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籠罩在雨霧朦朧之中,濕漉漉的街道兩側店鋪相繼關門歇業,就連那炊煙徐徐的包子鋪在送走最後一個食客後也準備關門大吉,此時剛到酉時,除了在台階上避雨的趙幼安二人外,已是空無一人,富貴公子見包子鋪的老板娘收起蒸籠,又跑過去買了一屜包子,他捧著裝在荷葉包內白花花圓滾滾冒著熱氣的包子,走到趙幼安麵前後又問道:“吃一點?”


    這一次趙幼安沒有拒絕,聽到這男子是要奔赴西北戰場,他不由心中生出一份敬意來,曾在邊陲戍邊的向天行說過,生活在長安的人想象不到邊疆的淒寒和殘酷,若是遇上戰事,軍中的每個人都將九死一生,尤其是在那威名赫赫的安西軍中,不論官職高低,皆是要衝鋒陷陣的。


    趙幼安拿起俊逸男子荷葉中的包子塞入口中,他看著這個聲稱要去殺敵的男子好奇道:“此番兄台是要去安西軍中?”


    這男子也往口中塞了個包子,等咽下後他點頭道:“西域諸國勾連突厥人對安西軍躍躍欲試,眼看大戰在即,我欲拜在薛神通大將軍帳下為卒,定要讓那些包藏禍心的狼子血濺疆場生生世世不敢再犯。”


    這男子說話時語氣很是平淡,可眉宇間透著一股屬於唐人的傲氣,趙幼安聞言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淡淡的一笑,他口中咀嚼著肉包,忽然想起之前向天行對自己說的話,他看了一眼低頭吃著包子的男子問道:“如果帝國在隴右用兵時,北邊的突厥人來犯該如何,兩線皆起烽煙,怕是很是不妙啊。”


    向天行說過,草原上出現了一位一統北部的天之驕子,而且正在率領部族南遷,此番西域諸國叛亂,背後也有那位可汗的影子。


    此時簷下雨水叮咚,兩人並肩坐在台階上,身上衣衫都被打濕,就聽這男子朗聲說道:“草原上不光有阿史那氏,還有柔然部和鐵勒人,任是誰想一統那片荒蠻地,都不是短期能做到的,更何況因為隴右要打,我朝未雨綢繆,已派兩萬神策軍和河東陷陣軍合兵一處共赴北境,若突厥人真有什麽動作,也能在第一時間撲殺過去。”


    兩人說話間將荷葉中的包子吃完,見趙幼安對戎馬之事頗有興趣,腰間又是懸配著一刀一劍,這俊逸男子便對他講起了帝國四周的形勢,隻是他說話間眼神多次瞟向趙幼安腰間的那柄瑤光劍。之前在太乙山對上猛虎時,趙幼安那個裝劍的木匣碎裂後被丟棄,此時的瑤光劍劍身上纏著一圈趙幼安從迴城馬車中搜刮來的破布,然後隨意的插著腰間。


    這男子說起邊關情形時有板有眼,哪座關隘駐紮什麽部隊主將何人都能說的上來,不由讓趙幼安懷疑這男子要麽是來自兵部,要麽就是長安哪位大人家一腔熱血準備身赴沙場的公子哥兒。在這男子口中,帝國之所以如此強盛,並不是在於這天都長安的樓高幾許似錦繁華,也不是靠那依水而生的江南水鄉土地肥沃稻米豐碩,而是在於綿延千裏的邊境線上直麵苦寒風霜的百萬將士,在於彎弓長刀駿馬銀槍陳兵邊關守衛唐旗的大軍。


    這人說的趙幼安倒也同意,大唐皇帝是兵馬奪天下,因此國民皆尚武好戰,這也正是一些江湖門派裏的武道宗師行走世間時會備受尊敬的原因。


    大唐境內共設有四座軍鎮,其中屬河東道最為兵強馬壯,河東陷陣軍的名號也叫的最響,此外嶺南節度使手下的狼豹騎也不遑多讓,震攝南詔諸國不敢來犯,幽州那座軍鎮是由朝中武將之首驍騎大將軍韓靈寶遙領,柱國將軍威名赫赫,幽州軍多次東出迎擊高句麗,戰功彪炳。在京兆更是有忠武將軍周摘星所率的十萬玄甲神策軍扞守龍庭,緊挨河東軍鎮還有一座同樣駐紮十萬刑徒的大營,由老將軍狄子雲統帥,因此刑徒軍駐紮的地方也被看做帝國的第五座軍鎮。


    陷陣軍,狼豹騎,幽州軍,以及玄甲神策軍和刑徒軍,若問誰是帝國最為精銳的一支,大唐的子民可能會說都不是,他們會望向西北方向,因為在那裏,有薛神通的安西軍,如今的九州共主大隋朝時曾是隴中門閥,如今安西軍中,還有當初隨皇帝經曆諸國亂戰一統天下的老卒,按坊間閑語來說,這安西軍可是他們老李家出隴中征伐天下的命根子啊。


    聽完身邊男子講述,趙幼安感慨道:“自古沙場幾人迴,兄台此去多加小心呐。”


    俊逸男子眯眼笑道:“小兄弟這副打扮,看來也是個習武之人,有沒有想過去邊關走上一遭,若是能在疆場掙些功勞,再迴長安也好光耀門楣揚名天下。”


    趙幼安一聽這男子有意招自己去那隴右,急忙笑著擺手道:“這事我還真沒想過,要真有了此念頭,也得迴去和家中老父好好商量一番再說。”


