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我不敢揣測,但市麵上的人言之鑿鑿,說是上天的懲罰,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您想,這是殺官,不是一般的兇殺案。”


    傅忠:“您是恂恂長者,對世道人心有很深的理解,又能急公好義,我很是感佩,這個判斷,對我有撥雲見日的幫助,謝謝您。”


    老者帶著一些自得,高興地走後,看著還在激動中的主家,傅忠閑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以後有什麽打算呢?。”


    主家掙紮著欲起身跪拜,傅忠扶住道:“不用行禮,你慢慢說。”


    主家心裏一熱,兩淚雙流,“我叫趙三,沒有您為我出頭,我這冤情,不知向何人傾訴,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等官司一了結,我一定供上您的長生牌位,每天叩拜,求老天保佑您世代公侯。”


    傅忠:“這些話不說也罷,也是機緣巧合,我不過順手為之而已。”


    趙三:“家裏出了這樣的醜事,我也沒有臉麵在這裏呆著了,打算把酒坊賣了,再想想其他出路。”


    傅忠:“這不是你的醜事,你是被人欺負,是個受害者。把這個膿包挑破,也好從頭再來。”


    趙三聽著這暖心的話語,這是他從未得到過的溫馨,心理防線一下就被擊潰。從不向人提及的話語也毫無保留說了出來。


    他抽泣道:“我家在鄉下幾代人做酒,日子本來也過得去。沒成想,連年的幹旱,稻穀的價錢越來越貴,買酒的人越來越少,經營越來越難。”


    “我那婆娘在鄉裏就是一朵花,本來也輪不到我來娶。隻是她不學好,在娘家就跟人亂來,搞大了肚子,打胎時傷了身體,以至於再也不能孕育。”


    “我那時不知道,娶迴家後,才知道了其中緣由。生意的無望加上婆娘的醜聞,在家鄉呆不住,父母用盡全力,變賣家產,希望我能到城裏謀一條生路,最後,兩位老人油盡燈枯,相接出世。”


    “到了這裏,想起家鄉的艱難,我小心翼翼,生怕出錯,好不容易有了這點家當。”


    “老婆不能生育,我忍了,偷漢子,我也忍了,誰叫我既沒有兄幫弟勢,又沒能力再討一房妻。”


    “就算他們當著我的麵,做得再過火,我也隻當沒看見。心想,過了幾年,她年長色衰,就安心了,我也算老來有個伴。”


    “誰知道他們還不滿足,還要搶奪我的家產,後來的事您也知道了。”


    “家鄉迴不去,這裏不能呆,哪裏才有我的生路。”


    趙三由抽泣,漸漸嚎啕起來。


    聽得傅忠眼角也濕韻起來,這真是有家難歸,有國難投,生生把人逼上了絕路。


    傅忠半天才平複下心來,慢慢說道:“沒想到你的境遇竟這麽慘,我倒是有條路子,就不知你願不願意。”


    趙三從絕望中抬起頭,“恩人啦,哪怕是為你做牛做馬,我也願意。”


    傅忠:“不要你做牛做馬,我得了一個釀酒的方子,但識破了不知半文錢,你能為我保密嗎?”


    趙三不顧身上的傷痛,一把跪在傅忠麵前,什麽話也不說,隻管磕頭。


    傅忠扶起趙三,心裏自忖,看來是個實誠人。接著說道:“得了這個方子後,我也不知道釀酒是怎麽迴事,就放到了一旁。看來,你我之間有這個緣分。我不會讓你吃虧的,你的酒坊,我打算買下來,我也不矯情,價格隻能略高於市價。”


    趙三急道:“恩人啦,還談什麽錢不錢的,我能有個容身之處,就是燒了高香。”


    傅忠笑笑說:“怎能白要你的酒坊,你是花了多少心血,才有了這點基業。我若趁人之危,天也不能容我。再說,你將來還要成家,沒錢豈能做到。”


    “這個門麵不要也罷,府裏後院,好大一塊場地,足夠你開個酒坊。”


    “你先修養身體,好了以後,用我的方子試試看。”


    “要是試釀之後,真的比市場上的酒好,我會給你一筆保密費,多少就看銷量,銷售得越多,你的保密費就越多。做得不錯的話,說不定你能成一個小富翁。”


    “我醜話說在前頭,這是我倆之間的約定,事不傳六耳。五年之後,這個約定就算作廢。到時你想自立門戶,我也絕不阻難。這幾年內,我不想聽到有任何風言風語。”


    這真是瞌睡時有人遞枕頭,趙三懇切地說道:“大人對我猶如再生父母。我能力有限,也不說什麽自立門戶的話,隻要您不嫌棄,我今後就跟定了大人。”


