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裴清風施法的幻境中走了一遭後,一對年紀相差不多的男女辭別孤山亭,重新牽上溪澗邊的瘦騾朝著長安而去,遙長且少有行人的官道上,隻見腰間佩有一刀一劍的跛腿男子拽著纏繞在騾子脖頸的韁繩,綠裙少女則一臉悠哉的騎在騾身上,手裏還握著一截柳枝。兩人皆是對剛才荒唐的幻夢閉口不談,十裏路走下來,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當走到一片嫣紅的桃林前時,薑太真終於是忍不住率先開口,就聽她聲音輕柔的低語道:“還有多久能到長安城?”


    拽著粗繩的趙幼安埋頭趕路,此時已經大汗淋漓氣喘籲籲,他聞聲應付道:“天黑之前肯定能入城。”


    “哦。”


    薑太真眯著雙眼輕笑,那雙狹長的盈盈水眸凝視著趙幼安被汗水浸濕的後背,等趙幼安似是察覺的向後好奇的瞧去,這才急忙撇過頭去,當她發現這個家夥正在盯著自己看時,又嘴角一翹後露出嬌蠻神情佯怒道:“不好好牽你的騾,看什麽看?”


    趙幼安撇嘴一笑後說道:“進了長安城,可有落腳的去處?”


    薑太真聞言一臉憂愁道:“我這一路都是窮遊,哪來提前安排的去處,不過是見山枕山眠,遇水靠水停罷了。”


    “上次在寶船上時你有同伴,我記得那人是你哥哥吧,怎麽不見他與你同行?”趙幼安想了想後好奇道。


    騾背上的薑太真伸出青蔥玉指揉了揉凝白臉頰後歎氣道:“他因為有些原因不願入長安,我們在洛陽就分開了。”說完後綠裙少女想了想後又道:“若是我哥哥在,在鐵旗鎮時豈會落得這般狼狽,那鳳鳴宮的老賊早早就會被削去頭顱讓本姑娘當繡球踢。”


    綠裙少女這話說的傲氣十足,趙幼安當即默然無語,他唯有沉默著向前行,沒走幾步就聽薑太真追問道:“難道你不相信?”


    “我信,當然信,你一個小姑娘都敢孤身闖江湖,你哥哥一定更加厲害,上次我和他有過一麵之緣你忘了,當真是氣度不凡貴不可言,一看就是高手,很高的那種高手。”趙幼安目視前方應道,並且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和他比你確實差那麽一點點,不過也不要妄自菲薄,比起同輩的其他人你也不差啦,能和鳳鳴宮的老怪打到以命換命的地步,哪怕是薑太歲來,也一定會高看你幾眼。”薑太真抿嘴偷笑著說道,她忽然心思一動,揮動手中柳枝輕輕的在趙幼安背上抽了兩下後問道:“要不要換換,我來牽騾你上來歇歇?”


    “確實應該歇歇腳。”趙幼安被柳枝不痛不癢的甩了幾下後恍然道,正巧不遠處出現一座可以歇腳的驛站,他抬臂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拽著粗繩快步朝那驛站趕去。


    官道之上清風拂麵樹葉沙沙,由於加快了步伐,騾背上的薑太真被顛的手臂傷口一扯,當即麵色變的冷俏起來,柳眉也悄悄豎了起來,好在是兩人很快就來到驛站門口,薑太真跳下騾子後從袖中抽出一張黑巾遮在麵部,然後敢在趙幼安之前率先踏入驛站大堂。


    堂中人並不少,和鐵騎鎮客棧一樣,落腳的大多數是來往長安的商旅,此處是官府設立的驛站,自然沒有茶水奉上,兩人隻能撿了個角落坐下,等屁股落在凳子上,一路上牽繩的趙幼安還未如何,隻見薑太真雙手拖住下顎,擺出一副累慘了的可憐模樣,雖然是黑巾遮麵,但多瞧幾眼還真覺得綠裙姑娘此舉煞是可愛,趙幼安不經意間看去忽然心神一蕩,惹的這位姑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在鐵旗鎮時趙幼安肩頭和胸口各中了一擊掌中雷,雖然有曲無忌留下的渾厚真氣托底不至於傷及五髒六腑,但也真是不好受,現在稍一用力胸口還是會隱隱有些鎮痛襲來。坐在他對麵的綠裙少女則要更加慘些,先是被起爆符炸傷手臂,接著又和五個刀傀一番廝殺,雖然敷了萬靈散,可通過有些慘白的臉色來看,傷口愈合速度似乎收效甚微。


    兩人小憩一會後趙幼安忽然問道:“若是沒遇到我和那位用長槍的家夥,你落入了那老賊手裏該怎麽辦?”


