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潑大雨說下就下,雨珠如線將這座雄城籠罩在一片水霧迷離之中。


    有人在等雨停。


    春風拂麵,一絲涼意襲來,趙幼安愈發覺得不對勁。


    他伸手捏了一把順著屋簷向下滴落的雨水,手掌中一片晶瑩沿著指縫隙慢慢漏掉,感受著雨水中的涼意,他仰頭看向陰沉的天幕若有所思。


    “不行,我還得去找找程嶽。”趙幼安望著對麵屋簷下的白桃喊道。


    白桃雙手插在袖中,一臉憂愁的點了點頭。


    她最討厭下雨,討厭天地都被打濕的感覺。


    趙幼安順著頭頂的長簷,從彩裳坊的前門繞道後門,這段路並不短,當他看到彩裳坊後門那棵雨水洗禮下愈發翠綠蔥鬱的老槐後停下腳步,掃作思索後快步跑到樹下,然後仔細打量著眼前綢緞莊後院這麵並不算高的圍牆。趙幼安喘著粗氣俯身蹲下,他在想程嶽是不是又闖進牆後的庭院中,去逼問那個有可能和隋木郎有關係的女人了。


    可就算是逼問,到這一刻也該結束了,又或者他問完後迴大理寺了?


    趙幼安立即否定這個想法,在他眼中程嶽是那種有始有終的人,既然把自己拽出來,不論他有什麽發現,肯定都會來找自己。


    “不會出什麽事了吧?”蹲在樹下的趙幼安低聲喃喃道。


    趙幼安眼中浮現出之前那位一身淡黃綴裙神態嬌媚的女子麵容,又想到程嶽那張堅毅的臉龐,忽的他腰間的橫刀莫名的一震,趙幼安恍然見握住刀柄,心頭如被鼓錘狠狠敲了一下那般驟然一緊。


    趙幼安從來不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可這一刻沒來由的緊張感就和那日在寶船上船傾的那一刻的感覺一模一樣。


    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翻過眼前的這麵牆,再去彩裳坊後麵庭院裏一探究竟。


    說幹就幹,趙幼安深吸一口氣,然後一個箭步衝向那麵牆。


    咣當一聲。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起跳高度太低,一頭撞在了牆麵上。


    趙幼安捂著鼻子懊惱道:“迴去以後得問問宇文殊圖,會不會一種身輕如燕可飛高樓的輕功,可以教給自己。”


    彩裳坊的後門在一條深巷內,這裏罕有人經過,此時隻見一個跛腿的少年在牆下向上蹦跳。


    來迴試了十幾次後,趙幼安喘著粗氣又頹然蹲下,他心中已然否定了這個決定。


    臨走前,他決定再來一次。


    如果白桃看見這一幕,肯定會笑的喘不上來氣。


    趙幼安深唿一口氣,向後倒退兩步,然後猛地衝刺,雙腿驟然發力,兩隻手赫然抓住了牆簷。


    趙幼安吃力的向上一攀,終於兩腿一跨騎在了牆上。


    牆內庭院花草繁茂竹林雅致,可趙幼安已沒了力氣,就保持這個姿勢騎在牆上。


    西市彩裳坊前門的白桃和慕容羨魚見趙幼安久久不迴,她們也沒了性子再等,恰好一個小販推著貨車收攤迴家,白桃看到車上貨櫃中插著一把油紙傘,她叫停小販,掏了幾枚銅板將傘買下。


    慕容羨魚撐開油紙傘,白桃躲在傘下,兩人悠哉悠哉的向武侯司走去。


    雨水擊打在傘上劈劈啪啪的聲響極為刺耳,慕容羨魚看到縮在傘下的白桃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情,又見她肩頭已被雨水打濕,不動聲色的將傘向白桃一側挪了挪,然後抿嘴笑著說道:“在山上時,你就討厭下雨,來到長安依舊如此。”


    白桃黛眉緊蹙蠻不講理道:“都怪那該死的趙幼安,若是不遇到他,我們此刻正在司內圍坐在銅爐前翻書了。”


    慕容羨魚笑意更濃道:“人家都請你吃包子了,你還在背後埋怨人家。”


    “就怪他。”白桃鼻腔中嬌俏的輕哼一聲後又說道:“再看見他我非捉住這小子狠狠揍他一頓。”


    “剛才為什麽不揍?”慕容羨魚打趣道。


    白桃理直氣壯的挑眉道:“剛才沒有下雨啊。”


    可憐的趙幼安此刻正騎坐牆頭茫然四顧,他還不曉得因為這場春雨,已經讓他得罪白桃姑娘了。他現在隻覺得,這牆的高度並不似自己從下眺望時看到那般,騎在牆頭看來,這牆實在是有些...有些高。


    與此同時,兩輛馬車從興化坊內監察禦史趙塗的宅子前緩緩駛出,當出了興化坊後,兩輛馬車並排向西,途經西市時一輛馬車扭進因為春雨已經人跡寥寥的長街,而另外一輛,沿著一條溝渠向城外走。


