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舊事,的確是寒對不住素姑娘和素小公子,今日相逢,當初舊怨,自然隨姑娘清算。”他的臉上看不出神情,姿態放得極低,眉宇淡淡。


    他雖然寡情冷血,但卻從不曾有過如此忘恩負義之舉,唯獨……對這一對姐弟,他終是心懷愧疚。


    “不必說這些有的沒的,說吧,淇燁閣在西海之畔千丈孤峰上,你大老遠地跑來這極北君影穀,到底有什麽目的?”君墨沒有理會他這一番話,她的目光驟然冷了下去,一根銀針從袖中滑入她的指間,泛著詭異的幽幽紫光,“你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今日就用你的命來祭奠小祁!”


    “我想請姑娘救一個人。”重寒開口。


    “救人?你不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可笑?”君墨聞言一愣,旋即尖銳地冷笑了起來,“你自己尚還欠著我弟弟一條命,你憑什麽要我幫你救人?”


    “你以為你算是什麽東西,你讓我救,我就要救了不成?”


    “又或者說,你以為你那‘淇燁閣聖君’的身份對我而言還算是個人物了?”青衣女子踱步靠近他,直到近在咫尺,“是不是啊?‘天譴主人’?”


    “敢問君姑娘有什麽條件?”重寒向後退開一步,將懷中人嚴嚴實實地攏在狐裘裏,“若是素姑娘……君姑娘願意出手,便是要寒的這條命,也是無妨的。”


    “你的命?”君墨愣了一下,忽然大笑了一起來,她猛然朝前撲出,袖中白綾遊龍一般飛出,死死鎖住重寒的咽喉。


    “你的命又算得了什麽?”君墨厲聲詰問,瞳孔中的神情有一瞬間是迷亂瘋狂的,“你的命和你師弟的命是命!我弟弟的命就不是?重寒,當初是誰救了你們?小祁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才把你們兩個從黃泉路上搶迴來,他那麽信任你,到死都不相信他那個大哥哥會出賣他!你竟忍心親手推他去死,你就是個畜生!”


    “對,姑娘說的沒錯。”重寒艱難得從喉中擠出這幾個字。


    “寒今日、今日就將往日所負全都、咳、全都還給姑娘,還請姑娘……出手相救。”重寒的雙眼被嚴重的窒息之感迫得漲出了血絲,然而他卻一步都未退,眼前微微有些模糊,他調用靈力在周身大穴一衝,用疼痛抑製住越來越嚴重的眩暈感。


    此處方圓千裏之內都不可能有第二個醫術可以和這位“鬼手”比肩的人,她若不肯出手,如此重傷之下,阿源必死無疑。


    若是她死了……


    這個念頭生出的一瞬間,重寒忽然一陣恍惚,一股錐心般的疼痛突兀地出現,讓他一瞬間幾乎要難以自持地彎下身去。


    那是……阿源?


    眼前一瞬間閃現出的是一個火紅色的身影,那人執著一對掌長的薄刀站在血泊中,素白的鬥笠遮住眉目。


    不,不對,那怎麽會是……


    “出手相救?”君墨驀地一挑眉,眼神驟然冷了下來,帶著近乎於刻毒的惡意打斷了重寒的思緒,“如果說我要你三跪九叩給小祁賠罪呢?你做得到嗎?”


    “好。”模糊的斷片一閃即沒,重寒怔愣了一下,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君墨的話,沒怎麽猶豫就平靜地開口。


    君墨聞言登時愣住,她定定地看了重寒片刻,甩手抽迴白綾,冷笑。


    “好啊,你倒是跪啊。”


    “你要是跪了,我就救她。”


    重寒的眼中沒有什麽情緒,他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白衣女子蒼白失色的臉孔暴露在風雪中,鋒利卻羸弱。


    是她?君墨看到冷疏源的時候略微驚詫了一下,她按住內心深處翻湧的震動,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


    “寒毒入骨都已經到了如此程度,你怎麽還不肯死?”十三年前,少年君墨有些困惑地問她,“死亡對你來說,已經是解脫了。”


    “我還有不能死的理由,有這個理由在,就算是再如何痛苦,我也必須活著。”隻有十六歲的冷疏源坐在梅樹下,執著酒杯,杯中酒殷紅如她頭頂的梅花,又如杯中盛血。雪片落在她的身上和發間,卻沒有融化,如同年華老去,兩鬢霜染。


    她仿佛就是這個樣子——還未長大,就已蒼老。


    “哦?那是什麽?”君墨伸手奪過她手中的酒杯,仰頭飲下,“都這樣了還喝酒,不要命了不成。”


    “我還有想要保護的人。”冷疏源低低地笑了一聲,冷硬漠然的神情竟有一瞬間的柔和。


    “你能保他多久?人總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的。”君墨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一聲。


    “你不懂……”冷疏源眼底泛起微弱的笑意,轉瞬卻又散開,“在所有人都背棄你的時候,偏偏就有一個和你素不相識的人對你說他相信你,你說,那個人對你來說,該有多重要?”


    “誰要懂這些,想想就麻煩。”君墨撇了撇嘴,她揪住冷疏源的衣襟,嚴厲地沖她低喝道,“世間生靈,沒有哪個有輕言生死的資格,你再給我廢話,我現在就把你扔出君影穀!”


    “我沒有輕言生死。”冷疏源輕輕淡淡地說,“我這樣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幽冥譜’對身體的侵蝕非常嚴重,我把‘燧引’給了那人,琉璃丹砂在我哥哥那裏,沒有這些東西相助,你以為我還能有多長時間?”


    “阿墨,我想要的不多,隻要十四年就夠了。”


    我不需要千年的時光,隻要能苟延殘喘這十四年就夠了。


    十三年過去了,那個少女在那一瞬間的神情,她依舊曆歷在目,刻骨銘心。


    那是一種再深重不過的倦意,可是在這樣的倦意裏,卻分明是溫柔的。


    阿源,原來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你想要保護的人嗎?可是你為什麽會想要保護這樣一個人呢?


    迴憶如潮漫延,君墨看著重寒小心翼翼地用狐裘裹住冷疏源,又給她輸了一股靈力,將她放在身邊。冷疏源似乎方才就清醒了過來,她艱難地伸出手,拉住重寒的衣袖,手指微微顫抖。


    “不要……”她掙紮著開口,聲音微弱到幾乎低不可聞。


    “沒事的。”重寒輕輕在她額上拍了拍,嗓音嘶啞,深紫的淤痕橫在他極白的頸間,他看著冷疏源,輕輕笑了一聲,溫柔地哄道,“睡一會兒吧,醒來就不疼了。”


    冷疏源的瞳孔倏然緊縮,她的手指緊緊地抓住重寒的衣袖,顫聲。


    “你……不要。”


    不要因為我這樣折辱自己。


    重寒微微搖了搖頭,他伸手覆在冷疏源眼上。難以抑製的疲倦襲來,冷疏源細瘦的手指漸漸鬆開,終於摔落在雪地上。重寒把她的手放迴狐裘中,直起身,退開兩步。


    “希望君姑娘能說到做到,寒在此謝過了。”重寒的神情淡漠下去。


    風卷著雪飄搖飛舞,男子一身黑衣長身而立,唇角微抿著,似是隱忍。他的眼睛牢牢盯著君墨,半晌之後,他身子一動,緩慢地向著那青衣女子跪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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