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沉寂寥的鐵旗關內綠裙女子倉皇疾走,薄涼月色中隻見在這道嬌小身影時而躍上屋簷,時而俯身窄巷,喘息間還不時迴頭看看,在她不遠處的屋頂上,始終有五道鬼魅身影不緊不慢的尾隨其後,她快則這五人也快,她慢這五人便緩步,就好像貓兒捉鼠一般。這般戲弄讓逃出客棧後一刻也沒停歇的薑太真惱怒不已,更可氣的是剛才那老者飛射而來引爆符炸開後,炙焰中無數飛屑火石濺向自己,若不是急忙抬臂遮擋,恐怕此時這張黛眉緊蹙的臉蛋都要破相,當然其後果也好不到哪裏去,她的整個右臂此時已經滲出血水,或深或淺的傷口出現在細嫩的皮肉上。


    眼看溜之大吉已無可能,薑太真飛掠至一處矮房轉角後長籲一口濁氣,她兩指並攏朝著自己胸口猛戳兩下,用僅存的一點力氣封住血流如注的右臂穴道,然後扯下綠裙一角錦布,纏繞在傷口最嚴重處。做完這些後她拔出腰間秋水盈盈的寶劍,打算借著轉角暫時的盲視野,和又是五個鳳鳴宮老者操縱的“刀傀”殊死一搏。


    薑太真能看得出來,這老者無意取了自己性命,要不然以他的詭譎手段,在客棧早就讓自己滾下去見閻王爺了,他大抵隻是想擒住自己要挾父親,做那一命換一命的交易,換取那位囚困在長安的鳳鳴宮首座朱帛,想到這裏她又歎了一口氣,麵色有些憂愁的少女低頭看向手中劍出聲自嘲道:“薑太真你真是個笨蛋,幹嘛不跟著薑太歲去江南,幹嘛要獨自一人上長安,上長安就上長安,還稀裏糊塗的迷了路,跑到這麽個陰氣衝天的地方來,這下好了吧,被你老爹得罪的江湖仇家盯上了吧,看來今日要倒黴咯。”


    薑太真埋怨完自己,將身子貼在牆邊,豎耳微聽不遠處的動靜,依稀有沉重腳步聲傳入耳中,很顯然就是那五個“刀傀”追了過來,她雖然武藝不如哥哥薑太歲,自幼練武又變著法子偷懶,但再如何也是江湖三大宗師薑閥閥主的掌上明珠,又是在名劍如林的劍廬和武學典籍多如牛毛的草廬之中長大,此時凝神調息間氣力恢複一些,就在那腳步近在咫尺一牆之隔時,她速度極快的刺出一劍,刹那劍光擦著牆壁而出,青芒劍氣挾著蒼勁風聲朝著轉角的第一道身影卷去。


    驀地出現一抹劍弧,走在最前麵的刀傀身軀一震後急忙提刀抵擋,在劍鋒距離自己腦袋一拳距離時截住劍尖,罡氣繚繞的橫刀一下就將這突如其來襲擊的一劍蕩開,眼看短暫失去視野的少女又重新出現,他身後的四位身法迅捷的快速鋪開,四柄橫刀泛著陰寒之氣同時出鞘,五人站位和客棧那五個被削去頭顱的刀傀如出一轍,以刀鋒結網攻守同步的刀陣儼然又現。


    一劍不中的少女借勢向後退去,手中劍微晃不止,本來身上有傷的她步伐有些遲鈍,看著展開的刀陣,心中又是一陣惆悵。


    五名刀傀中最左邊一位率先出手,此人一步踏出掄臂劈出極為蠻橫的一刀。


    看著雷疾電掣般迎麵劈砍的開路刀,薑太真急忙抬手遞出一劍,刀鋒劍氣交織中又是長刀占了上風,刀傀刀上罡氣將漫天劍氣衝散的同時,刀鋒在少女握劍的胳膊上劃開一道。


    整個人飛旋至矮房一側的薑太真已是臉色慘白搖搖欲墜,她沒想到老者安排在客棧外蹲守的這五位刀傀要比倒在自己劍下的那五位還要強上不少,眼下一人一刀就讓自己如此狼狽。


    如此危急時刻,少女忽然燦爛一笑,她看著夜色中如蒼鬆般佇立的五人開口道:“若是我此刻束手就擒,會不會要好一些?”


