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幼安離開翡翠樓時已是暮時,他乘坐著商妙常從老宦官高枕手上訛來的那輛馬車返迴大理寺,隻不過這一次他不再是車夫,為他拽韁駕馬的是翡翠樓後院曾為他開過門的壯碩漢子,這漢子本就生的目如銅鈴鼻似拱橋,再配上滿臉虯髯更顯兇神惡煞,而且通過攀談,趙幼安得知這漢子還有個極為霸氣的名字,叫做向天行,隻不過這名字豪氣的漢子沉默寡言,除了問出了名字外,麵對下午在翡翠樓和橋兒姑娘的父親酌酒一壺的趙幼安更多問話,嘴裏半天才會蹦出個嗯字。


    看著向天行不搭理自己,橫躺在馬車內一臉醉意的趙幼安哼哼唧唧唱著小曲,這曲子是那天在繡春樓和李二郎喝酒時從宴上歌女那兒聽來的,詞句雖記不真切了,可曲調能學個七八分,趙幼安邊唱還邊敲打著車廂,隨著曲風從剛開始的說得過去到後來的歇斯底裏,駕車的向天行臉色逐漸變的難看起來。


    最讓這漢子難受的是,翡翠樓到大理寺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沿途的行人聽到這輛馬車內鬼哭狼嚎般的歌聲,都朝著駕車的向天行投來了古怪的目光,弄得這個漢子愈發覺得臊得慌,要不是因為還要在翡翠樓討生活,向天行早就將車內幾杯酒下肚後發癲的小王八蛋拽下車狠揍一頓了,最可氣的是,這小子嚎完一曲後,還有意無意的掀開車簾來了一句:“向大哥,你覺得我唱的如何?”


    “唔......公子唱的......還行。”向天行死死的攥著韁繩咬牙道,這位曾在帝國邊陲當了八年兵的漢子感覺說出了這輩子最違心的一句話來。


    趙幼安扶著額頭依靠在車廂門邊,他看著向天行寬厚的背脊和挽起袖子時胳膊上露出的幾條刀疤好奇道:“向大哥曾經當過兵?”


    向天行聞言一愣,他扭頭看了醉意闌珊的趙幼安一眼詫異道:“公子你怎麽知道,雙橋姑娘告訴你的?”


    “我猜的。”趙幼安手指輕撩了一下遮下眼簾的幾縷發絲後說道,他看著向天行寬厚的脊背想了想後又說道:“向大哥的在哪裏入的伍,怎麽又來了長安呢?”


    向天行本來不想迴答趙幼安,可轉念一想這小王八蛋要是再滾迴車裏嚎叫那自己得更難受,他當即說道:“我曾為帝國守了八年的邊關。”


    趙幼安看著向天行手臂上甚是駭人的猙獰刀疤輕聲道:“向大哥,邊關是什麽樣的?”


    向天行想都沒想就隨口說道:“很枯燥,長安人想象不到的枯燥。”


    “殺過人?”趙幼安好奇道。


    “當然,我所在的軍隊駐紮在狼幽堡,那裏是距離突厥人最近的地方,三天兩頭就有突厥人的騎兵侵襲,因為突厥人箭射的很好,總有倒黴鬼被不知從哪來的暗箭射傷,所以在那裏戍邊的將士很少卸甲,就連晚上都是披甲而眠,當然我們也不慣著這些雜碎,隻要他們侵擾一次,我們就反襲一次,這樣的反複廝殺八年內我經曆了不下百次。”向天行傲氣的說道。


    “有機會我也想去邊關看看。”趙幼安輕聲說道。


    “你?”向天行咧嘴一笑道:“我勸公子這兩年還是消了這個念頭。”


    “為什麽?”趙幼安眉毛一挑疑惑道。


    向天行猛拽韁繩下馬車驟停,可見這漢子臂力驚人程度,他轉過身子看著趙幼安認真道:“公子難道沒聽說,前幾日河東軍鎮的陷陣軍五萬人趕赴北境線了,而且忠武將軍周摘星率兩萬神策玄甲隨後也出了函穀關,看樣子是跟著陷陣軍壓向北方了,前天劈柴時我還在想,帝國最為精銳的陷陣軍和神策玄甲陳兵北境線是為了震懾突厥人,讓他們不要插手接下來安西勢必會打的戰事,可聽了一位來翡翠樓消遣的西域商人所講後,我覺得北邊今後兩年要比安西還兇險。”


    趙幼安好奇道:“那西域商人說什麽?”


