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禦史台監察使的趙塗身材瘦長,一張同樣瘦長的長錐臉呈現一種病態的慘白,他無一絲血色的臉上此刻晦暗深沉,狹長的眼中泛著讓麵前三人不寒而栗的陰冷之色,監察使雖然官小,可在長安卻無人敢小瞧此刻正斜臥在這方寸長榻之上,拿著一根金簽撥弄青釉五足香爐中沉香的趙塗。即使是禦史台大夫或者中丞,身為上官見到趙塗,也會畢恭畢敬好言相商,隻因為這位八品言官是左仆射門下,是那位位高權重的左相親近之人。


    趙塗用手撐著下顎,放下手中書卷後凝望著麵色神傷的尚月竹,這個一身淡化綴花長裙的嬌媚女子淺淺擦拭著眼角滑下的晶瑩淚珠,聲音輕柔的說道:“木郎同我一樣,從小就跟隨義父左右盡心盡力,此番殞命江水之中,不由讓人覺得淒涼。”


    “訴苦的話就不要說了。”趙塗聲音尖銳的說道,他端詳手中那根金簽幽幽道:“你和隋木郎都是我從饑民堆中撿來的,當時我也不過十七八歲,你們卻喚我一聲義父,一晃幾年過去了,木郎被我安插進金吾衛作為暗子的一幕還猶在眼前,他的死我也是心如刀絞,更讓我心悲的是,寶船刺殺居然會失手,這樣一來,木郎的死就毫無意義可言了。”說話間趙塗兩指微微用力,將那鍍金簽折斷,他眼神愈發冰冷的看向遠處一池春水,渾身氣的微顫起來。


    尚月竹何等聰慧,她眼見趙塗眉目透著怒意,急忙收起眼底淒色,扭著曼妙腰肢上前走到長榻,一雙玉手輕柔的按在趙塗雙肩,俯身貼著趙塗時那綴花低胸長裙向下一滑,一時間春光乍現香豔動人。


    梁讚和張四看到這一幕,急忙撇過頭去。


    趙塗那幹瘦的手指劃過身側美人嬌軀,指尖觸碰到花裙下那雙渾圓大腿時尚月竹身體微微一顫,趙塗卻恰到好處的點到為止,尚月竹悄悄看去,趙塗那陰冷的臉上掛著一絲猙笑,他看向榻前五步的梁讚問道:“石霖現在何處?”


    顯然對於密謀刺殺公主,除了已死的巨鼇幫幫主魏近以外,梁讚也是知情人,他眼簾低垂的恭敬說道:“當日刺殺失手後,據我安排在船上的眼線說,他屠了幾名金吾衛後,寶船剛巧傾翻,石霖墜入河中不知去向了。”梁讚說完稍一停頓,有急忙補充道:“我安排人在江岸找了很久,也不見他的蹤影,我猜大概是溺亡在江中喂入魚腹了。”


    “喂入魚腹,喂入魚腹?”趙塗說著冷的一笑,然後身體前傾衝著梁讚質問道:“既然你安排了眼線在船上,隋木郎失手的時候你的人為什麽不出手?”


    “當時金吾衛中郎將曹猛已經趕了過來,很顯然石霖沒能攔住他,我的人說,隋木郎當時的機會真是千載難逢,麗珠公主就在一步之內,可是不知哪裏殺出個少年,一擊就斃殺了隋木郎。”梁讚惶恐的說道。


    聽到梁讚這話的尚月竹身體輕微一顫,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她的舉動沒能逃過趙塗那雙狠辣的眼睛。


    “這件事你不用贅述,我是知道的。”趙塗捏住尚月竹的嬌手按在自己太陽穴位置揉搓著說道,他稍一思索望向身側的玉人說道:“月竹,殺了木郎的少年是大理寺的一位獄卒。”


    尚月竹下意識咬了咬嘴唇後輕聲問道:“大人是從何得知?”


