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牢之中還是那般寂靜幽暗,除了不時從角落傳來的一兩聲鼠叫外,就隻有被囚禁之人伸展筋骨時鐵鏈摩擦地麵的響聲,大多數時候牢中則死寂一般,好像這牢中六人並不存在,最為奇怪的是,這久困牢中的六人相互並不交談。


    翟秀路上叮囑一番趙幼安後,送這跛腿的少年到牢房門前,心滿意足的返身迴自己小窩睡覺去了。


    和兩個門口守衛淺淺招唿一聲,推開牢門前趙幼安迴頭望去,今夜的天幕倒是繁星璀璨,月如玉盤。


    趙幼安進了陰牢,路過第一間牢向裏看去,被喚做武狀元的囚徒劉牧盤膝坐在石床閉目養神,隻見他雙手搭於膝上,一唿一吸就見胸膛起伏有序,就如吐納一般。


    趙幼安微微張口,本想對這個授自己一刀的中年漢子打個招唿,但見他這般模樣,稍一猶豫就直奔那第六間牢房而去。


    宇文殊圖見到趙幼安悄然而至,用他那狹長眼睛向門口輕掃一眼,就淡淡拋來一句:“和人交手了?”


    趙幼安先是一愣,然後詫異的問道:“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宇文殊圖促狹的一笑,緩緩向前走來,隔著鐵欄目光深邃的凝視著趙幼安譏笑道:“若不是受了內傷,你的臉色何至於如此慘白,而且體內氣息比之前還要紊亂,很明顯就是被一道極其雄厚的勁道重創過。”


    趙幼安聽到此話,腦中瞬間想起在彩裳坊時武曲星君裴炎揮來的那一鐵杖,當即臉上擠出個慘淡笑容說道:“差點小命就丟了。”


    “不奇怪。”宇文殊圖斜倚在鐵欄旁側目望著趙幼安笑道,這個容貌猶勝美人的男子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神色後又道:“小子,要不要再教你幾招?”


    趙幼安聞聲心中一喜,他急忙接話道:“武功當然是多多益善,如果你有可以修煉真氣的法門可以傳授與我,就再好不過了。”


    “貪得無厭。”宇文殊圖嗔笑道。


    “昨日被一個號稱武曲星君的老頭拍了一鐵杖後,我感覺若是不修煉內功,僅憑幾招刀法,在這些人麵前隻能是一擊必潰。”趙幼安無奈道。


    聽到武曲星君這四個字後,宇文殊圖忽然眼中閃過一道異色,他輕聲問答:“昨日與你交手的,可是叫裴炎的老匹夫?”


    趙幼安想來慕容羨魚說的好像就是這個名字,他點了點頭後慚愧道:“談不上交手,那老東西僅是一鐵杖就給我拍到牆上了。”


    “如果真是他,你能此時出現在這裏真是萬幸。”宇文殊圖忽然神情幽幽的說道。


    趙幼安聽他這話,心中湧起一絲疑色,隨即開口道:“你認識他?”


    “何止認識。”


    突然一側牢房中的曲無忌一聲冷笑後開口道,原來這老頭也不是表麵那副任何事毫不關心的淡然模樣,此時正聽著二人對話,飲了徐季送來的兩壇馬血後,曲無忌麵色較之前要紅潤許多,他見宇文殊圖默不作聲,神情悠哉的接著說道:“小獄卒,你麵前的宇文家小子就是被那裴炎擒獲,丟進這陰牢之中的,他們兩人可是天大的仇家。”


    話音剛落就聽宇文殊圖麵浮寒色冷笑道:“若不是在藏龍洞中那妖師座下七人盡出,僅是裴炎一人能讓我能落的如此下場?”


    曲無忌孤坐牢中挑眉道:“時至今日,你就沒想過當日他們為什麽留你一命嗎?”


