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做什麽呀。”道一臉上發窘。


    “我才不信呢。”馬兮彤道,“你不用騙我。”


    道一隻好紅著臉說:“也就是和上迴你我在清遠山裏做的一樣。”


    馬兮彤瞥了他一眼:“就這個?我還是不信。”


    “我真的沒說謊。”道一歎道。


    “隨便你怎麽說,反正你都騙了我好多次了。“馬兮彤說著,身子一歪。


    道一慌忙將她扶住,心想自己不能喝酒,原來馬家小姐比他還不能喝。馬兮彤推開他,自己朝前走,沒兩步,身子又一晃,道一隻好又扶住她。這時,前麵一個人影迎了上來,是珂兒。


    ”你怎麽還沒睡?“道一問。


    ”你和小姐沒迴來,我怎能睡得著?“珂兒說,“小姐這是怎麽了?”


    “喝多了。”道一輕輕對她說。


    兩人一起扶著馬兮彤迴到她和珂兒的房間,將她放到床上。道一起身要走,馬兮彤拉住了他的手,嘴裏喃喃說道:“不許走,我要你留下來陪我。”


    不等道一迴答,珂兒輕聲對他說:“今晚你就留下來陪小姐吧,我到你那裏去睡。”


    說著,珂兒轉身就走,道一連忙伸出另一隻手扯住她:“你家小姐喝多了,你去弄點茶水來。”


    珂兒答應一聲走了。她剛走,馬兮彤在床上半睜著眼,迷糊地說:“珂兒說奉雲跟張大哥走了......你都和奉雲有了孩子,也不肯陪我......我不管你騙不騙我,我......跟定你了......”


    道一心中頓起愛憐之意,雙手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撫摸。燭光下馬家小姐俏臉如玉,瑩瑩發光,可愛的睫毛微微顫動,道一不由看呆。直到珂兒端著茶水進來,道一這才起身說:“今晚還是你陪小姐吧。”說完便離開了房間。


    ......


    第二天,或許是昨晚喝多了,馬兮彤沒有和珂兒再去逛街,道一也留在周府內,周密領著他在府中各處參觀。


    周府本就不大,說是各處,能參觀的地方也很少。周密孤家寡人一個,府中除了他自己,隻有幾個家仆。他的心思全花在吟詩作文和收藏上頭,尤其好藏書,後院中專門建了一座書樓,名曰”浩然齋“。


    周密將道一領入齋中,指著排排書架上的舊書以及滿屋的金石字畫說道:”家父曾在吳中故裏藏書四萬餘卷,乃周家三世積累,隻可惜數年前一場大火燒毀大半。這裏所藏乃我收集幸存圖書後搬來此地,不及原來三分之一。若不是那場大火,我也不會遷居臨安。道長若有興趣,可隨意觀看。“


    於是,道一便在書架前瀏覽起來,周密自己則坐在一張書桌前,對著桌上放置的一隻玉碗和一隻玉爵,一邊賞玩,一邊提筆記錄。道一很快湊上前去,見周密在紙上記下的是:“圓素玉碗一隻,亦徑五寸,塗色甚佳,碾法尤精。玉爵一隻,高寸許,滿身文藻,把手下有‘政和’二字。”


    道一好奇地問:”先生賞玩玉器,為何還要記下特征?“


    周密微微一笑:”此二物乃問朋友所借。老夫閑來無事,意欲將臨安各家所藏奇珍古玩字畫等一一記錄,匯集成冊,即可為當世所用,也可留與後人參考。“


    道一稱讚道:”先生原來不僅收藏,還致力於著書立說,晚輩實在佩服。“


    周密歎口氣說:”每逢亂世,唯有米糧至貴,古玩字畫賤如敝履,多有遺失。我雖不能留有實物,讓後人知曉世間曾有此物,不亦善乎?不但金石字畫等微物如此,當世湖山勝概,山川風俗,市肆經紀,四時節物,乃至朝廷典禮,若因時代變遷而湮沒,殊為可惜。你看眼下臨安還算繁華,其實不及前朝一半。老夫還在撰寫一本冊子,以老夫在宋耳聞目睹,讓後世知道彼時臨安萬千景象。”


    道一再次讚歎:”先生誌向高遠,晚輩十分欽佩。“


    ......


    兩人正在說話,一個男仆進來對周密說:“鮮於大人到了。”


    周密把手一揮:“快請進來。”


    趁客人還沒來,周密對道一說:“鮮於先生乃老夫密友,精於書法,道長可無話不談。”


    不多時,隻聽門外一陣咚咚的腳步聲後,一個壯漢大步流星走進屋子。此人年近四十,身形魁梧,滿臉胡須,若不是一身官服,光看麵相,別人會以為他是綠林人士。


    周密見道一吃驚的樣子,哈哈一笑,趕忙介紹道:“這位便是鮮於樞鮮於大人,現任浙東都事。鮮於大人乃德興府人氏,雖久居江南,仍不失北方氣概。”


    道一連忙行禮:“在下全真教弟子毛道一,見過鮮於大人。方才聽草窗先生說大人精於書法,在下以為必是一柔弱書生,不想大人不但身材魁偉,且麵帶河朔豪氣,真是人不可貌相。”


    鮮於樞聽了哈哈大笑:“有此誤會者,毛道士你遠非第一個。”