    看著男子露出有些可惜的表情,趙幼安心想,商妙常那女魔頭一心想著天下大亂,老子現在是她選中的身前第一馬前卒,雖不願看到天下兵禍生靈塗炭,但也不至於去為他老李家賣命吧,要真去了邊關參軍,商魔頭知道了,還不得捏碎自己的腦袋泄憤呐。雖然心中胡亂想著,但趙幼安還是好奇的問道:“不知兄台此去,能在安西軍中擔任個什麽官職,我聽你說兵道之事如此熟悉,應該不會是去做個扛棋的小卒吧。”


    這男子對初次見麵的趙幼安倒不遮掩,他從懷中掏出兵部簽發的敕命文書晃了晃後笑道:“其實過去就是個做在扛旗的小卒,隻不過是在薛神通大將軍帳下,從八品的軍中校尉官兒。”


    聞言趙幼安有些尷尬的改口道:“其實小校也挺好,官職越小責任越小,真到了沙場也不用顧及其他,隻管放手廝殺便好。”


    這男子一拍大腿後笑道:“正是如此,我就是要用校尉身份,將作亂的沙坨王朱邪赤心的頭顱挑下來當球踢,還有大獅國的將軍朱戎,若能一槍洞穿他的心髒再好不過了。”


    趙幼安雖然沒聽過朱邪赤心和朱戎的大名,可想來定是西域的大人物,他看向天空,此刻雨漸漸停了下來,隻見麵前俊逸男子起身抱拳道:“我要趁著天黑前出城,小兄弟,你我就此別過如何?”


    趙幼安抬臂施禮道:“也好。”


    這男子走到那匹駿馬前準備離去,他忽然想起什麽後扭頭望著依舊站在屋簷下的趙幼安說道;“小兄弟你腰間那柄劍的主人曾和我打過一架,我聽說那人已經身死,之後這劍的下落我差人打聽過,既然此時在你身上見到,我大概能猜到你是誰,若他日離開長安,不妨來隴右找我,剛和你說的事情,好好考慮一下。”


    這男子動作輕盈的上馬。他一把拽住韁繩後又道:“畢竟你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為了攔住武曲星君,我可是斷了三根肋骨。”說完這話後,不等趙幼安有所反應,他極為瀟灑的揮了揮手,然後一騎朝西飛馳而去。


    馬蹄聲在長街迴蕩,快馬掀起的層層水霧在空中漫開,直至徹底消失。


    男子最後的話讓留在原地的趙幼安一頭霧水,他撓了撓頭後自言自語道:“這誰啊?”


    西市的一間藥館內,坐診郎中韓藥師正在和一個收購店鋪的商人介紹著自己經營了數年的鋪子,他那麵容姣好的小娘子麵色不悅的站在一旁。


    來看店鋪的商人叫老卯,聽說韓藥師要賣了鋪麵離開長安後大喜過望,冒雨也要過來商談,要知道西市的一個鋪麵真是千金難求,而且這姓韓的郎中還低價出售,老矛錯略的看了一圈屋裏屋外後摸著下巴說道:“韓郎中,你說的價我接受,你們幾時走,要不我今日就將這鋪子收了算了。”


    “再好不過了。”韓藥師搓了搓手後笑道,他瞟了一眼自打老卯進屋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娘子吩咐道:“還不快去給老卯兄弟沏杯茶來,杵在那裏做什麽?”


    韓藥師娘子紅姑鼻腔中發出一聲嘁,站在原地雙手抱拳紋絲不動。


    “韓郎中,我看賣這鋪子怎麽你娘子不樂意呐,要不你們在想想?”老卯眯著眼睛掃過麵容冷峭的紅姑皮笑肉不笑道。


    “就是不樂意。”紅姑怒道,她紅著眼盯著韓藥師接著說道:“經營這麽多年的鋪子說賣就賣,還是以這麽低的價格賤賣,叫老娘我怎麽能樂意?”


    “韓郎中婆姨,六百兩銀子可算不上賤賣,可以了。”老卯挑眉道。


    “就是,就這個價賣。”韓藥師一錘定音道,他瞪了一眼紅姑後沉聲道:“去沏茶,不用你在這裏杵著,這件事我已定,無需多言。”


    紅姑見狀冷哼一聲,朝著後院走去。


    接下來就是點銀子交鑰匙,其實韓藥師將他和紅姑的行李早就搬到了後巷的一輛馬車上,等交代好一切後,老卯喜笑顏開的看著紅姑端著一杯茶走來,他剛要伸手去接,忽然韓藥師搶先一步端過那杯茶,然後一飲而盡。


    老卯有些尷尬的將手縮了迴去,隻見夫妻兩揣好銀子後不和他再廢話,轉身揚長而去。


    看著兩人背影,老卯想了想後追了出去,他高聲喊道:“韓郎中,這一屋子藥材怎麽辦?”


    韓藥師沒有迴頭,他的聲音等走遠後才飄過來。


    “送你了,後半輩子沒準能用的上。”


    醫館後巷的馬車內,裝著半車廂的竹簡書卷,自己紅姑上馬車後抱著自己貼身的鑲金首飾箱悵然若失道:“這便去沙坨國了?”


    準備駕車的韓藥師點頭道:“要想擊敗李唐軍隊,朱邪赤心是最好的選擇。”說著他望向了西北方向,雨後的天際雲霧退散,正好傍晚時分,炫目紅霞在頭頂漫開,緋紅雲朵時而聚攏時而散開,形狀變幻光怪陸離。


    隱隱之間,一條五彩飛虹在兩朵紅雲間架起一座彩橋。


    獨自走到沾衣坊自家巷口的趙幼安抬頭望著天際,落日餘暉照在他的臉上,望著浮雲中出現的那道虹橋,他雙眸閃過一抹奇異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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