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裏,傅鍾也有些唏噓,他提筆問道:“以我所知,鶴頂紅是烈性毒藥,觸之則死,如何能讓你丈夫自在從容安排後事?”


    美砂苦澀寫道:“要不能控製藥量與時間,算不上用藥大家。蛇毒雖然還達不到隨時控製的地步,但鶴頂紅的技術發展到了頂峰,它的外麵都裹上了一層腸衣,腸衣解體就是毒發之時。”


    這莫非就是後世膠囊的來曆,可見天下英雄,所見略同。傅鍾心下一歎,倭人思路果然細膩,憑此一條,與西洋人相較也不遑多讓。


    “你說蛇毒勝過鶴頂紅,我倒看不出來。”


    美砂:“致人性命者,毒也。救人性命者,藥也。鶴頂紅隻能致人於死地,蛇毒能拔出人類中的風濕痼疾,效果不一樣的。”


    傅鍾點頭讚賞,這倒是跟漢人大醫家一個思維。


    想起婦人的丈夫死於非命,看她接下來的動作,好似認命了一般,倭人的思維與漢人區別咋這麽大呢?


    “既然犬養能要你丈夫性命,你就沒有想到報仇嗎?舍得一身剮,皇帝都能拉下馬,區區一犬養,有什麽能為?”


    美砂:“不是這麽一說,我已經為我的夫君盡力了。本來,沒有你,犬養得到的無非是一具屍體。現在再要我盡節,我也做不到了。剩下來,我要為我自己活著。你是我救的,當時以為你是個傻子,厚著臉皮便利用你一次。隻是沒想到你並非傻子,這就有些難堪了。”


    ”聽我夫君所言,犬養與他喝的是同一種酒,犬養有後手,當即就解了毒,這隻能說明他厲害。他就是這樣的人,能把手下人籠絡起來。夫君入了他的彀中,是技不如人,我們三人的感情糾紛,夫君忠厚,沒想到這個層次,終於把命給丟了。“


    這麽一解釋,傅鍾似乎懂了倭人的心態,他們心底裏尊敬的是強者。


    傅鍾提筆冷冷寫道:”我倒是無所謂,隻是你放得下心來麵對殺你丈夫的仇人。“


    美砂:”我們倭人與你們漢人不同,如果你不怪我無恥,我有了自己的血脈,生產後,我會破壞掉我的子宮,這樣,犬養要想如他所願延續後代,那是千難萬難。如今我便像一雙鞋子,他愛穿不穿。本來,我的夫君若是自然天數而歸,我便再嫁犬養,也不是不行,誰叫他做下如此齷齪的勾當,我們三人都是失敗者,都是可憐之人。“


    ”夫君雖死,活著的時候,我們恩愛無猜。他雖死了,是術不如人,也沒有什麽遺憾。若不是你,我赴海而死,也對得起他。現在這個情況,我也無所謂了。“


    傅鍾倏然而驚,漢人中除死無大事,倭人卻不是這麽想的,生命對他們來說,隻是有意義與無意義,並非珍貴得無可比擬。沒有意義的活著,活上了一萬年,也不過是隻王八而已。有意義的活著,即使隻有一天,人生也是完美的。這麽看來,倭人倒也算得上達觀一族。


    聽到美砂款款而談(寫),傅鍾此時已是完全恢複過來了,糾結在心中的兩萬生靈也放了下來,後世的倭人,在太平洋戰爭中死傷了三十多萬人,為了從容生存,哪有不付出代價的。


    看著這個與自己有夫妻之實的女子,管他能不能珠胎暗結,她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傅鍾匆匆寫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自不能與你結合在一起,但我必為你謀一安生之處。”


    美砂臉上一紅,無限惶恐地迴道:“是我對不起你,你不必為我作任何事情。這樣,我的內心才能平靜安寧。否則,我會一世不安的。”


    傅鍾不由冷笑連連,你們三人自然有你們三人的道理,可大千世界,總得有個說理的地方。


    他寫道:“你願意嫁給犬養嗎?”


    美砂:“人活著,隻要不幹涉別人,個人是個人的營生。但像犬養這樣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種人在我們這裏卻不多。行為無法預測的人,誰願意跟他一生。現在的一切,隻是被他他逼迫而已。”


    這是一個鄉裏村姑的見識嗎?傅鍾聽了,半天開不得口,這個民族與歐洲人不一樣,歐洲人天生有種自由的氣息,這個民族天生不願麻煩人,也不知誰好誰不好。就憑他們的皇室與幕府能自相安,硬要說成是米國人成就了他們,似乎說不過去。沒有麥克阿瑟,他照樣能完成現代社會的改造。


    傅鍾現在可不是什麽一方將領,他身上的擔子頗重,肩負一國興衰榮辱,可不能憑一時之勇來行事。就算要為美砂謀個前程,也不想與犬養直接發生衝突。倘若陰溝裏翻了船,對不起後小鬆和足利義滿的舉國相托和手下一幹人馬對前途的企盼。


    第二天,恢複過來的他走向了海邊,眺望著遠與天齊的海岸線。走找不如坐等,張略他們不知現在急成了什麽樣,駕船離開這裏,錯過了他們的尋找,就是平添麻煩。


    船隊失事時已過了南千島群島,現在迴流的施科坦島屬於南千島群島的第三大島嶼,張略要尋找過來,且得花些時日。


    迴到美砂家中,還沒等喘勻氣息,犬養親自下場了。他打量著傅鍾,健壯的身軀,英俊的相貌,讓他如壓巨石,一股酸意充斥了他的心胸。


    “師妹,這人就是你救的漢人嗎?”


    美砂淡淡迴道:“可不就是他,也不知他是幹什麽的。”


    犬養急道:“看他現在也沒什麽不適,何不讓他離開這裏,我可以安排船隻送他到本土去。”


    美砂譏諷道:“他隻是個語言不通的外人,在這裏也礙不了你什麽事。”


    犬養:“還記得師弟臨終時的遺言嗎?你是怎麽考慮的?“


    美砂想起慘死的丈夫,心裏的火頓時往上一竄,“我丈夫屍骨未寒,其他事都談不上。“


    她怕犬養翻臉,不敢將蛇毒的事說出來。


    倆人喝的是同一瓶酒,這是大家親眼所見。一定要說犬養下了毒,其他人不會相信的。畢竟蛇毒是新開發出來的,大家還不知是怎麽迴事。


    犬養撒布的消息也隻有醉死一說。


    犬養假惺惺說道:“我與師弟也不止一次兩次喝成這個樣子,誰知他這次怎麽就過不了這個關口呢?師妹,還記得你成家前的那些事嗎?要不是師傅一定要信守承諾,怎麽會出現這種難堪的局麵呢?“


    犬養的話一下就把美砂帶到了往昔的歲月,說實話,美砂中意的其實就是犬養,不僅人才一表,更難得的是行事老辣,是個全才型人物。


    美砂想起丈夫對自己的恩愛,心裏有些不忍,可不嫁給犬養,誰知他會弄出什麽意外來。對自己,他是勢在必得。要是自己借種的事成功了,一個月後就會顯懷,到時更是難堪。


    她咬咬牙說道:“總得過完頭七再加二七之期,這樣才對得住我丈夫對我的一片深情。“


    半個月不算長,這麽久都忍了,犬養不想節外生枝,趕緊追了一句,“其實,我們的事是順理成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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