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蒼老地唿喚,卻讓管彥如重石擊心。


    “老師……”管彥喃喃一語,遲疑片刻後,便決然地轉過身,向房內走去。


    ”拜見師母!“來到屋內後,管彥先向病榻旁的老婦人行禮作揖,餘光看向了臥躺在一旁皇甫嵩,隻見皇甫嵩麵如枯槁,雙眼渾濁地看向管彥,幹燥的嘴唇似開似合,仿佛有著什麽話要說。看著當年威風凜凜的車騎將軍已成如此模樣,直令管彥心中嗟噓不已。


    “老師!文德來看您了!”管彥緩身坐到了床沿,伸手握住了皇甫嵩半舉著的手掌。


    皇甫嵩沒有立即說話,而是看了下一旁的老婦人和皇甫堅壽沙啞地說道:“汝二人先退下吧!”


    皇甫堅壽輕聲應道:“是~“接著又向管彥行了一禮,便扶著哭泣的陳氏慢慢走了出去。


    屋內燭火燃燒著,偶爾跳動了兩下,發出嗞嗞的聲音,皇甫嵩的臉龐在燭火的照映下忽暗忽明。皇甫嵩雙眼微睜,渾濁地目光就這麽看著管彥,良久後皇甫嵩忽然開顏大笑起來,可剛笑兩聲便引起了劇烈的咳嗽,管彥雖不明就裏,但依舊忙扶起皇甫嵩,輕拍著他枯瘦的後背,以緩解皇甫嵩咳嗽的症狀,口中問道:“老師何故發笑?”


    “文德啊~~”喘氣良久,皇甫嵩開口了:”還記得咱們爺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嗎?”


    “嗯~自然記得!”管彥拿了一個厚實的靠背,墊到了皇甫嵩後麵,接著說道:“那是七年前滅黃巾、破廣宗之時,彥率青州軍從密林殺出,見了老師第一麵!”


    皇甫嵩點點頭,嘴角又揚起笑容看向管彥:“青州軍?那銅錢穀一把火把你部兵馬燒去十之七八,你怕獲罪,不敢迴臨淄去見田楷,帶著殘部到廣宗城碰碰運氣,想不到真讓你斬殺張梁,立下了不世奇功!\"


    被人翻了舊賬,管彥不禁老臉一紅,不過好在是皇甫嵩說出來的,倒也無所謂,管彥訕訕一笑:“原來老師早就知道了。”


    皇甫嵩接著迴憶道:“記得那次衝殺,你衝鋒起來就往後躲,若老夫壯年之時,恐怕早就斬汝之頭來威懾三軍了!哎,時也,命也!咳~咳~咳~咳~~~”


    也許一下子說多了話,皇甫嵩又咳嗽起來,管彥忙起身準備去倒些茶水,卻被皇甫嵩一把抓住手腕,示意他安心坐著。


    一陣咳嗽後,皇甫嵩的臉色異常紅潤起來,眼中的渾濁之氣也好似被衝散許多,但是管彥明白,這並不是什麽好兆頭!


    “老師……”管彥略有擔憂的想讓皇甫嵩休息下,但皇甫嵩已經明白管彥的意思,直接擺擺手說道:“文德啊,我已時日無多了,古人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今日老夫有些話要與你好好說下!”


    話已至此,皇甫嵩何等聰明之人,管彥明白,說再多安撫的話語也是無用,隻得點點頭看向皇甫嵩。


    皇甫嵩伸出右手,豎起三根手指:”三十年啊,老夫用了三十年才官至車騎將軍,宦海浮沉,其中辛酸,非常人所知也!而文德你!“皇甫嵩又比劃成了‘七’的手勢:”僅僅用了七年,便居大司馬高位,如今漢室朝廷,隻知大司馬之名,何人知漢帝?吾為漢臣,當思漢室之事,此乃我當初設局欲除你之本心!你莫要怪我!“


    皇甫嵩的忠義,管彥自然明白,自從那次事件後,管彥便沒有與皇甫嵩再有聯係,並不是管彥記恨皇甫嵩,而是自己的內心確實是愧對皇甫嵩的。如今皇甫嵩再提此事,管彥堅定的搖搖頭說道:“恩師之義,彥心自知,怎麽敢有相責之意?”


    皇甫嵩點點頭,看向管彥繼續說道:“老夫一生為大漢盡臣子之忠,無愧於天地!而今日行將就木,要為文德謀最後的人世之道!“說到這裏,皇甫嵩歎了一口氣:”漢室頹危,早已無天命之象,老夫早就明白,其實即便那日我將你除去,日後也必有他人起勢,相比於何進、王允、呂布、董卓等宵小之徒,老夫相信你還是要好很多的!如今大漢十三州,文德獨占冀、並、雍、司隸四州,青、揚、徐、豫四州也有多半在手,天下之地,文德已得其半,為今之勢,文德隻需徐圖緩進,天下即可定矣!”說到此處,皇甫嵩眼中忽然閃過異樣的神采:“若天下平定,文德當何以自處?”


    管彥聞言,心裏一個咯噔,這不是跟上次的感覺差不多麽,難道這房內又安排了什麽刀斧手?想到此處,管彥眼睛滴溜溜地轉著瞟向四處,看看有沒有什麽異樣之處。


    好似沒有看出管彥的不自在,皇甫嵩忽然眼中泛出了一絲精光,微微直起了身子,直勾勾地盯著管彥:“漢室氣數將盡,文德當遠圖天下,代漢自立!”


    “啊!”管彥一聲驚唿,不可置信地看向皇甫嵩,皇甫嵩聲輕語淡,看管彥聽來卻如重鼓擊鳴!皇甫嵩是什麽人?管彥再明白不過,想當初皇甫嵩以心中一絲疑慮,便要擺下刀斧陣處理自己,可見其對漢室的愚忠幾乎已經達到無可複加的程度。如今這麽一人卻說出”代漢而立“這麽一句話,怎叫管彥不吃驚呢?


    “嗬嗬~~”看著管彥的模樣,皇甫嵩自得一笑,輕輕拍了拍管彥那已經溢出汗水的手掌,接著說道:“文德勿驚!吾大限將至,對於世事倒是看開了許多。自三皇五帝,到夏、周、秦、漢,這何來亙古王朝,永興不迭?隻是漢室雖衰,卻無夏桀、商紂之絕天之舉,若天色貿變,恐再起禍端!“


    管彥看著皇甫嵩眨巴了下眼睛,不知道該怎麽去搭這個話,這就好比一個工作了三十年的警察,有一天忽然找你詳細講述了如何去偷盜。


    皇甫嵩一下子好像強撐說了太多的話,身體已經忍不住地微微發抖,心中一口氣一鬆,便無力地向後墊靠去,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溢出,滴滴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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