    “金吾衛中郎將曹猛在大理寺正法堂內親口說的。”趙塗尖聲道。


    躲在花園之中的程嶽此時已經氣的咬牙切齒,看來刺殺公主的幕後之人就是眼前的趙塗,他恨不得立即衝出去將此人緝拿,可當聽到趙塗最後一句話時,他按住性子細細思索,看來那日在正法堂的商議是泄露到趙塗耳中了,那就說明當日的正法堂內也有趙塗埋藏的暗子。


    想到這裏,程嶽驚的冷汗直冒,能在武侯司或者大理寺埋入暗子,可不是一個八品的禦史台監察使輕易能做到的,隻能說明趙塗背後還有人。


    而趙塗拜在左仆射的門下,所以.....


    程嶽不敢往下去想,他不自覺的握住了腰間的刀,靜待趙塗的下文。


    尚月竹嬌軀貼著趙塗,揉了一會趙塗那刀削一般的幹瘦肩膀後改為了錘腿,隻見她曲膝跪在長榻上,兩隻手輕輕捶打趙塗的雙腿,而趙塗伸手把玩著麵前玉人那晶瑩剔透的耳垂,就像是在賞玩一間上好的玉墜。


    “大人,害死隋木郎救下公主的那個雜碎必須死。”這時站在梁讚身後的張四說道。


    “好。”趙塗像是沉醉在尚月竹那對粉嫩耳垂上,隻是淡淡的說道,等他覺得把玩夠了後抽出手端起桌上的玉製鳥嘴茶壺,細細品了一口茶後說道:“殺木郎的人叫趙幼安,家住在沾衣坊。”


    “我去辦。”張四沉聲說道。


    “要讓麗珠公主知道,誰救了她誰就得死。”趙塗陰沉的說道。


    “大人放心好了,我會將其剝了皮後,扔在朱雀大街上。”張四嗜血的說道。在他腰間,正別著那柄徐季贈的名劍瑤光。


    正在侍奉趙塗的尚月竹聽到趙幼安這三個字後,玉手微微一滯,她忽然想起今日來闖入彩裳坊後宅的兩人中,那個眉目清秀的跛腿少年,就叫做趙幼安。


    “徐季近來怎麽樣?”趙塗忽然想起什麽,他看向梁讚問道。


    “沒什麽動作。”梁讚想都沒想就答道。


    “讀書人啊。”趙塗輕聲喃喃道,他略微一思索後說道:“魏近的死,難道他就沒什麽想法?”


    “徐季是老幫主葉龍一手提拔上來的人,本來就和魏近看不對眼,他才不會去花時間深究魏近是怎麽死的。”梁讚輕聲說道。


    “看來你對徐季,倒是沒什麽其他想法。”趙塗說道,他之後又補上一句:“說來也巧,巨鼇幫上上任幫主葉龍是死在我手裏的,上任幫主魏近也是死在我手裏的,而現在這個徐季,不知道會是什麽結局。”


    聽到趙塗這句話的梁讚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恐懼,他顫聲說道:“不論如何,我永遠是大人的人,是左相的人,為大人和左相看好賭場和私鹽的錢袋子。”


    “不許你口中再出現左相二字,你隻是一條狗而已,不配提他老人家。”趙塗陰冷的提醒道。


    終於聽到想要聽到的二字了,貓在花園的程嶽冷笑一聲,然後恍然意識道自己此刻處境,急忙向外窺去,發現趙塗幾人麵色如常,似是沒聽到自己這愚蠢的一笑,他這才微微唿出一口氣。


    長榻上的趙塗指尖蘸了蘸壺中茶水,在四方桌案上淺淺寫下一個殺字。


    尚月竹停下捶腿的手,從袖中滑出那枚刻有堂前燕的飛鳳銀簪,默默攥在手裏。


    趙塗起身站在桃樹下,兩手一拈取下一片粉嫩桃花瓣。


    趙塗聲音冰冷的說道:“既然刺殺公主失敗,那就暫時這樣吧,石霖還需要再找,要殺他很難,最好逼他離開長安,迴大獅國去。”


    梁讚恭順道:“是。”


    “武侯司和大理寺在查公主遇刺一案,將屁股擦幹淨嘍,不要讓他們咬住任何線索。”趙塗繼續道。


    梁讚接著應下。


    “救下公主的那個大理寺獄史,必須死。”趙塗說道。


    “好的。”


    這句話是張四應下的,他說話間不動聲色的抽出腰間的玄鐵短劍。


    “既然事說完了,那就好好招待一下客人吧。”


