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樹後的人正是衛恆。

    他麵色略有些蒼白,顯得他眼角下那顆小小的痣很是明顯,一身玄色深衣,襯得他越發麵若冠玉。

    “恆今日聽聞此處有論道會,便求了父王來此一觀。”衛恆一步一步走近呂諒,他深衣下擺有銀灰色的雲紋若隱若現,“隻是來得稍晚,錯過了好時機,於是恆便來後山賞桂,不料卻在此碰到了呂相國與林祭酒。”

    其實他早來了,隻是混在各位世家幼童之中。

    他還看到了阿璿論道時的模樣,就像是帝王冕冠上的鎏珠一般光彩奪目。

    “雖說非禮勿聽,但恆還是想問相國,”他在呂諒麵前站定,抬眼看向呂諒:“林祭酒可是要去堯城郡任郡守一職?”

    呂諒察言觀色功夫十分厲害,雖然殿下麵無表情,但他卻能感到殿下眼神裏的焦躁,想到殿下和林璿一起共患難的經曆,他心裏明了殿下可能是對林璿不舍,但林知非是一定要去堯城郡的。

    “林祭酒定是要去的。”呂諒歎氣,“這也是無可奈何,老臣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了。”

    衛恆纖長的睫羽顫了顫,他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隻道:“恆知曉了。”

    依照林知非的性子,他定會用心治理堯城郡,直至堯城郡風調雨順,人民安樂才可能返迴王都。如此,他和阿璿可能要經年之後,才能相見。

    時隔多年,阿璿還會記得他這麽一個人嗎?

    恐怕記不得了,他終究會變成阿璿記憶裏一個淺淡的痕跡。

    衛恆垂下眸子,再看向呂諒時,麵上已是浮現了一抹淡笑:“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恆自是理解的。今日出宮已久,恆要先行一步,還請相國見諒。”

    呂諒看衛恆情緒正常,便行禮道:“老臣恭送殿下。”

    衛恆淡笑著頷首,轉身之後,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這話說別人,總之他和阿璿不能分開!

    衛恆沉著臉,眼神陰鬱地走出桂花林後,麵色又變得溫和天真起來。

    “殿下可來了。”衛恆隨侍蘭生朝他一拜後,忙把小凳子墊好,“殿下快迴王宮吧,太陽要落山了。”

    衛恆沉默地爬上馬車給自己倒了杯清水,他喝了一口後,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蘭生看殿下神情凝重,便大氣也不敢出。

    馬車剛剛進城門,一陣陣歡唿衝著耳膜而來,打斷了衛恆的思緒。

    “外麵是何事喧嘩?”衛恆心情不好,聽著這歡唿聲便心煩意亂。

    “待奴才前去問問。”蘭生隻覺得馬車裏沉悶得唿吸不過來,能夠出馬車做點事緩解一二也是好的。

    蘭生出了馬車先讓馬夫停下,然後對一老者笑道:“敢問老丈,為何大家夾道歡唿,可是今日有大喜事?”

    蘭生圓臉帶著一份和善的笑意,看起來乖巧喜人。那老者開懷一笑:“小後生,你才剛剛進城吧?前一刻城中剛貼了告示,說王後娘娘懷了麟兒,王上大喜之下,下召給衛國百姓減稅兩成!”

    減了兩成稅,這就和衛王沒來衛國登位時稅收一樣了。雖說賦稅對於平頭百姓依舊是重壓,但減了兩成的稅,足以在如今澇災之時救下無數條命。

    蘭生臉色一白,他家殿下原先是衛王唯一之子,許後就算再如何折騰,明麵上也不敢為難他。如今許後懷了麟兒,依照王上對她的寵愛,隻怕殿下處境更加艱難了。

    那老者見蘭生收了笑意,奇怪道:“你這小後生莫不是高興傻了?連笑都忘了。”

    蘭生強顏歡笑道:“我家主人還有事,先行一步了!”他轉頭立即對馬夫道,“快走!”

    重迴到馬車內,蘭生不敢多言,他看向閉目小憩的衛恆,哽咽道:“殿……殿下……”

    衛恆睜開眼睛,嗓音淡漠:“許後懷了孩子,我聽到了。”

    蘭生年齡不大,他剛剛來伺候衛恆不久,卻覺得這個殿下比起其餘貴人好處許多。雖處境艱難,但他不會隨意打罵下人,這比在一些地方好多了。

    蘭生越想越難過,忍不住就念叨道:“這可怎麽辦,王上本就喜愛王後,如今有了孩子,王宮中更是沒殿下的位置了。依著王後娘娘的性子,說不定會讓殿下離開王都去替將來的二殿下祈福,或者是讓王上直接上疏陛下立二殿下為下儲君……”

    衛恆聽著心煩,正要斥他聒噪,卻突然怔住了。

    因為祈福而離開國都?這不正好嗎?