    往城外走的那輛馬車,坐在車轅上披著蓑衣冒雨趕車的漢子叫陳癩,他是巨鼇幫內張四堂口的小弟,此時的他神情茫然,握著馬鞭的那隻手仔細看還有些微顫,隻聽他口中振振有詞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車內的人和我沒幹係,我隻是個埋屍的,要真有輪迴因果可千萬別算在我頭上,菩薩保佑了。”


    他這輛漆黑的馬車車廂內,此時正躺著一具張四讓他從監察禦史宅子裏抬出來的死人。


    陳癩第一眼看到車上怒目圓睜死不瞑目的魁梧青年時,著實嚇了一跳。


    長安寺廟眾多,這陳癩生性膽小,算是個信徒,為張四幹這種髒活,他雖有怨言,但也不敢對張四去說,隻能遙寄在那虛無縹緲的菩薩身上。


    馬車搖晃著在長街上緩行,陳癩向前看去,不遠處出現兩道倩影,共撐著一柄油紙傘。


    若是平時,陳癩肯定多瞟幾眼在雨中漫步的兩人,尤其是那個梳著朝天辮粉雕玉琢的少女,生的出塵脫俗不說,那一身嫣紅寬袖對襟衫搭配血色羅裙煞是驚豔,看著年紀不大,身子卻包在紅衣下凹凸有致。


    陳癩麵色鐵青目不斜視,身上蓑衣被風撩開一角都渾然不覺,他身體輕顫一甩長鞭,馬車和傘下兩人擦肩而過。


    撐傘慢行的慕容羨魚和白桃在馬車經過身邊的時候對視一眼。


    春雨衝刷下長街的空氣異常清新,可此時她們聞到濃厚的血腥味道,正是來自眼前馬車。


    慕容羨魚看向馬車時就覺得車夫臉色異常,作為行走在長安的武侯司武官,她心中升起一絲疑雲。


    白桃輕咬嘴唇身姿一閃,像一道紅光那般刹那間鑽出傘下,隨著馬車車頂咚的一聲輕響,她已然躍然站在那黑色的木頂上。


    陳癩察覺有異扭頭看去,忽覺脖子一涼,一柄泛著銀光的長劍已搭在他的肩頭,一扇黃傘翩然出現在眼前,傘下眉目清麗的俏公子正冷冷的看著他,隻見這位一手撐傘一手持劍的俏公子檀口輕啟,聲音冰冷的問道:“馬車裏是什麽?”


    陳癩看著抵在自己喉嚨的長劍劍尖,不知所措的支吾道:“你們是誰,我是巨鼇幫......”


    話未說完,車頂的白桃俯身掀開黑色簾布。


    慕容羨魚向車內瞥了一眼,神情從驚愕轉而變成冷酷。


    車內赫然躺著一具血水浸透衣衫的屍體。


    陳癩趁眼前人看向車內時轉身就跑,可還沒跑出去兩步,耳畔一陣風起,慕容羨魚就如鬼魅一般已經出現在他麵前,堵住去路。


    慕容羨魚眼中冷如寒霜,陳癩眼看逃跑無望,突然一咬牙暴起揮拳,朝著慕容羨魚麵門砸去。


    雨水如注傾盆而下,傘下的慕容羨魚看著攜著唿唿風雨襲來的一拳,手中長劍輕巧的一挑,一道血珠混著雨珠落到地上。


    陳癩揮拳的手筋被劍尖挑斷。


    他疼的跪在地上發出嘶吼。


    慕容羨魚長劍入鞘,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抓向陳癩的衣領,拖拽著這個疼的昏死過去的漢子向馬車走去。


    白桃鑽入車廂,看清車內人麵容後吃驚的紅唇微張竟說不出一句話,等她稍稍迴神後抬頭看著慕容羨魚吐出兩個字來;“程嶽。”


    慕容羨魚身軀一震,眼神複雜的望向車內那具冰冷的屍體。


    白桃掀開程嶽的上衣,她凝視著眼前的驚悚一幕,看著程嶽胸口那一道血紅劍傷倒吸一口涼氣,翻過身去一瞧,程嶽背脊已然碎裂,整個背部都被劍氣卷爛。


    “迴武侯司。”慕容羨魚歎了一口氣後說道。


    白桃忽然抬頭,她看著慕容羨魚驚唿道:“趙幼安會不會有危險?”說著白桃跳出馬車車廂,作勢就要返迴西市彩裳坊。


    “我去吧。”慕容羨魚攔住白桃,她眼神堅定的望向白桃說道:“你帶著這人迴武侯司,將此事稟告司丞大人,通知大理寺。”


    白桃剛要說不,她對上慕容羨魚那不容拒絕的眼神,將話咽了下去,伸手去拽陳癩的衣領,輕聲對慕容羨魚說道:“小心。”


    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之巧,比如張四萬萬想不到自己派去處理程嶽屍體的陳癩,會遇到兩個正在奉命查案的武侯司武官首,比如趙幼安想不到,自己騎在別人家牆頭時,會正好遇到主人迴家。


    兩輛馬車中的另外一輛駛入西市後拐入彩裳坊側巷,尚月竹牽著車夫伸過來的手,款款從車上下來,餘光瞥見自己後牆上有異,她俏目瞟去,然後捂嘴輕笑道:“公子,你在我家牆頭做什麽?”


    趙幼安麵紅耳赤的尷尬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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