    趙塗猙笑著手腕一扭,拈花的手指猛地一彈。


    那片桃花如一枚飛刃一般朝著花園一角飛旋疾射而去。


    原本柔弱的跪臥在長榻的尚月竹玉臂一揮,手中銀簪緊隨那枚花瓣之後,也飛了出去。


    抽出短劍的張四一個箭步後高高躍起,寒意凜冽的劍刃直劈那花園一角。


    那片桃花嗖得一下沒入花叢之中。


    躲在其中的程嶽冷笑著抽出雙刀。


    嘭的一聲後,錦簇花團驟然炸開,無數花瓣漫天飄散。


    花雨中程嶽右手那柄長刀迎著淩空一劍落下的張四劈出,刀劍相碰,錚鳴聲四濺而開,左手短刀護在胸前,猛地劃出一刀弧線,將尚月竹那枚飛簪打落。


    張四握劍後退半步,程嶽持雙刀傲然的站在原地。


    “你好大膽,竟然潛入我的後宅。”站在桃樹下的趙塗眼神晦暗的冷聲說道。


    “你好大膽,竟敢勾結外族刀客刺殺公主。”程嶽凜然道。


    “不怕死嗎?”趙塗猙笑著問道。


    “不怕誅九族滿門抄斬嗎?”程嶽針鋒相對反問道。


    趙塗眼中的寒意已到極點。


    巨鼇幫中的第一劍客張四瞧著這雙刀小子如此猖狂,暗自催動體內真氣,一股滾燙的氣體順著指尖聚攏在那柄瑤光寶劍上,玄鐵材質的寶劍瞬間被這氣浪變的泛著青光。


    眨眼之間,張四再起,劍尖卷動著一股灼熱氣流如紫電一般刺向程嶽,程嶽大喝一聲,渾身力量匯聚在兩臂之上,卷風雙刀如急墜的隕石一般橫砍而出。


    這聚全身之力的雙刀足以讓一切俱碎。


    刀刃劍鋒瞬間將漫天花雨撕得粉碎。


    滾燙劍氣如萬縷龍息一般撞向程嶽,程嶽長刀被張四手中玄鐵寶劍崩碎,一斷兩半。


    僅剩短刀。


    程嶽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他有些懊惱自己的莽撞。


    刀劍再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麵前用劍的這漢子,功夫遠在自己之上。


    張四看著地上斷裂的橫刀,瞥了一眼自己被刀劃開的肩膀,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赫然出現。


    程嶽深唿一口氣,他有些慶幸隻是自己前來,沒有叫上趙幼安。


    不然今日大理寺就要死兩個人了。


    他揮著短刀驟然再起,隻不過目標不是麵前的張四,而是十步距離,桃樹下的趙塗,


    程嶽箭步飛出,五步之時高高躍起,朝著趙塗的頭顱一刀劈下。


    張四持劍緊隨其後而動,刺出一劍追來。


    趙塗還是那副晦暗神色。


    噌的一聲。


    瑤光劍從背脊刺入,貫穿程嶽整個身體,將他從空中一劍釘到地麵。


    張四後動卻快他一步。


    被一劍穿體的程嶽噴出一口鮮血,手中刀綿軟無力的砍向趙塗,被這個冷笑的禦史台監察輕易的兩指夾住刀麵。


    兩人一步之遙。


    趙塗指尖朝著刀麵輕輕一彈,程嶽手中短刀瞬間脫手。


    張四拔出寶劍,劍身被染成鮮紅色。


    尚月竹凝眸望去,今天才見過的那個粗魯年輕人,已倒在桃樹下,滴滴血珠如同綻開的桃花,朵朵墜在地麵。


    不是四月,猶見花開。


    ------


    西市彩裳坊門前屋簷下,趙幼安蹲在台階上,他已經繞著這間絲綢莊找了好多圈了,未見程嶽的身影。


    他望向長街對麵,白桃同樣姿勢蹲在台階上,身旁慕容羨魚抱拳而立目不斜視。


    一滴雨落下,滴在趙幼安麵前青磚上摔成幾瓣。


    “下雨了。”趙幼安朝著白桃喊道。


    話音未落,天幕中無數雨點傾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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