    幾天後,趙三謊說自己的傷勢已經痊愈,掙紮著把後宅的酒坊就塔了起來。


    傅鍾勸說了幾次,隻好由著他行事。趙三細細詢問釀酒的細節,傅鍾哪裏知道,說了點大方向的問題,其他的就得由趙三自己琢磨了。


    為了不打擾趙三,除了配備一個護衛跟著他打下手,傅鍾不準任何人到後院去。


    過了一個多月的時候,護衛來報,有結果了,傅鍾趕到酒坊,還沒進門,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他前世沒去過酒坊,這種味道比趙三家裏的作坊輕了許多。


    傅鍾心裏一沉,這味道,聞起來怎麽這麽淡。


    看到趙三,傅鍾驚呆了,他已瘦得不成人形。胡子拉碴,沒有收拾的頭發披在肩後,走路都在飄,活像個白日僵屍。


    傅鍾怒喝一聲:“是誰敢委屈你?”


    趙三見到傅鍾,咧嘴一笑,“大人,您可來了,快來試試這酒,是不是您說的那種?”


    協助趙三蒸酒的護衛笑著解釋:“大公子,沒人委屈他。隻是他不顧身體還未康複,一定要釀酒,誰也攔不住。”


    趙三憨憨插話道:“這是我的本分,不算什麽。比起以前的苦,這是享受呢,快別說了,不要耽誤大人鑒別。”


    傅鍾心裏感動了,一個人為了報恩,竟能做到如此程度。不管酒怎麽樣,這人都值得幫助。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一條火線順著喉嚨直入腹部,前世剛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可沒少喝劣質酒,這酒的味道跟它差不多,但明顯醇厚一點。


    傅鍾喜得提高聲調說道:“正是這個味道。”


    聽到傅鍾的肯定,趙三一下癱倒在地,“天可憐見,這番心血總算沒有白費。“說完,就昏迷了過去。


    他是憑著一股報恩的血氣在支撐。


    傅鍾搶上一步,扶起了地上的趙三,親自把他送到床上。


    護衛紅著眼睛說道:”大公子,這是最差的一種,趙三生怕不能達不到您的要求,從最差的嚐起,總有點希望在安慰著他。要是最好的那種不合您的口味,他害怕呀。“


    ”您是不知道,每天一早,他一個人從很遠的深山裏背水,他說,‘隻有這種水才能釀出好酒’。我要同去,他都不肯,家裏的準備也要人,升火,化穀都得天天換新。“


    “眼看一天天消瘦下來,他反倒高興說道:’隻要釀出了大人說的酒,我死了都值得‘。“


    說完,他指著一口小箱子說道:“這是他每天記錄的分量和變化。”


    傅鍾:”快打開看看。“


    護衛:”我打不開,不知他把開鎖的藏在什麽地方。他說,’這些東西隻能給大人一個人看‘。“


    傅鍾一使勁,扭斷了明代的鐵片鎖,箱子裏碼著一疊整整齊齊材料。


    上麵是一封信,”大人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不在了,對不住大人,沒能釀出酒來。裏麵記錄著每天釀造的結果,希望對大人有用。釀酒的關鍵是槽點和水,這點請大人切記......。“


    翻開材料,記錄著探索的艱辛和新酒的誕生。一次又一次的實驗,一次又一次的推翻,一次又一次的進步,傅鍾眼睛一紅,眼淚就流了出來。


    按照酒質高低,傅鍾一一品嚐,口味越來越好。可以想象,趙三第一次接觸蒸餾酒,自己又不能詳細說明怎麽釀造,能釀出這麽好的酒,他得花多少心血。


    抹了把臉,傅鍾低聲問道:”怎麽不叫幾個人來幫忙。“


    護衛:”怎麽沒有,提了幾次。趙三不肯,這是大公子托付的事,他不想任何人知道是怎麽做的。就是我,要不是您的安排,他都不打算用的。”


    “我其實知道,我每次發的酒糟,他都偷偷倒掉了。這酒,其實就是他一個人釀的。我怕說破了,把事搞糟,就裝作不知道,每天笑嗬嗬的照做不誤。“


    ”你叫什麽名字。“傅鍾問道。


    護衛迴道:”我叫張誌。“


    傅鍾:”你的功勞不小,這樣吧,收拾一下,迴去訓練一百個士兵,保衛酒坊和以後的其他關鍵作坊。做好了以後,多留心政務方麵的事,拿出你侍候張三的精明,什麽樣的政務你都能搞清楚。“


    二十二個忠於自己的人,臨陣衝鋒,傅鍾一點都不懷疑,有這種機智的真不多。


    當晚,傅鍾什麽都沒做,就這樣守著趙三。


    第二天天剛剛蒙蒙亮,睡了半天加一夜的趙三醒過來了,一睜眼睛,就看見坐在塌傍‘釣魚’的傅鍾。


    驚得趙三一激靈,騰的爬了起來。


    他的動作驚醒了傅鍾,傅鍾嘶聲說道:“趙三,你醒了。”


    趙三擔心的話脫口而出:“其他酒您都試了嗎,他們的差別您都知道嗎?”


