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更古站在長安縣衙門口的石獅子旁,身旁杵著被卸去枷鎖的楊敬,這個白天差點就命喪崔家老管家之手的少年臉色慘白,眉頭布滿愁雲,傍晚時分春風微寒,少年不知是被凍的還是被嚇的,兩腿腿止不住的顫栗、楊敬視線不時掃向另外一頭石獅子,在那石獅下邊,坐著眺望長街怔怔出神的趙幼安。


    白天吳安將趙幼安從大理寺拽出,本來是想讓趙幼安勸勸他爹,可誰知這小子在聽完事情原委後,見到趙更古就來了一句我跟你去吧。更讓吳安鬱悶的是,自己眼中一向沉穩的趙更古一臉欣慰的點頭同意了兒子的提議。


    還真是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啊。


    就在趙家父子各站一個石獅子旁陪著楊敬等那跋扈公子崔如意時,吳安一臉幽怨的抱著兩把長刀從衙門內走了出來。


    趙更古嘬了一口旱煙後瞟向吳安疑惑道:“你出來幹什麽?”


    吳安無奈的聳聳肩,他將懷中長刀遞給趙幼安一柄後扭頭委屈道:“還不是陳大人,非要我陪著你一起去鬼市,今晚本來說好的去繡春樓雙兒姑娘那裏的,唉,這下又要辜負小美人了。”


    趙更古一聽樂道:“繡春樓的美人兒輪得到你辜負?等你那天腰包癟了你看人家搭理你麽,此時說不定什麽李安張安的正和你的雙兒姑娘在繡樓裏柔情如蜜呢。”


    吳安一聽趙更古損他,原本拉的老長的臉更垮了下去,他低聲喃喃道:“趙頭,別這麽說,雙兒姑娘不錯,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這段時間一直盤算著攢些錢為雙兒姑娘贖身,然後娶迴家好好過日子。”


    趙更古看著一臉委屈的吳安一個頭兩個大,聽到這小子要為個青樓女子贖身,還要去娶迴家,頓時氣樂了,他瞪著吳安佯怒道:“行啊吳安,去了幾次青樓,連老婆都在裏麵選好了,以後你跟我借錢,我是一個子都不會借,我看你憑每月那點零星俸祿,怎麽給人贖身。”


    吳安一聽也急道:“趙頭,雙兒姑娘真的和其他女子不一樣,我沒和你玩笑,我是認真的。”


    趙更古冷哼一聲,撇過頭去不看吳安。


    趙幼安看著一臉認真的吳安,低下頭笑了笑,然後抽出吳安從縣衙拿來的長刀端詳起來。


    這刀比不上之前趙幼安在彩裳坊丟的那把橫刀,更比不上那些武侯司武官懸佩腰間鍛造精良裝飾華貴的儀刀,不過揣在身上防身勉勉強強說得過去,就是刀刃有些鈍了。


    正當趙幼安手指輕輕撫摸刀身的時候,長街上傳來噠噠的馬蹄聲,抬眼看去,崔如意騎著一匹赤色的高頭大馬緩緩前來,那位身手矯健的老仆在前麵拽浙韁繩,眼神淩厲氣度不凡。


    馬背上的崔如意走到趙更古麵前後傲然道:“走吧。”


    趙更古點點頭,他拍了拍看見那白發老管家後渾身一顫的楊敬說道:“不要怕,咱們在前麵帶路,等到鬼市找到你老大,你就算是安全了。”


    楊敬沒有說話,輕輕點點頭後隨著趙更古走在了跨馬的崔如意前麵。


    趙幼安收刀入鞘,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就聽吳安嘟囔道:“走吧,大侄,陪著你爹瞎胡鬧去了。”


    趙幼安跟在一騎上街的崔如意後麵,他視線掃了掃馬上這位錦袍玉帶的公子哥,最後落在了那牽馬的老仆身上。


    這老仆人步伐輕盈身姿如鬆,加上猶如刀削一般的臉龐,雖是有些蒼老,但也頗有威嚴,一看就是一位身懷武藝的武夫,再說這崔家二公子幹隻帶一人堂而皇之的去鬼市出氣,也能掂量出這老者的分量。


    馬上的崔如意似是察覺到身後趙幼安的目光,他撇過頭看了一眼後神色淡然的問道:“怎麽還跟著兩個人,你們陳大人是不放心我?”


