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珊春意隨風遊,涼雨潺潺又落下,一輛馬車從太乙山腳下的驛站駛向長安,這是一條官道,路上有零星行人身影,當趕路的行人看到駕車之人時都不禁多看幾眼,商妙常倚坐在車轅上揮動馬鞭,綠蔭成排野草瘋長的大道之上雨霧蒙蒙,隱約見瞥見這樣一位嬌媚似仙的白衣女子,饒是誰都會覺的驚豔,若是他們看清這女子衣袖中兩條閉目小憩的白蛟,怕是轉而又會覺得驚恐,好在正全神貫注趕馬的商妙常無暇去理會路人投來的異樣眼光。


    趙幼安醒來時發現躺在來時的馬車上,他晃了晃腦袋後才徹底清醒過來,想到之前在山巔所陷入的幻境一時間脊背發涼,他清了清嗓子後聲音有些沙啞的出聲道:“向大哥?”


    除了馬車軲轆碾過地上發出的吱吱聲外,並無人應答,趙幼安向前挪了一個身位,吃力的掀開車簾一瞧,商妙常玲瓏有致的清麗背影映入眼簾,隻見她扭頭淡然的瞟了一眼麵色蒼白似是大病初愈的趙幼安後似笑非笑道:“醒了?”


    趙幼安眼見這女魔頭親自駕車,有些吃驚的同時忽然覺的胸口一疼,這種疼來自一種無法言說的灼熱之氣正在體內橫衝直撞,隨著車廂顛簸愈發難受,他低頭掀開衣服一瞧,隻見一朵形如蓮花的紅印種在胸口。


    趙幼安盯著這突然出現的印記微微一怔,他抬頭看向商妙常問道:“商姐姐,這是什麽鬼東西,怎麽會出現在我身上,你不會是給我施了什麽法咒吧?”


    商妙常臉上浮起一絲得意笑容,她看向前路忽然拽住韁繩,載車的駿馬一聲長嘯後前蹄重重的拍向大地,這一下又惹的趙幼安渾身一陣難受。


    此時馬車旁不遠處有一條寬溪旁,天幕中落下的雨滴敲在水麵,點起朵朵漣漪泛開,幾聲輕靈鳥鳴斷斷續續的從溪水邊的綠柳枝頭傳來,兩人下山時突然下起的春雨讓空氣格外清新,見此處環境怡然,商妙常跳下馬車後伸出手來,腦袋昏沉的趙幼安不由多想就搭上眼前女子柔軟修長的手指,順勢也下了馬車。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溪水旁,就聽商妙常開口道:“你身上確實被我施了術,胸口的東西叫黑蓮法印,這是通天教的一種秘術,有了此印,你就可以不用耗費自身真氣,也能感受到天地之炁,換言之來說,就是我將自身的一縷炁種在了你體內,不過你放心,此事對你習武修行大有裨益,並且沒有一星半點的害處。”


    趙幼安看了一眼縷縷黑線聚攏於胸口形成的蓮印,他自嘲的說道:“如此說來我就是你的人了唄,印都刻上了,看來這輩子是跳不出商姐姐你的手掌心了。”


    商妙常抿嘴輕笑道:“可以這麽說。”


    趙幼安微微皺眉,他看著眼前蜿蜒溪流神情有些不自然起來,可商妙常臉上笑意更盛,她輕聲說道:“他日若是天下風雲起,我通天教門需對付李唐背後的龍虎山,梵音宗和鴻儒學宮,到時候你就是我座下的馬前卒,隨我將那些借著李家龍運這些年各個鍾鳴鼎食的門派一一踏平,如果到時候你不從,這法印也會是一道催命符,想來你也不願意被胸口黑蓮印所生之炁反噬,最後落得個爆體而亡的下場吧。”


    趙幼安徹底無語,聽著商妙常輕描淡寫的威脅,他心中生出的拔刀的衝動來,可眼前這女魔頭太過於強大,這一瞬既生的念頭被他按了下去,他捂住胸口壓下心中不忿後問道:“在山上你引我入夢,就是為了種下這法印?”