    傅鍾心裏一暖,趙三始終記掛的隻有這件事,他笑道:“我都試了,後麵的比前麵的味更純,你辛苦了。”


    趙三笑了,“我當時的設想就是拉開檔次,方便不同的人購買,這下我就放心了。”


    這時,他才有心顧及其他,看了看傅鍾,”大人,您不會是在這裏坐了一晚吧,這是怎麽話說的。我可從未起得這麽晚,張誌呢,他怎麽不叫醒我,今天還要去背水呢。“


    傅鍾心想,難得他想得如此細致。他笑著說道:“張誌當官了,就不能幫你做酒糟了。”


    趙三羨慕地說道:“那恭喜他了,大人,他人挺好的,能做官,我也替他高興。可惜一下子就走了,還真有點舍不得。”


    傅鍾:“他說過走之前會跟你道別的。他走後,幫你的人我想好了,你別擔心。


    趙三:“我其實一個人能做好的,人多了,就難得保密了。”


    傅鍾:“都是我的人,沒人會泄密的,你放心使用。我要擴大酒坊,將來起碼要擴大到上千人的規模。”


    趙三驚道:“哪得釀多少酒呀,我們銷得動嗎?”


    傅鍾:“不止榆林,我要把它銷往整個大明。”


    趙三想起他的小作坊,這樣的事不敢想象,“那得要多少人運呀。“


    傅鍾笑道:”這樣的好酒,會給我們帶來滾滾利潤的。我原來說的保密費太少了。”


    趙三趕緊說道:“我早說過不要保密費。您放心,死我也不會說出去的。這本來就是您的配方。”


    傅鍾:“我幫你不過是順手而為,無心之舉,不值得你這麽拚命。你把酒做到了這個時期的極致,應該得到更多的報酬。“


    趙三眼睛一紅,”您雖然是順手而為,卻是拔我於水火的大恩人,我怎麽感激都不夠。“


    傅鍾心道,真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字,”我要給你兩成股利,不過,我有難處,你先拿一半。其餘的以後再算。”


    趙三趕緊推辭,“我真的不要,跟著您,我才覺得活著像個人。”


    傅鍾不想跟他爭了,隻在心裏說道:“我要你成為這個世上最富有的人。“


    搞定了釀酒的人,傅忠可不敢閑著,天天跪著手指,計算傅強的迴程。


    傅強在京城閑得出屁來,傅母又打起旗子,為他做媒。東家不滿,西家不願,搞得傅強心裏毛毛的,討不到老婆不要緊,這臉真丟大發了,恨不得立馬迴榆林。


    可傅忠有嚴令,三件事,缺一件,也不用迴榆林複命。


    頭件事就是他的婚事,這是傅母心心念著的事。臨行前,傅母就看好了一家過了適婚年齡的大家閨秀,再三叮囑傅忠,一有機會,一定要派傅強迴來,傅忠也不敢自專。


    傅忠私下腹誹,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在米脂,身材高大,皮膚白得如雪的姑娘多的是,不知是不是因為地處西北,與異族相處,雜交的優勢一目了然。


    看到傅強的窘況,傅友德不以為然,對傅母說道:“差不多就得了,不就是居家過日子嗎?找個村女怎麽啦,我們不就是農戶出身嗎?”


    不怪傅母勢利眼,有了條件,誰不想找個好點的。隻有餓不擇食,貧不擇妻。


    她癟癟嘴,“這是家事,你少攪合。我們不識字,耽誤了多少事情,一定要給傅強找一個知書識禮的人。”


    最後還是太子特批,從一家出事的官員家中,選了一個大齡姑娘了事。適不適合,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第二件事就是到太子府送信,必須等到結果。


    收到傅強呈上的信,朱標心裏一喜,這麽快就有了眉目了。打開一看,心下微微有些沉吟,這是一封轉交皇上的奏折,點名要兩個人,齊泰與黃子澄。其中齊泰還是皇上親自賜名的,妥妥的父皇心腹。想起自己一個人都沒安插給傅忠,朱標感歎:“傅忠成熟了。”


    下朝後,朱標問朱元璋:“父皇考慮放人了嗎?”


    朱元璋心下篤定,閑閑說道:“倆人都是翰林,放到榆林,豈不大材小用了。”


    朱標笑了笑,“這是傅忠對父皇表示忠心,他們兩個大材小用,那傅忠怎麽說,難道還不如他們。”


    朱元璋:“這都是我為你準備的人才,一個懂軍事,一個精謀略,你若同意,我又怎會舍不得。”


    朱元璋看人也有走眼的時候,曆史證明,倆人的忠心尚可,但才具有限,傅忠也是悲天憫人,垃他們一把,看看有無培養的可能,如無可能,何必讓他們身處漩渦,不能自救。


    這樣做,也是為了安朱元璋的心。


    第三件事的難度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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