    寒暄過後,周密直截了當地問:“最近朝中有何大事?“


    鮮於樞看看道一。周密又加上一句,”鮮於公可以直言“,鮮於樞這才說道:”朝廷已罷造征日本船。此外,肇州,濱州,梧州,韶州,衡州等地民眾相繼舉事,湖南宣慰使撒裏蠻正將兵討伐。還有秦州總管劉發,早先試圖投靠黃華,事發後已被誅殺。“


    周密邊聽邊記,道一在一旁心想,又有這許多地方有人造反,張大哥若早知道,一定去投了這些地方的義軍,馬兮彤說不定也會跟去,今天自己怎能在杭州這花花世界的一間書齋裏聽人閑聊。


    他正這麽想著,隻聽周密又問:”那麽朝中對此有何動向?“


    鮮於樞道:”據謝大人說,朝廷有意減免今年江南賦稅五分之一,並且免去至元十八年以前積欠的稅款。此事未定,還在商議之中。“


    周密把手中筆一放。”哼,這又是想籠絡我江南民心!“


    鮮於樞道:”話雖如此,公瑾不必過於誅心,此舉終究有益於江南百姓。另外,謝大人還說,程文海正在找人商量,何時可以向皇帝提出任用江南儒士。公瑾想必以為此舉也是朝廷在籠絡江南人心吧。“


    周密道:”事實如此,何必諱言。老夫是不會為官的,其他士人願意做官也可,不願也可,人各有誌,後人自會評說,老夫隻管一一記錄在案便是。“


    他想了想又說:”趙子昂許久不見了,他究竟是想還是不想出仕?他那相好一直說他要出仕。上迴夾穀誌常舉薦他翰林國史編修,他為何又推辭了?“


    “這趙子昂是何人?”道一在一旁問。


    “他可是江南名人。”周密道,“姓趙名孟府,字子昂,精於書畫,也算是宋室後人......”


    道一聽到這裏啊了一聲。周密看他臉上吃驚,不由問道:“莫非你認得他?”


    道一點點頭:“在下南來之時路過此地,在城中遇見過他。那時浙東儒學提舉葉李正召集江南士人在城裏集會。趙子昂便是其中之一。”


    說到這裏,道一臉上一笑,”先生說趙子昂的相好,莫不是人稱江南第一美女的花亦紫?“


    周密朝道一眯起笑眼:”道長也認識花姑娘?“


    道一忙說:”談不上認識。當時花姑娘正陪著趙子昂,我便一並見到了。“


    周密手撚胡須,微笑著說:”花姑娘絕世容顏,又出身名門,子昂也是才貌雙全。兩人真是天設地造的一對。“


    鮮於樞也點點頭:”花姑娘江南第一的名號真是名副其實。我年輕時隨家父輾轉多地為官,還從未遇見有如花姑娘這般美貌的女子。隻可惜我年紀稍大,相貌上也不如子昂老弟,否則,哈哈......”


    說著他大笑起來。周密也笑道:“鮮於公不必過謙,雖然你相貌上與趙子昂相去甚遠,但論才氣,至少書法上可與他並駕齊驅。花姑娘出身湖州花家,我聽說她還有位遠房表姐姓管,也在湖州。管小姐不知相貌如何,才氣上卻不輸任何一男子,老弟不妨求之。”


    “草窗先生真會說笑。“鮮於樞又大笑,然後開玩笑似地說,“我要娶妻納妾,才不管甚麽才氣,隻要相貌。”


    周密也同樣調笑道:”那鮮於公還是去求花姑娘吧。聽人講......”周密故意放低了聲音說:“其實趙子昂喜歡的不是花姑娘,而是那位湖州管家的二小姐。”


    鮮於樞眉頭一揚。“草窗你不要聽信謠言。花姑娘美貌天下無人可及,我不信趙子昂可以置如此美色於不顧。說實話,也隻有他可以與花姑娘相配。”


    鮮於樞說到這裏,轉臉對道一一笑。“此話倒也不盡然。這位毛道士劍眉星目,風采卓然,似乎也不亞於趙子昂啊。”


    道一臉上頓時發窘。不等他答話,周密說道:“鮮於公也太誇張,花姑娘雖然美貌,要說天下無人可及,卻非事實。”


    鮮於樞顯然對自己的判斷十分自信,聽周密這麽說,把眼一睜道:“花姑娘雖不敢說天下第一,在這江南哪有人能及得上她?她這江南第一美女的名號可不是我封的。”


    似乎天下男人都喜歡議論美女,連周密這樣名冠兩浙的詩詞筆記大家也不能例外,興致一來,他張口便說:“以前要說花姑娘江南第一,老夫也不否認,今天老夫可要仔細斟酌了。”


    鮮於樞眼睛睜得更大了“怎麽!難道草窗你知道有女子能和她媲美?”


    周密道:“不錯,老夫就剛認識一位。”


    鮮於樞哈哈大笑。“草窗你一定是老眼昏花,分不清美醜了。或者許久不見女人了,見到個稍美的就以為是天仙。”


    周密臉上頓時掛不住了,生氣地說:”你雖當過幾個小官,不過見到些鄉下村姑,便自以為閱盡天下女子,其實不過是井中之蛙而已。老夫說見到的女子和花姑娘一般美貌,那就是一般美貌。“


    鮮於樞也氣道:”空口無憑!她在何處,你有本事讓我見見!“


    “你以為我信口雌黃不成!”周密脫口而出:”她就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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