    這五人眼神混沌麵無表情,對薑太真遞來的話無動於衷,兩個人互為犄角提刀再起,兩步掠到薑太真眼前,一人掄刀橫劈,一人推刀前刺,此番配合之下,抬劍隻能提防一處的少女必定非死即殘。


    薑太真眼中露出一絲絕望,隻能撩出一劍旋向一人,她已做好身中一刀換一人倒下的決定,猛提體內一股真氣後整個人隨著漫開的劍氣前傾而去。


    引刀前刺的刀傀顯然沒料想到這少女如此決絕,刀劍相向中少女長劍忽然脫手,那皓白玉手靈巧的推向劍柄,眨眼間被推出的飛劍紮入刀傀胸中,如潮般的劍氣拍打在他身上,這刀傀猛的向後仰去。


    另一淩空而起的刀傀一記橫劈眼看要落在薑太真身上,她也認命的閉上了眼睛,在等待刀落的那一刹她心中閃過無數念頭,檀口輕啟又是重重歎息一聲。


    “砰!”


    忽的一聲悶響聲在耳畔炸開,那勢大力沉的一刀也沒落在自己身上,聞聲薑太真急忙睜眼,隻見這名刀傀倒在地上滑出數米,在他眉心處插著一杆微微顫動的箭枝,細看下還有四支箭矢皆是洞穿身體,被五箭齊中,這刀傀已然死絕。


    薑太真猛然迴眸,片刻後嫣然一笑。


    一個清瘦的年輕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薑太真身後矮房頂上,衝著她輕輕撇了撇嘴。


    薑太真忽然記起數月前的一幕,清溪,山鹿,春風明月,還有眼前的同一人。


    剛好殺到的趙幼安並沒有認出薑太真就是當時青山中遇到的白衣少女,他掃了五位刀傀剩下的三人一眼後,麵無表情的將手中弩弓裝入背後蛇皮袋中,然後抽出長刀,從腳下屋簷一躍而下,迎著同時出手的三人開始狂奔。


    在和薑太真擦肩而過時,趙幼安嘴唇微動,兩個字飄到少女耳中。


    “先跑。”


    同時殺來的刀傀盯著趙幼安劈出一刀,兩人距離極近時趙幼安忽然靈活的俯身下蹲,躲開急墜的刀弧後反手一擊攔腰斬揮出。


    刹那間長刀砍入這名刀傀腹部,趙幼安渾身緊繃使出全力向前再推,直至讓人毛骨悚然的挫骨聲響起後才抽刀,無數血珠隨著刀身在空中亂舞,薄涼月色中朵朵猩紅血花綻開。


    解決一人後趙幼安視線左移,臉上浮起笑意,見同伴被瞬間砍刀後饒是這被人操控的刀傀,那張本來死水一般的臉上隱隱有了怒意,他雙手握刀猛劈向下,趙幼安靈活的滾向一旁,鋼刀一下剁入地麵,地麵裂開一道紋路的瞬間激起無數飛石。


    趁著這刀傀拔刀,趙幼安貼地削出一刀,滾地的刀氣掀起煙塵的同時,刀鋒將這刀傀雙腳斬斷,刀削骨聲再次響起,這人雙膝重重杵地,趙幼安提刀上撩,角度詭異的刀弧劃破長空,一顆人頭應聲滾落。


    五名刀傀中最後一人悍不畏死的撲向又砍倒一人的趙幼安,他並未發現,剛才那綠裙少女並未離開,而是飛掠上前拔出插在最開始身死刀傀胸口的長劍,鬼魅般出現在他的身後。


    一抹劍芒擦著刀傀脖子一閃而逝,這名死死盯著趙幼安的刀傀咣當一聲栽倒在地。


    薑太真凝視著低頭甩著刀身上血珠的趙幼安剛想說些什麽,就見這個清瘦的家夥猛地抬頭埋怨道:“我不是讓你快跑嗎,這幾個家夥隻是被人布下的人樁,恐怕那正主片刻就會趕來,你要離開我還能和他糾纏一會,可你要不走,你說我是顧你還是顧他?”