    兩隻手臂搭在桌上拖著下顎的薑太真不知此時在想些什麽,她眯著雙眼對問話充耳不聞,趙幼安隻能悻悻的低頭一笑,略微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尖,忽然他想到什麽,往自己的腰間摸去,片刻後從腰甲中出一柄通體漆黑的短刃匕首。


    當時硬挨那老者一記掌中雷,趙幼安心中預想的後手棄了手中刀劍後摸出此匕首,然後將那老者一刀封喉,可如意算盤沒打成就被震昏過去,想來確實有些許遺憾。


    低頭凝視著手中鋒芒淩冽的匕首,趙幼安想起這柄刀的主人,那位與自己糾纏頗深的女武官慕容羨魚,一時間那張冷俏的麵容浮現在腦海之後,他不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可稍後轉念想到武侯司司丞李臨淵,既然收了那位皇子的兩塊美玉,自己與武侯司,與女武官的緣分自然就算是斷了。


    如此想來,一個愁字如陰雲般頃刻間布滿趙幼安的整個臉頰,他沒注意的是,對麵的綠裙姑娘正瞪大雙眼瞅著自己,臉上還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就算沒有你們出手,我也不會被擒,更不會死在那鐵旗鎮的。”


    薑太真忽然開口打斷了趙幼安的連番瞎想,她伸出一指在趙幼安眼前晃了晃後接著說道:“我敢獨自一人逛江湖,豈能沒一點壓箱的保命手段?”


    “啊。”趙幼安迴神後一驚,然後一臉認真的問道:“你要是獨自一人麵對鳳鳴宮那老賊和十個刀傀,用什麽法子才能脫身?”


    “秘密。”薑太真神秘兮兮的笑道。


    “嘁。”趙幼安白了眼前這位花容月貌的少女一眼,但心中隱隱覺得這個從蜀地南來的少女並非是說大話,在長安接連見過武曲星君,巨門星君和大魔頭商妙常的手段後,趙幼安由衷覺得擺在麵前的江湖深不可測,就算是此時這個爛漫天真的少女也不能有絲毫輕視。


    薑太真見趙幼安又是低頭沉思,瞥了一眼眼前人腰間懸配的刀劍後沒來由說了一句:“你練武的路子,倒是和南國武道第一人陳元秀一樣,傳聞這位大唐前三甲的武道宗師也是腰佩刀劍,而且所用兵刃都是讓世人豔羨的絕世神兵。”


    “哦?”趙幼安聞言抬起頭望向薑太真,靈犀閣陳元秀的大名在陰牢中他好像聽劉牧提及過,因為唐人尚武,近年中江湖上豪傑輩出,可二十年間真正稱為武道巨擘的,唯有薑夔和陳元秀還有慧藏和尚三人,武道境界抵達山外山的三人中,曾一人西遊的白馬寺和尚是大唐皇帝親封的禦弟,兩廬之主薑夔是諸國亂戰時就鼎力支持李唐爭天下的門閥之主,唯有那位偏安南國一隅的靈犀閣主陳元秀,從不涉足廟堂之事,但接連強殺數位江湖的後起之秀,號稱有三千門客的靈犀閣更是擊潰了江南道數座宗派,這才有了那句南國風流盡歸靈犀閣中,陳元秀本人更是亦正亦邪最為傳奇。


    “我倒是知道個這位與你武道之路異曲同工的大宗師的小秘密。”薑太真見趙幼安來了興趣,整個人往前湊了湊後說道。


    “說。”趙幼安眯眼笑道。


    薑太真神秘兮兮的說道:“有人說陳元秀是女兒身。”


    趙幼安先是一愣,然後有些失望的扯了扯嘴角,女兒身的高手自己又不是沒見過,近在長安的大魔頭商妙常不就是一位。


    薑太真看趙幼安反應不大,頓時有些生氣的瞪眼道:“這件事江湖上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你什麽看起來一點反應都沒有?”


    趙幼安沒好氣的說道:“是男是女有什麽好驚訝的,就算這位大宗師真是女的,她又不能嫁給我,就算我能娶她,按她成名時間來看,也一定是個人老珠黃的老大嫂,我還不願意呢。”


    聞言薑太真氣的柳眉一豎,可趙幼安緊接著的一句話更是讓她哭笑不得,就聽趙幼安大言不慚道:“三大宗師中拋去那位大和尚,你嘴裏女兒身的陳元秀,不知道那位薑閥主膝下有無兒女,若是有個如花似玉的閨女的話,我倒是.....嘿嘿......願意去入贅!”


    薑太真一瞬間麵色難看到了極點,臉色忽紅忽白很是奇怪。


    “我是絕對不會喜歡你的,休想。”就見這位綠裙少女一拍桌子驟然起身,然後氣唿唿的向外走去。


    “喂。”趙幼安悻悻的小聲道:“我說的是薑宗師,你發什麽火啊,咦,你說你是從蜀地來的,又是姓薑,莫非......”說話間趙幼安急忙追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驛站大堂,門外的一幕讓兩人目瞪口呆。


    那頭自己帶過來的瘦騾此時正在和一匹不知是誰的高頭大馬貼在一起,而且舉止十分親昵。


    薑太真整張臉紅似晚霞,趙幼安更是抿嘴偷笑不能自已,他忽然想起了前世的某句話,春天到了,動物們又到了......