    商妙常此時心情大好,她那雙水眸凝視著自己選定的提線木偶笑道:“我說了要送你一份天大的機緣,你可知道這黑蓮法印被那些自詡為名門正派的家夥稱為邪術,究其緣由是因為此術的施法者一生隻能用兩次,被施術者一旦被種下法印,就和施術者簽下生死血咒。”說話間商妙常看著聽的一臉稀裏糊塗表情的趙幼安停頓一下後又道:“我生則你活,我死則你亡,能讓你修為精進的代價就是你此生隻能為我所使,如果不然我就捏碎你已經和蓮印糾纏一處的長生鎖,讓你爆體而亡。”


    “他媽的。”趙幼安聽後破口大罵道,他指著商妙常那傾城的邪魅麵龐接著怒道:“這是什麽機緣,我都答應為你入主經營翡翠樓了,而且也消了和你為敵的念頭,你卻如此歹毒的害我,這狗屁法印一種,難道我此生就隻能聽你的,要是你那天被人宰了,我豈不是也得陪葬?”


    商妙常淡淡的看著暴怒之下歇斯底裏的趙幼安,隻見這家夥越說越氣,竟伸手摸向腰間的佩刀。


    怒不可遏的趙幼安反握刀柄將長刀抽出,溪水旁的二人頓時劍拔弩張起來,原本笑意盈盈的商妙常收斂起笑容,正視麵前抽刀出鞘的少年郎冷冷道:“你是不是覺的我剛才說的,是在誆騙於你?”


    抽刀出鞘的趙幼安倒提長刀,臉上陰晴不定。


    “幹什麽呢,快快放下刀。”


    忽然從官道上走過來兩個男子,其中人高馬大的那個男子朗聲喝道,剛開始這兩個往長安的行人是被商妙常玲瓏曼妙的身姿吸引,當看到趙幼安拔刀後還以為這美若天仙的白衣女子遇到歹人,所以特地過來“英雄救美。”


    “朗朗乾坤為何持刀行兇,小娘子別怕,哥哥過來救你。”


    另外一人振振有詞道,說話時他的視線在商妙常身上遊曳,那雙三角眼泛出猥瑣放蕩的綠光來,一旁的高個也是同樣神情。


    見兩人逼近,商妙常全然不去理會,她漸漸冷下來的目光緊盯趙幼安,抬起一臂後指尖緩緩叩向白皙的額頭。


    隻見商妙常指尖輕觸額頭一下後忽然指向趙幼安,然後兩指並攏後輕聲檀口輕啟,緩緩吐出一個字來。


    “跪。”


    這個字出後趙幼安猛地胸口一疼,緊接著渾身開始不由自己的顫栗起來,原本暗自運起的真氣瞬間潰散,僅是一瞬間額頭青筋暴起,眼中布滿了血絲,身體也越來越寒,忽然雙膝一軟後咣當一下跪倒在地。


    趙幼安長刀撐地想要起身,可掙紮兩下後完全癱軟無力,他不甘的仰視著商妙常,疼的嘴角咬出了血絲。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過來英雄救美的兩個漢子看的有些發蒙,可這不知死活的二人還是死死盯著商妙常那驚為天人的側顏步步逼近,看著趙幼安眼中的怒意漸漸淡去後商妙常轉身看向來人千嬌百媚道:“兩位何事?”


    身材高大的男子臉上有一道猙獰刀疤,看來也絕非善類,他看著這不可方物的美人眯眼笑道:“方才看到這小子持刀行兇,過來關心關心小娘子你。”


    另一男子指著跪倒在地的趙幼安大言不慚道:“你看,我兩過來後嚇的這小王八蛋都跪倒了,小娘子你莫怕,要是需要幫忙言語一聲,大爺的拳腳絕對讓他好受。”