    薑太真一聽此話頓時大為惱火,她一臉固執的望著趙幼安咬牙道:“要走一起走。”


    “真他娘囉嗦。”


    趙幼安罵罵咧咧的向前拽起薑太真手臂,也不管麵前少女什麽反應,換了一口氣息後拔腿就走,此時他還沒認出有過一麵之緣的薑太真,就覺得這少女生的也太好看了些吧,恐怕隻有大魔頭商妙常和陰牢中不人不鬼的宇文殊圖才能與其比肩,若是他日徹底長開,不得傾國傾城啊。


    任由趙幼安牽著手疾走的薑太真臉色越發難看,等兩人走了不知多久,應該已經離開鐵旗鎮地界後,在路旁一棵粗壯老槐下她一把甩開一聲不吭悶頭向前的趙幼安挑眉道:“我們就這樣一直走,確定能甩開那老頭?”


    趙幼安搓搓手後一臉認真的說道:“等將你送到去長安的官道後我會返迴去,估摸著還是要和那老頭打一架,我和那用長槍的家夥聯手試一試,看看能不能讓那老頭斷了擒你的念頭,畢竟那家夥說你的身份......咦......”說道這裏趙幼安覺得麵前少女越看越熟悉,他指著這少女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你。”


    “咳咳,你比上次見麵厲害多了。”薑太真見趙幼安認出自己,輕咳兩聲後說道。


    趙幼安眯眼打量著麵前少女恍然道:“我記得那日你說先去洛陽,然後再到長安,怎麽跑到這個鬼地方來了?”


    薑太真臉上一陣羞紅,她當然不能說自己是迷了路才來到此地,就聽她望著剛才逃出的鐵旗鎮輕聲道:“當年隴中門閥李家舉兵伐隋,兵至此處遇到率領刑徒軍的萬人敵韓孝國,李閥五萬戍邊鐵甲軍對上視死如歸的八萬大隋刑徒,在鐵旗關方寸之地攏聚十三萬人慘烈廝殺,一戰就殞命三萬餘人,此戰也是李唐入關的第一場大戰,自然是舉世皆聞,我來此地看看難道不行嗎?”


    趙幼安聞言狐疑道:“你一個小姑娘怎麽會對這些事感興趣,真是......真是有些奇怪。”


    薑太真立即出言反駁道:“我蜀中女子自古愛慕英豪,芙蓉帕上秀長纓,脫去花裙便是將,自然和生在繁華天都的太平小姐不一樣。”


    趙幼安看著麵色蒼白卻一臉傲然的少女愣了愣後說道:“看看無妨,可被人盯上就有些倒黴了。”


    薑太真遙望不遠處的鐵旗鎮歎氣道:“那老頭很顯然謀劃已久,即便我是出現在長安,他也會想盡手段出手的。”


    看之前在客棧的架勢,趙幼安很同意薑太真的說法,他心中也越發好奇麵前這個少女的身份。


    片刻後就聽這少女說道:“你們與我萍水相逢,卻肯舍身出手,我若就此離去,豈不是很不講義氣?”


    趙幼安轉頭無奈道:“那怎麽辦,我要從用長槍的家夥那裏問些事情,他說要保你,我隻能答應下來,加上你之前救我一命,此時更無理由撒手不管。”


    薑太真想了想後揉著受傷的手臂忽然笑道:“既然兩個笨蛋執意要為我出頭,那我就恭謹不如從命咯,希望你們不是逞強,而是真有本事留下那老東西。”


    說完後少女毫不客氣的拔腿就走。


    趙幼安啞然失笑道:“就這樣?”


    薑太真迴眸眯眼笑道:“江湖好漢,可是要一諾千金重呐,就這樣吧,告辭。”


    趙幼安望著少女嬌俏背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家夥未免有點太不客氣了吧,弄得自己此刻也想溜之大吉,讓那要去隴右參軍的家夥一個人當笨蛋算了,想到這裏他望著鐵騎鎮眼神開始飄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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