    衛恆愉悅的勾起了唇角,整張臉因這淡笑而神情生動起來,就連眼角眉梢都明顯沾染了三分喜意。

    *

    一連兩日,王上都已罷朝,隻為慶賀許後有孕。

    中宮之內,許姝倚在衛王懷中,笑容真切開懷:“臣妾也不曾想到,上天竟如此厚待。臣妾一直無孕,若這般下去,如何對得起王上一片情深。”

    她笑著笑著眼眸便含了淚珠,仿若芍藥墜露:“大抵是上天恩賜,竟讓臣妾有了孩子,如此也不算辜負王上厚待。”

    衛王憐愛的擦去許後臉上的淚水,好生勸道:“當初孤心悅你,奈何娶錯了人。若你無子,孤也會好好待你。如今好事降臨,以免傷身,便不許哭了。”

    許姝動容的埋在衛王懷中,臉上卻一片冷笑。

    娶錯了人?哪裏有什麽娶錯人一說?一切不過是她的算計罷了。

    當初她姐姐許懷本就容貌勝於她太多,更有才名遠播,引得皇長子也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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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她也心悅皇長子啊,為何那人就不能看她一眼?

    許姝心裏嫉妒,又不肯低嫁惹得姐姐許懷看不起,於是她刻意勾.引了現在的衛王,也就是當年的三皇子。隻是待到出嫁之時,許姝到底心有不甘,便在大婚之時命人偷偷藥暈了許懷,也同樣給衛王下了藥。

    二人終於成就了好事。

    因運作詳細,許姝又足夠聰明的想到種種細節,以及應對措施。

    於是許懷成了心悅衛王卻求而不得,最終隻能在妹妹婚禮上演一出狸貓換太子的卑劣之人。

    許懷百口莫辯。

    許姝卻哭成快淚人,讓人憐惜無比。

    雖許姝萬般謀算,隻是後來,皇長子也並未娶許姝,而是娶了另一位世家女。

    許姝年齡已大,卻因其姐一事耽擱至今而無人問津。

    那時奪嫡越演越烈,三皇子似是占了上風。許姝此時又悔恨無比,隻覺得白送了姐姐許懷潑天的富貴。

    萬幸衛王待她尚且有情,於是種種謀劃之下,有一代才名的許懷終究被孤井掩埋,連一處衣冠塚也無。

    那時的許姝已是三皇子繼室,她故意趁無人之時,到了孤井旁,對許懷的葬身之地高傲道:“一代才女為我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許姝千般算計,萬分得意,隻是最後登頂皇位之人終究還是皇長子。

    分封到衛國後,一路的艱難遠超過許姝的想象,所以連帶衛王她也恨上了。

    若不是衛王蠢笨,導致奪嫡失敗,她現在早已是皇後之尊,又哪用得著來一個犄角旮旯裏當什麽破王後。

    許姝柔柔的看著衛王,雙手撫著肚子,看上去有了慈母的模樣。

    衛王愛她這溫柔的模樣,心中隻覺得這樣的許姝讓他想要憐惜。

    殊不知,許姝眼裏的夾雜是對衛王的嫌棄和自我得意。

    許姝心裏冷笑:怪不得之前她無法懷孕,她看遍巫醫還以為是自身原因。哪成想,她換了一個人試試就懷上了麟兒。

    這分明是衛王的錯,但群臣每每因衛王子嗣單薄而指責的人卻是她。如今她有了孩子,她會為孩子除去擋路的衛王,待到孩子長成繼承王位後,她垂簾聽政,他們母子二人再細細謀劃如何奪得皇位,重迴鄭都。

    至於孩子是誰的?

    嗬,到時候天下都是她的了,孩子是誰的又有何分別。

    許姝攀上衛王肩頭,抿唇一笑,她眉眼清麗柔弱,仿佛菟絲子一般。

    衛王同許姝還未溫存片刻,王宮中的大巫便焦急地趕來求見。

    衛王本不喜巫者,但他知道許姝信這些,所以耐著性子請了人進來。

    大巫臉上畫著詭異的紋路,頭發上插有一根濃黑纖長的鳥羽,他進來時腳上發出了清脆的玲鐺響。

    “小臣拜見王上,王後娘娘。”大巫恭敬下拜。

    “免禮。”衛王垂目,漫不經心地問:“形容如此焦急,你來此所為何事?”

    大巫聞言卻驚惶的垂下頭,“臣不敢說,但此事卻有關娘娘麟兒安危,小臣便不得不說,若言辭不當,還請王上恕罪。”

    許姝此時最看重的便是腹中之子,聞言她焦急的看向衛王:“王上,臣妾想聽聽大巫的話。”

    衛王安撫地拍了拍許姝的手,對大巫道:“孤恕你的罪,你可以如實說來。”

    “謝王上洪恩。”大巫一臉驚懼,“此事說來與王長子殿下有關。”

    他頓了頓,斷續道:“王長子與二殿下,命……命格相衝,若是不讓王長子避開二殿下,隻怕二殿下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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