    兩人這一一聲聲小娘子叫的商妙常眼中色彩越來越冰涼,媚笑也更加恣肆。


    聽著二人話語,此時仿佛被莫名枷鎖束縛的趙幼安忽然一笑,他慢慢的低下頭去,手中長刀也當啷一聲後落在溪邊。


    雨水淅淅瀝瀝飄下,打濕溪邊幾人衣衫,水中兩尾魚歡騰的競相追逐,片片魚鱗泛著銀光,在那麽一瞬間,商妙常輕輕的跺了跺腳。


    溪水畔一顆潔白圓潤的鵝暖石猛的彈起在空中,緊接著商妙常素手一揮。


    淩空的飛石如同趙幼安一般被施了某種法咒,朝著那高大男子飛射而去,眨眼之間雨幕中一朵血紅的花朵綻開,男子長大嘴巴朝著後邊倒了下去。


    另一人驚懼的低頭一看,同伴頭頂一個血洞赫然出現,不等這人出聲,商妙常衣袖中飛出兩道白影,如同利刃一般割開天雨,直直的撲向那人。


    商妙常豢養的兩條幼蛟如飛線一般硬生生射入這人雙眼之中,無數血珠四濺開來,隨著這男子發出一聲聲淒慘叫聲,血汙頃刻布滿臉龐,他的生氣也在滋潤萬物的細雨中慢慢消失。


    商妙常看了一眼鑽入男子體內橫衝直撞吸食精血的幼蛟,如此血腥一幕卻讓她頓覺無趣,這個彈指即殺人的女魔頭重新看向趙幼安,她撇了撇嘴後輕聲道:“小子,我這一手言出法隨如何,讓你跪你便跪,另外現在覺的我方才說的是不是真話?”說話間她從朝著趙幼安的方向抬了抬玉指。


    趙幼安喘著粗氣緩緩起身,解除禁錮後他大口唿吸,良久後才徹底平複,他看著幾步之外血泊中在兩條幼蛟吸食下漸漸幹枯的兩個倒黴蛋,拾起地上長刀收入鞘中後苦笑道:“我還能說什麽呢?”


    趙幼安看向商妙常無奈道:“服了,認命。”


    對於麵前此時服軟的少年郎商妙常一笑置之,這小子三番四次對自己露出殺意,哪會如此輕而易舉就讓他轉性,商妙常扭了扭脖子後笑道:“還不滾去駕車。”


    趙幼安也不再多言,他揉了揉膝蓋和胸口後朝著停在道上的馬車走去。


    商妙常眯眼瞧著那清瘦的背影,一瘸一跛的多像一個提線木偶呐,她伸手撩了撩額頭青絲,看著地上飽餐一頓的水蛟輕聲道:“夠了,打道迴府吧。”


    迴到長安城後將商妙常送迴翡翠樓,趙幼安並沒有進去看安頓在此的熹禾姑娘,想來她聰慧靈活,加上有謝雙橋照看,應該會很快適應下來,而且熹禾對自己的那份真情能感覺到出來做不得假,這也是讓他頭疼的地方,自從朱婉兒墜江後,他對男女情事並無他想,而且現在徹底捆綁在商妙常光複通天教昔日榮光和推翻李唐帝國的宏圖大業中,天曉得這女魔頭今後會掀起什麽讓自己懼怕的驚濤駭浪來。


    趙幼安失魂落魄的遊蕩在坊市間,雨中街道人影寥寥,不知不覺間走到一間門口灶煙嫋嫋熱氣騰騰的店鋪門前,這店鋪門麵開的很大,兩個大灶台立在門口,他定睛一瞧後發現是一間包子鋪,店內雖是人少,可那蒸籠卻疊的極高,看得出來平日裏應該生意不錯。


    趙幼安抬頭看去,門頭的牌匾上寫著興慶齋三個大字,一旁豎起的方旗上繡著膳食二字,此時他被商妙常整的一肚子火氣,很顯然沒有任何食欲,哪怕這包子鋪香氣飄來,隻不過興慶齋三個字他心中默念下竟覺得很是熟悉,應該在哪裏聽過。


    被女魔頭玩弄於股掌之中的趙幼安全然忘記了,宇文殊圖給他說過每日往陰牢送包子的事情,他說的包子鋪,正是此間的興慶齋。


    趙幼安落寞的走在雨中,沒有幾步忽然視線中出現一個奇怪的人,這人星眉劍目麵相俊逸,身上黑金色長袍和腰間玉帶無不透著一股貴氣,這個貴公子此時正做著一件和一身裝束極為不符的事情,他蹲在包子鋪一排的屋簷下,手中捧著放有幾個肉包的荷葉,正在低頭大快朵頤。


    這貴公子一旁停著一匹駿馬,馬鞍一側綁著一杆裹著黑布的棍狀物,看其中一頭的形狀,應該是一杆長槍。


    不知為何胸口又是一疼,趙幼安走到這男子身旁後想也沒想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


    這貴公子看了一眼突然坐在一旁的趙幼安淡然笑問道:“吃一個?”


    捂著胸口的趙幼安搖了搖頭,甚至都不想和這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說話,心中將商妙常咒罵了幾遍來解恨。


    “馬上就要去隴右了,忽然想吃這興慶齋的包子了,接下來有段時間是吃不到嘍。”這男子自來熟的笑著說道。


    “去參軍嗎?”聞言趙幼安看了一眼幾步開外綁著長槍的駿馬好奇道。


    “殺敵。”


    這男子咽下口中食物後朗聲道,他的眼神炙熱且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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