    趙更古順著這位公子的話應聲道:“鬼市中光鬼陸離魚龍混雜的,多去幾個人公子的安全也有個保障不是麽,嗬嗬。”


    牽馬的老仆聞言冷哼一聲。


    趙幼安見這老仆如此自傲,低聲對吳安說道:“喜歡裝高手的人保不齊在哪就會吃癟。”


    吳安眯著眼笑道:“那是自然,這裏可是長安,高樓多,但低窪也多。”


    兩人對話一字不差的傳入崔如意耳中,這世家公子倒是渾不在意,他輕撫著馬鬃神情悠然。


    幾人穿過幾個幾條街道後,崔如意望著沿街樓肆開口問道:“這條路是往皇城走?”


    趙更古邊引路邊解釋道:“鬼市的入口就在皇城根下,與國師坐鎮的玄陽觀接壤,帝國初年,一場大雨形成的水窪浸泡導致皇城邊一處地方塌陷,當時有些膽大的進去一瞧,發現裏麵藏有有一個空間巨大的地下溶洞,也有人說那裏本來就是前朝修建的地下宮殿,隻不過因為某些原因被掩埋了,是那場大雨讓它重見了天日。不管怎樣,現在在裏麵住了好些人,因為暮鍾響時實行宵禁,很多擺不上台麵的生意人也會在裏麵紮堆謀生。”


    “為何皇城腳下會被允許出現一個這樣的地方?”崔如意詫異的問道。


    趙更古清了清嗓子,扭頭看著馬背上風度翩翩的公子哥說道:“因為朝中很多有權勢的大人認為,這個地方更適合處理一些事情。”


    崔如意得到答案後撇了撇嘴,一臉不屑。


    正當幾人快走到玄陽觀時,一間高大牌樓前出現幾個兵卒,隻聽一人高聲喝道:“諸犯夜者,笞五十,逐出長安。”


    另一兵卒神情嚴肅道:“止步,下馬。”


    見此一幕崔如意無動於衷,完全沒有下馬的意思。


    趙更古急忙上前,和那兵卒照麵後低聲說道:“長安縣衙辦案,還望幾位小哥放行。”


    提著一盞燈籠的巡街兵卒看清趙更古的麵容後收起厲色問道:“這不是長安縣衙的趙巡役嗎,怎麽宵禁了還要辦案?”


    趙更古一看這兵卒認出了自己,笑著從衣襟中掏出他讓陳敬塘早早準備好的手諭遞了出去,然後低眉善目的笑道:“確實是奉命查案,縣令的手諭也有的。”


    這兵卒也是爽快,他和趙更古都在長安街麵上巡邏,都是熟麵孔,也不會刻意去為難,擺了擺手後說道:“走吧走吧,手諭就不看了,我又不認字,趙老哥讓我大黑天的看什麽,看鬼畫符啊。”


    趙更古抱拳謝道:“那就謝謝哥幾個了,哪天不當差請你們吃酒。”


    本來堵在牌樓下麵的兵卒幾人挪步讓開,就見那老仆牽著跨馬的崔如意先行通過,兩人皆是一身傲氣。


    當兩人過去後和趙更古搭話的兵卒低聲問道:“趙老哥,這人什麽來頭,牛氣哄哄的?”


