人?」

    「不能。」秦歸眼巴巴地看著那輛頂級suv,口水都快流出來了:「urus太帥了!」

    孟雪誠累了,心累了,他鬆開手,秦歸撒著丫子歡快地衝向那輛車,裏裏外外參觀了一遍,就差舔上一口了。孟雪誠無聲地歎息:「走吧走吧……」

    蘇仰打開導航儀,坐在旁邊的孟雪誠生無可戀,耳邊全是秦歸的聲音,一會兒誇椅子舒服,一會兒誇性能好,給車裏所有人科普了這輛車高貴的地方。

    裏巷位置偏僻,平常不怎麽會路過那個地方,繞了好幾個彎才找到這個隱秘的地方。蘇仰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下,如同林梓青所說,裏巷這個地方充斥著各種各樣不見得光的交易,如同被毒瀧惡霧籠罩著。孟雪誠開始擔心蘇仰的這輛車了:「這個地方那麽多流氓,你就不怕車被刮了?」

    蘇仰解開安全帶,看了孟雪誠一眼:「這不是有警察在麽?相信孟隊長會還我的車一個公道的。」

    孟雪誠:「……」

    路邊坐著幾個叼著煙的小混混,留著殺馬特發型,露出的手臂上全是青龍白虎的紋身圖案。小混混扔下手裏的紙牌,上下打量著這幾個不速之客。孟雪誠等人沒什麽感覺,他們經常跟各種人打交道,不缺這樣的混子流氓。這種人的眼神表麵上淨是猖狂和兇狠,內裏卻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畏縮和懼怕。

    小混混連忙把桌子攤收起來,警惕地看著這幾個陌生的來客。畢竟能來裏巷的都不外乎是那幾個原因,但是穿得光鮮亮麗的還真沒幾個。他們小聲交流了幾句,搬起桌子攤拔腿就跑。

    他們先是根據陳陽提供的地址,去了商場二樓的樓梯間,舊式商場別提監控了,就連個防盜門都沒有。樓梯隔壁是一家藥店。藥店規模不大,燈光偏暗,招牌都歪到一邊去了,櫃子的木漆已經脫落,露出褐色的木材。孟雪誠走到前台收銀的位置,一個中年矮個子女人嘴裏叼著一根煙,煙尾含在嘴角,隨著嘴巴的張合,點燃的煙頭一擺一擺的。

    「要些什麽快說。」女人頭也不迴,盯著放在一邊的小電視,心思都放在正在播放的狗血連續劇上。

    孟雪誠把自己的證件放在桌上,然後並攏兩指,將證件往前推,直到進入女人的目光可及之處他才停下。女人僵硬地迴過頭,她幹笑著取下嘴裏的煙,丟進一邊的垃圾桶:「大……大哥,您看有什麽需要呢?」

    孟雪誠露出一個自以為很和善的笑容,他把黃康的照片放在櫃台上:「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女人的腦袋像撥浪鼓一樣搖動著:「沒見過沒見過。」其實她根本沒有細看這張照片,警察能到她們這裏查案,八成都不是些什麽好事,還是撇清關係要緊。

    孟雪誠沒那麽容易被她糊弄,他壓低了聲音:「是嗎?窩藏罪犯也是要坐牢的。」

    女人嚇得腿一軟,差點就給他們跪下了,這次她老實了很多,縮著脖子認真端詳了照片片刻,忽然道:「這不是那個醫生嗎?」

    「醫生?」蘇仰重複了一遍。

    女人朝著左邊雜物房喝了一聲:「棉兒,出來一下。」她又向著幾人擠出一個笑臉,諂媚道:「稍等啊警官。」

    雜物房裏走出一位短發女生,看上去也不過十六十七歲的樣子,穿著一條破了洞的圍裙,左手手腕上還纏著一圈的繃帶。她伸長脖子看了看周圍,見到幾個陌生的人站在櫃台前,穿著打扮又不像是平常來搗亂的小混混。

    女人見她好奇的樣子,生怕又惹得這幾個警察不開心,捋起袖子把女生拽了過來。女人向孟雪誠介紹:「這是小女柳棉,上周她搬東西的時候扭到了手,剛好照片上這個人路過,他說他是醫生可以幫忙。那個手勢喲,看著就是專業的。我說這樣平白讓他幫忙也不好,就沒收他買東西的錢。」

    蘇仰聽完,抿了抿幹裂唇。

    太奇怪了。

    根據陳陽的描述和黃康的行為,足夠證明他擁有反社會人格。反社會人格最明顯的一個特征就是缺乏共情,無視別人的痛苦,更不會主動去幫忙。

    蘇仰見柳棉有點害怕,柔聲問她:「不用害怕,我們是警察。你還記得那天的經過嗎?」

    柳棉重重點頭:「記……記得。那天有人送貨來,我就去幫媽媽把貨搬進來,結果扭到了手腕……」她舉起自己的左手:「醫生哥哥剛好在,他看見我這樣就幫我把貨搬了進來……還說自己是醫生,讓媽媽在店裏拿些繃帶和固定器過來,幫我包紮。」

    蘇仰又問:「記得那天他買了些什麽嗎?」

    女人麵露難色:「這,我們一天來買東西的人也不少,真記不清他買了什麽。」

    柳棉突然開口,她指了指遠處一個藥櫃:「他買了點安眠藥。」

    「好的,謝謝。」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柳棉抬頭看著他們,眼裏有一種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倔強:「你們找他是因為他是壞人嗎?」柳棉年紀雖然小,但是她一直都生活在這個地方,該懂的她都懂。

    蘇仰愣了兩秒,孟雪誠替他迴答:「我們找的是一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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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的職責是將壞人繩之於法,可不止於此,還要給這個堂皇瑰麗的世界,一個最誠實的交待。

    離開之後,幾個人分頭行事,拿著黃康的照片在附近的幾家店詢問了一下。多數人都表示沒什麽印象,直到孟雪誠跟蘇仰進了一家花店,花店老板是一位年輕的女人,手裏拿著黃康的照片:「是他啊,他確實來過,問我有沒有薄荷花賣,印象特別深。」

    孟雪誠問她:「印象特別深?」

    女人放下照片,莞爾一笑:「他一看就有強迫症,挑了很久才挑到一盆對稱一點的。他跟我要了一張賀卡,說是送給母親的。」女人說到這裏歎了一口氣:「這個年齡還能想到給自己母親送花的男人實在太少了。」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把這附近的店全都逛了一遍,還有其餘兩家店鋪的職員認得黃康。

    奇怪的是他們對黃康的第一印象都非常好。

    蘇仰隱隱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麽重要的信息……

    他們一路往前走,在幾棟舊樓前停下腳步。這幾棟樓不高,大約七八層高,樓宇外層經過翻修的,看上去倒是挺光鮮的。孟雪誠給傅文葉發了一條消息,問他有沒有在監控裏麵發現什麽,傅文葉馬上迴他: 「他們這條街的監控太垃圾了,鏡頭安在沒什麽卵用的地方,而且還帶雪花!畫質超級差!眼睛都要瞎了!」

    孟雪誠指了指最左邊的那棟樓,跟蘇仰說:「這裏隻有a座符合你的要求,隻是經曆過幾次掃黃打非,裏麵的人警覺性很高。據說門口有人看著,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們就會按鈴,樓裏的單位全都裝著一個警報器,燈一亮,全部人統一撤離。我們就這樣進去……大概率找不著地方,還會惹上不少麻煩。」

    蘇仰麵色凝重:「我有一個想法。」

    孟雪誠頷首:「您說。」

    「可能需要孟隊犧牲一下色|相。」蘇仰平靜地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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