    “還不是覬覦我大周皇室留在這世間的那份瑰寶?”宇文殊圖神情不屑的說道,稍作停頓後他扭頭看向一側曲無忌牢房接著譏笑道:“曲老狗,難道你對我祖上的那份寶藏就不眼紅?”


    曲無忌嘿嘿一笑,他扯了扯身上鐵鏈笑道:“眼紅又能如何,我又走不出這陰牢,再說即便是出去了,對於那拿寶藏爭天下的事兒,我也無半點興趣,曲某此生,在意的隻有證道長生這四個字。”


    站在牢外的趙幼安一聽兩人對話,又是寶藏又是天下,腦中頓時一團漿糊,當即也不做他想,搬了張凳子坐到宇文殊圖牢門前,準備先聽著這秘密再說。


    可惜事與願違,兩人的對話隨著宇文殊圖的一聲冷笑戛然而止。


    良久之後,宇文殊圖看向趙幼安開口道:“你為何與那裴炎動手,又是如何能從他手中逃脫,你們之間有仇?”


    趙幼安見麵前人發問,他又決意要傳授自己武功,聽曲無忌的口氣,這宇文殊圖是被裴炎扔進陰牢的,兩人也就是仇家,當即將自己如何卷入公主遇刺一案以及在西市彩裳坊遇到裴炎的事娓娓道來。


    宇文殊圖聽完稍作沉思後說道:“你這種小人物,卷入這種如神仙打架的權力之爭中,豈不是和一顆浮萍一般,稍微濺起點火星,就將你焚成灰燼了?”


    趙幼安咧嘴一笑,然後輕聲道:“所以我想活,想撲滅可以燒死我的火,想斬了那些要置我於死地的人的頭顱。”


    “哪怕那武曲星君也不怕?”宇文殊圖笑問道。


    “他憑什麽可以判我生死?”趙幼安眼神決然的說道。


    “好。”


    宇文殊圖聲音淡然道,隻見他忽的站直身體,雖是枷鎖束身鐵鏈穿體,但舉手投足間還是透著幾分俊逸灑脫之氣,此時的他之前那種玩世不恭的神態蕩然無存,一臉肅穆的看向趙幼安說道:“兩百年前我宇文氏祖上也曾是九州共主天下真龍,可終究是逃不過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真言,最後亡國於殤帝手中。史書中說,北周亡國那日,殤帝持天子劍率五百金甲衛於宮門之前血戰十四路諸侯,最後氣力耗盡被萬箭釘死在宮門之上,而湧入宮中的叛臣將宇文氏一族全部屠殺殆盡,其實並不盡然,當時後宮有一嬪妃已懷殤帝血脈,在城破之前就隨著幾個宮女逃出,幾經流轉後在漳州遇到了正被兩路諸侯圍殺的武烈侯,武烈侯兵敗之前將殤帝最後的血脈送往了彼時未沾兵禍的南端一座叫扶搖山的地方,我就出生在扶搖山中。”


    宇文殊圖說完後粲然一笑。


    趙幼安低頭無語,心想這宇文殊圖莫不是還妄想掀翻如今強盛的大唐帝國以圖複國?


    隻聽宇文殊圖又說道:“到我這一代,宇文皇族就隻剩我和姐姐二人,姐姐自幼嫻靜與世無爭,可我不一樣,我是家族最後的男丁,是宇文氏重塑榮光的希望。”


    說道最後一句,趙幼安甚至聽到宇文殊圖話裏有幾分癲狂神態,他沉默片刻後觀察著麵前俊美男子的神情輕聲道:“可如今帝國強盛,你又深陷此處,何談重塑榮光?”