    趙更古望向兩人背影低聲說道:“清河崔氏。”


    那兵卒頓時神情一凜。


    當幾人看到一棵高聳參天的老槐樹後,趙更古神情肅穆看著指向樹後說道:“鬼市的入口到了。”


    幾人望去,隻見老槐樹後一個大戶門庭寬窄的地陷口赫然出現,這個地洞呈一個陡坡狀向裏延伸,雖然看不清裏麵狀況,但洞口傳來的唿唿風聲讓人覺得裏麵一定別有洞天。


    “來人下馬。”


    忽然一聲嘶啞的聲音憑空傳來,這聲音搭配上那暗影憧憧的洞口,倒是將趙幼安嚇了一跳,正當幾人左右顧盼尋找聲源時,趙幼安低頭一看,頓時啞然失笑。


    一個差不多高低到自己膝蓋處的小人,正站在老槐下仰著頭瞧著眾人,仔細看去,這小人穿著裁剪合身的青袍,頭戴方巾,容貌來看大概四十歲左右,一撇一捺兩道濃密的八字胡像是貼在那張厚嘴唇上的,一雙瞪得滾圓的眼睛像是鼓起的魚泡一般。


    這小人站在盤根錯節紮出地麵的老槐樹下看起來格外詭異。


    其餘幾人也發現了這小人,就聽崔如意譏笑道:“哪來的小跳蚤?”


    這小人聞言並不惱怒,但是依舊一臉嚴肅的重複道:“要進鬼市,需下馬。”


    崔如玉伸出手指著那風聲烏央的洞口說道:“那高度我騎馬可以進,不需你個小跳蚤擔心。”


    就見麵前小人眉毛一豎,那張本來就駭人的麵容隨著憤怒宛如一張鬼麵,再配上他小巧玲瓏的四肢,到讓人生出幾分寒意來。


    為崔如意牽馬的老仆也隨著這小人的怒意向前踏出一步。


    見過崔宅老管家手段的趙更古見勢不妙,急忙閃身隔在兩人中間,然後笑容和煦的衝著被崔如意稱為跳蚤的小人說道:“向小兄弟打聽個人,飛熊幫的馬升不知小兄弟認不認識?”


    小人聽到馬升的名字後眉頭稍微舒展,但還是一臉固執的望著馬上的崔如意說道:“馬升是認識的,但就算是他朋友也得守鬼市的規矩。”


    小人如此固執,崔如意跨馬不讓,場麵一下就僵住了。


    趙幼安注意到這小侏儒袖袍內隱隱有東西在動,同樣注意到崔家老仆垂下的一手化掌成拳。


    就在這時,身後蹄聲傳來,趙幼安扭頭看去,一個中年道士牽著一頭瘦驢晃晃悠悠的朝著老槐樹走來,當這長須道髻的道人走到幾人身旁時一瞧,瞬間明了眼前局麵,就聽道人笑著說道:“鬼市中有人善養帶有劇毒的蛇蟒蠍蟲,除人以外的活物進去,怕是會被吃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說罷,這道人將綁在瘦驢脖頸的繩子遞給那小侏儒,然後又從衣袖中摸出幾枚銅板丟到老槐樹下一個碗口大的樹洞中,輕聲道了一聲辛苦後道袍飄搖著往洞中走去。


    趙更古望著馬上的崔如意試探的問道:“崔公子你看?”


    其實老趙頭心裏已經將這紈絝公子罵了不下百遍,可誰讓人家是帝國四閥五姓中的五姓之一呢,當下還得賠笑伺候著。


    崔如意不情不願的下馬,冷哼一聲後也朝著洞內走去。


    這個間隙,趙幼安湊到楊敬身邊低聲問道:“在鬼市真能找到你們老大?”


    楊敬對趙幼安本就心存感激,他眼神複雜的望向趙幼安,片刻後一把抓住趙幼安的手臂,壓重聲音一字一句道:“趙大哥,等會見到老大,如果情況不妙,你帶著趙老伯趕快走,一刻都不要停留。”


    趙幼安疑惑道:“為何?”


    楊敬咬牙恨聲道:“我就是要這崔家的少爺死在鬼市裏。”


    看著麵前少年,趙幼安神情一緊,他隱隱感覺之前少年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有真有假。


    再看那通往鬼市的洞口時,趙幼安不覺伸手握住了別在腰間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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