    向天行想了想後說道:“據那位西域商人說,草原上出來一位一統北部王庭的大可汗,短短三月就橫掃了整個北部草原所有部族,而且現在正在逐步向南挺近,有消息說他的騎兵還出現在西域的大獅國和處月國境內,據說這位手伸到西域的草原梟雄隻有二十歲。”


    “二十歲?”趙幼安驚訝道。


    “和你同齡。”向天行一臉平靜的說道,看著渾身酒氣滿臉驚訝的趙幼安,向天行心想,人家二十歲在一統草原的路上,你這小王八蛋二十歲在鬼哭狼嚎害老子丟人,真是悲哉,哀哉。


    接下來趙幼安說了一句讓向天行覺得更為丟人的話來,隻見趙幼安表情凝重的說道:“本想去邊關感受一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景色,既然向大哥這麽說,那我就不去了,等什麽時候太平了再去。”


    大唐帝國國力鼎盛睥睨四夷,唐人向來傲氣,就連國子監手無縛雞之力的貢生都能罵幾句突厥的狗屁可汗,這麽這腰間佩刀的少年郎竟如此怯懦,向天行不悅的朝著趙幼安冷哼一聲,然後重新拽動韁繩,一甩馬鞭後開始趕路。


    之後趙幼安出聲問什麽,向天行都冷冷的嗯一聲,好在趙幼安也沒再唱曲,一路顛簸中到了大理寺門口。


    趙幼安跳下車後本想感謝一番,袖中的一顆金豆都夾在指間了,曾奈向天行沉著臉立馬揮鞭,馬匹一聲嘶鳴後快速離開了。


    趙幼安低頭看著沒送出去金豆嘿嘿一笑,快步進了大理寺,同一刻城內鍾鼓樓的暮鍾聲也在這座雄城中激蕩開來。


    等走到自己居住的矮房前,趙幼安看見屋簷下李主簿和翟秀二人各坐一張搖椅上,兩人中間擺著一張方桌,桌上放著一壺酒和三個酒杯,翟秀看到趙幼安後眯眼笑道:“喝點?”


    趙幼安打了個酒嗝後笑容燦爛道:“好啊。”


    趙幼安從屋內搬了個木凳坐在兩人下方,他拿起桌上酒壺晃了晃後問道:“什麽酒?”


    李主簿嗅到趙幼安一身的酒氣,他關切的皺眉道:“小小年紀可不能嗜酒,小心身子被掏空了,這酒你別喝了,等著我去給你倒杯茶來。”說著一把奪過趙幼安手中的酒壺,起身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翟秀看著趙幼安紅撲撲的臉蛋問道:“不是去曲無忌的墳頭了嗎,這是上哪喝的酒啊?”


    趙幼安自然不能說商妙常和翡翠樓的事,他揉了揉臉蛋後哈欠連連道:“來的路上遇到個朋友,一起喝了幾杯。”


    翟秀一臉狐疑道:“你小子朋友挺多啊,不光陰牢中那幾位惦念,長安城內隨便遇到一位,都能一起喝的大醉。”


    趙幼安嘿嘿笑道:“多個朋友多條路嗎,我還不是跟翟大哥你學的。”


    “跟他學有什麽好的?”


    這時李主簿端著一杯熱滾滾冒著熱氣的茶走來,他遞給趙幼安後看著翟秀笑罵道:“三天兩頭被老婆趕出家門的貨,跟他學什麽,學懼內之術啊?”


    趙幼安抿了一口茶後望著老臉一紅的翟秀問道:“翟大哥,怎麽家庭不睦了?”


    “不是在說你朋友的事嗎,怎麽扯到我這裏來了。”翟秀惱羞成怒道。


    就在三人在屋簷下鬥嘴時,還真有一位趙幼安的朋友,正坐在長安最高處飲酒。


    欽天監的觀星台上,寇放盤膝坐在望天驪珠上邊,手中拎著一個酒葫蘆,在他身下形如棋盤的漢白玉高台上站著一臉無奈的欽天監監正張柏舟,這位麵色溫和的道人望著寇放輕聲歎道:“如此放浪行事,也不怕惹惱了天上仙人?”


    寇放猛灌了一口酒後說道:“有你在我怕什麽?”


    “我也怕啊。”


    張柏舟一屁股坐在由上往下一百零八層台階的最高一層上,他衝著寇放勾了勾手指,寇放將酒葫蘆拋出,道人伸手接住後也灌了一口,他一抹嘴角後問道:“來長安要做的事都做完了?”


    寇放望著天幕上稀疏星光悠然說道:“沒有啊,我準備明日去找姓趙的小子一趟,還剩兩件事沒做。”說著他一摸腰間,掏出個錦袋衝著張柏舟晃了晃。


    “和狄良玉交過手了?”張柏舟望著寇放問道。


    “巨門星君很厲害。”寇放想起那個玄陽觀的紅袍娘們神情一肅後評價道。


    “能從你口中說出厲害二字,看來是真的很棘手。”張柏舟笑道。


    “牛鼻子我問你,如果有一日,我是說如果,你和玄陽觀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你有贏的把握嗎?”寇放一臉好奇的問道。


    張柏舟沒有迴話,他又灌了一口酒後緩緩說道:“酒不錯。”說著視線掃向腳下向下蔓延的層層玉階。


    “那當然,這可是我摸進皇宮時從禦膳.....”寇放話未說完忽然住嘴,他眼中露出三分驚奇。


    七分懼意。


    觀星台的台階上,不知何時出現十八位左右兩側一字排開的紅袍監候,正在和向下俯視的監正張柏舟對視。


    寇放噌的一下從望天驪珠上掠下,一把奪過張柏舟手中的酒壺後從長安最高樓觀星台上一躍而下,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看著寇放倉皇而逃的背影,張柏舟笑著搖頭道:“死都不忘酒葫蘆,這酒是有多好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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