    宇文殊圖五指輕扶麵前鐵欄淒然迴憶道:“我自幼跟著扶搖山中一孤修道人習武,道人雖無絕世神功傳授與我,但教的一身飛縱輕功,下山後我憑借輕功,先後盜取的數十個門派的秘籍寶器,從南到北一路顛沛,也不知盜了多少達官世家的金銀珠寶散於窮苦人家,所以江湖上有人尊我一聲盜中之聖,我最後一次出手,是去取我宇文氏埋於邙山藏龍洞的留世寶藏,卻被那妖師設伏,遇上了你之前見過的裴炎等他座下七大護法。”


    “所以你就到了這陰牢之中。”趙幼安心中一陣震蕩,他接話說道。


    宇文殊圖點點頭輕笑一下,


    趙幼安忽然心思一動,他看著宇文殊圖問道:“你口中的妖師,莫非就是如今的大唐國師?”


    宇文殊圖神情一凜後說道:“那妖師叫裴元,本是雲淨山的一個煉丹道人,當今皇帝熱衷丹藥尋求長生,這妖道精於巧言,來到長安後施了幾個求雨祈福的障眼法術,便搖身一變被冊封為坐鎮玄陽觀的大唐國師。”


    趙幼安咋舌道:“能坐到大唐國師的位置上,也可見此人也絕非隻會幾個障眼法術那般簡單,那昨日拍我一杖的裴炎呢,我看他身體魁偉,不像是個會玄道之術的道人,倒是個出手狠辣的武夫。”


    宇文殊圖聞聲說道:“妖師裴元座下有七人,分別取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七星位為名,這七人武道境界皆是已抵登樓境,我在藏龍洞被伏,正是這七人聯手,如果哪日再有人驅使他們出手殺你,看見其中兩人聯手,腳底抹油能溜則溜。”


    趙幼安苦笑道:“裴炎僅一招就讓我體內翻江倒海,何須看見兩人再跑。”


    宇文殊圖衝著趙幼安神秘的一笑,然後返身向牢房走去,片刻之後他手中多了一冊古書,隻聽他聲音沙啞卻神采奕奕的說道:“這本《扶搖血經》是幼年時教我的道人所著,我修煉真氣全憑此經,雖然未練的武震江湖,但潛入各大宗門盜寶,憑借飛縱身法讓那些個名門高手也不能沾我分寸,這經書交於你練,應該要比尋常吐納引氣修煉真氣的法子快些。”


    趙幼安看著遞過來的泛黃書卷有些忐忑,遲遲沒有伸手去接。


    就聽宇文殊圖又說道:“我還有一套七刀之後必殺的絕命刀法,隻不過需要你先蘊些真氣才能去學,你想要活命,想要用刀削了裴炎那樣人物的頭顱,不妨也學去。”


    此話一出,那閉目養神的劉牧冷哼一聲,卻未說話。


    趙幼安神情有些不自然的看向宇文殊圖問道:“這是你的看家本事了?”


    “最後的寶貝。”宇文殊圖神情默然的說道。


    “我本想......”趙幼安猶豫一下後接著說道:“我沒想到你將我看的如此之重。”


    宇文殊圖轉而輕笑道:“如果哪日你宰了那武曲星君,正好為我出氣,要是不幸身死,與我而言也隻是死了個萍水相逢的路人,我又不虧。”說話間他又恢複之前那副不恭的模樣。


    趙幼安默然無語,但伸手接過了那卷血經。


    出牢門之前,劉牧突然看向他來了一句:“世間哪有什麽絕世刀法,隻不過是以自己壽命為賭注的倒行逆施罷了,小子你可不要被騙了。”


    “謝謝。”趙幼安吐出這兩個字後走出牢房。


    “武癡。”牢裏的宇文殊圖笑罵道。


    迴到自己居所後趙幼安點起一根蠟燭,借著燭火翻開那本血經。


    接下來整整十五日,趙幼安自行摸索書中經脈圖上每個注紅的穴位,按所示方法引氣吐氣,夜間還是潛入牢中,將那五招折柳刀法揮練百次,直至力竭才罷休。


    這十五日未見武侯司的人,褚大人也沒有找他,往返住處和陰牢之間的趙幼安將公主遇刺一事仿佛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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