    半晌後兩人一騾又上路,此時距離長安城不到二十裏。


    騎在騾背上的薑太真麵如桃花神情扭捏,隻聽她小聲喃喃道:“你剛說什麽要娶薑閥之女,這想法可是在心裏預謀已久的?”


    重新牽繩的趙幼安渾不在意的燦爛一笑道:“一時戲言而已,我又不識得那位大宗師,他有無女兒也是一說,天南海北的,打趣罷了,倒是你說自己是從蜀地來的,又是薑姓,莫非和那武道魁首有什麽關係?”


    薑太真聞言咬了咬嘴唇,就聽她輕聲說道:“我確實是薑閥主家的遠房親戚,而且薑閥主膝下確實有一女兒。”


    “啊?”趙幼安停下腳步轉頭望向綠裙少女一臉認真道:“我真是開玩笑的,先前說的話可不能傳到那位宗師耳朵裏去,不然我有九條命也不夠搭的。”


    看著趙幼安欲哭無淚的表情,薑太真噗嗤一笑後說道:“你要真有九條命,沒準薑閥主的女兒真會嫁與你呢。”


    “不必啦不必啦。”趙幼安歎氣道,他低頭嘟囔道:“萬一那位宗師的女兒是個虎背熊腰力大無窮又奇醜無比的女武魁,真是娶了她,不得一天揍我八遍?”


    “這句話我記下了。等返迴蜀地,一定會傳到薑閥主女兒的耳朵裏,我聽說薑閥向來是有仇必報,你最好洗幹淨脖子在長安等著吧。”薑太真打趣道。


    趙幼安拽著韁繩重現起步,他想了想後說道:“要不你在長安的吃喝用度在下全包了,還請姑娘嘴下留情呐。”


    薑太真忽的笑顏如花極為開心的說道:“看本姑娘心情吧,先到長安再說。”


    就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鬥嘴時,已經距長安隻有十裏,路上行人車馬也逐漸多了起來,在走過沿途一片柳林時,隻聽不遠處馬蹄聲陣陣,塵土飛揚行人避讓中四人四馬風馳電掣般朝著這邊掠來。


    由於這幾人策馬疾馳的速度奇快,趙幼安牽繩的騾子忽然變的焦躁不安起來,一聲嘶鳴後還差點將薑太真從背上甩下來。


    隨著綠裙少女身子一晃,坐下騾子又是一顫,原本有傷的她身子向下傾去,趙幼安急忙伸手去扶,就這樣兩人撞在一起齊齊倒在地上。


    勃然大怒的趙幼安剛想探頭去罵那騎馬四人,就見第一匹馬上那人看清他麵容後急忙拽住韁繩,四人竟整齊的停下,然後神情各異的望著倒地的趙幼安和薑太真。


    趙幼安定睛一瞧,這四人竟然是武侯司的武官白桃,諸葛南溪,鹿柴和此時正一臉漠然的望向自己的慕容羨魚。


    身材嬌小的薑太真落地後腦中一團漿糊,她素手撫摸額頭一臉茫然,倒是趙幼安看著熟悉的四人啞然失聲,半晌才反應過來,就聽他支吾道:“你們這是......”


    馬上古靈精怪的白桃一臉玩味的看著趙幼安和他懷中的綠裙少女,隨後輕飄飄丟下一句:“之前那位打傷羨魚姐姐又刺殺公主的草原刀客你還記得嗎,他的行蹤被花諜查到,我們要過去捕殺此賊。”


    “白桃,休要多言,趕路要緊。”慕容羨魚冷冷的說道,話音落後這位女武官一拍座下駿馬,一騎當先疾馳而去,鹿柴也麵無表情的緊隨其後。


    白桃見狀朝著趙幼安無奈一笑,一揮馬鞭也匆匆離去,倒是落在最後的南溪很認真的說道:“趙幼安,改日你我一起吃酒,今日有事就不敘舊了,等我去大理寺找你吧。”說完後抱拳施禮,等趙幼安尷尬一笑的還禮後才匆匆離去。


    趙幼安望著四人離去後大道上掀起的塵沙怔怔出神,隻聽一旁的薑太真出聲道:“哎呀,我的胳膊好像被你壓摔斷了。”


    此刻兩人貼的極近,趙幼安聞言急忙滾向一邊,然後灰頭土臉的望著薑太真問道:“要緊嗎?”


    誰知綠裙少女抬頭天馬行空的來了一句:“去長安我要吃一一整隻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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