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何七這樣在寶船上端茶遞水的青衣小廝一共有二十多位,他們熟悉寶船的每一個地方,上至四層閣樓每個雅間廂房布局格式,下到船底三層哪間放著酒宴器皿,哪間屯著遠行用度,何七都記得爛熟於心摸的門清兒,他也是二十幾位小廝中最為受船大人器重的那個,這小子本身就唇紅齒白麵色清秀,讓人一瞧眼緣極佳,再者他也聰明伶俐手腳利索。當然寶船上混跡時日長了,這小子也學了一身壞毛病,比如說看人下菜碟,當他看見粗布衣衫的牛龍兒時,第一時間就覺得那小子不是掏錢進來的,若不是樓上貴人要酒,保不齊他還得和那個蹲在角落大快朵頤的家夥撕扯一番。


    酒窖在甲板下三層,相比於甲板之上的陽光恣肆水波瀲灩,船底則是另一個世界,這裏潮濕陰冷,本來清幽壓抑的環境充斥著無盡的黑暗,還有清晰可覺的顛簸。


    通往藏酒窖要穿過一條窄長的走廊,這裏伸手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讓何七熟練的掏出腰間別著的火折子,走廊已顯腐態的木璧上掛著一截蠟燭,他小心翼翼的取下蠟燭點燃,噌的一聲後一點搖晃的火苗綻放在本是完全漆黑的走廊中,昏黃的光束沾染在兩側的木璧上,何七手持火燭快步向前,推開封住酒窖的板木後開始仔細的尋找起那一壇劍南燒春。


    何七正借著火燭微弱的光找酒時,忽的飄忽的燭火劇烈的搖晃一下,一縷青煙濾出,原本昏黃的光點霎時熄滅,何七先是一愣,然後嘴裏暗罵一句他娘的,隻道是船身搖晃所致,這裏有上百壇子酒,還不知要找到什麽時候,他有些沮喪的又掏出火折子,對著火燭急促的吹了幾口,就當火光重新點亮之時,身後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聲音,像是衣裳在地上磨蹭的聲音。


    何七聽力極好,稍縱即逝的聲響被他捕捉到,他狐疑的轉頭看向窄長漆黑的走廊,此間貨倉除了藏酒窖外,就還剩一個放置磕壞失修桌椅草榻的雜物間,在好奇心驅使下,他壓低腳步躡手躡腳的走向那間木板遮擋的雜物間。


    透過泛潮板木裂開的一道縫隙向裏麵看去,裏麵暗不可視混沌漆黑,何七掌著火燭瞪大眼睛又看,忽的發現裏麵空間內一處和其他空間的黑並不相同,暗淡的火燭光透過一指寬的縫隙滲入其中,何七敏銳的發現那黑暗中兩道輪廓慢慢浮現。


    嘩啦一聲,何七猛地拉開麵前板木,借著燭火一瞧,麵前一幕讓他瞠目結舌。


    一男一女衣衫淩亂的擠在仄俠壓抑的雜間中,昏黃燭光一照,兩人帶著不知所措的愧色,尤其是那個女人,不知是太過慌亂還是如何,雪白香肩還露在外麵。


    何七的麵部表情極為精彩,先是瞠目震驚,然後是恍然,最後則是一臉陰冷,甚至於眼中露出一絲陰毒之色。


    一想兩人躲在此處行那苟且之事,一幅兩人躲在黑暗中纏繞交織的畫麵躍然腦中,他嘴角勾起愈發陰冷的弧度。


    這兩人他再熟悉不過,男子和他一樣是寶船上的小廝,叫做李誠,女人則是寶船上的女婢雯兒,這兩人支吾著說不出一句話來,雯兒更是羞的掩麵,不敢看何七。


    “何七兄弟,你看這......”


    李誠支吾著開口道。


    “我還以為遇到鬼了呢,原來是兩隻來偷的野鴛鴦啊。”


    何七惡毒的說道,在飄忽的火光照耀下中他本來就白皙的麵容越發慘白,狹小空間裏顯得有些猙獰可怖,如厲鬼一般。


    “這麽說話就沒意思了。”李誠雖然有些不悅,但還是上前拍了拍何七的肩膀,他幹笑著又說道:“我長你幾歲,勉強也能當你的哥了,虛的我們也不扯,何七兄弟你看怎麽樣才能不將我兩的事說出去。”


    李誠本就是直來直去的性格,這麽單刀直入倒是讓何七有些愣神,他稍微組織措詞後厲色道:“船大人嚴禁我們這種下人在寶船上搞這些髒事,要是他老人家知道你們這般亂搞,李大哥,你雙腿恐怕是要斷了,至於雯姐姐嘛,怕是要浸豬籠嘍。”


    “我們是真心喜歡,何老弟你看要如何才能不說出去,你開個價,咱們都是伺候人的下人,何苦相互為難呢?”李誠低聲商量到。


    “開個價?”何七眯著眼泛起一抹奸笑,他瞟了一眼羞愧掩麵的雯兒,貪婪的目光在雯兒頗有韻味的身體上遊曳一番,李誠看到這小子的表情瞬間明白,他瞬間憤怒的推了身體單薄的何七一把後厲色道:“不行。”


    何七被推到一個踉蹌,向後退了一步後咣當一聲坐到地上。


    “媽的,李誠你給臉不要臉?”


    何七收起剛才眼中流露的穢色咬牙罵道,他拍拍屁股起身後咬牙切齒的一臉陰毒的瞪著李誠。


    咚。


    走廊內又是一聲響動聲傳來,這聲音像是某種東西碰到了藏酒窖中的酒壇發出。


    何七也是納了悶了,今日是怎麽了,這船底是見了鬼了?


    他惡狠狠的瞟了一眼走廊深處酒窖方向。


    一切如常。


    等何七迴過頭時,他麵前的李誠和雯兒臉上浮現出一張驚恐的表情,雯兒更是瞪大了瞳孔顫巍巍的指向何七。


    “賣慘沒用。”何七渾然不知的啐了一口後說道,他自顧自的陰惻惻的看著麵色慘白的李誠說道:“要麽讓我也試一試雯姐姐的體香,也麽就等著船老大折磨你們。”


    “貪財好色,可不是什麽好事。”


    突然一聲低沉的聲音突兀的從身後響起,何七身體猛地一顫,他下意識的迴頭看去。


    昏黃燭火中一道人影被拉長倒映在木璧之上忽閃不止。


    何七扭頭的餘光裏,一人倒提一柄薄刀如鬼魅一般站在身後。


    何七第一反應就是轉身跑,他一個激靈拔腿就邁,隻可惜這船底走廊太過狹窄,那鬼魅身影一把扯住他的發髻,猛地發力將他扯倒在地。


    火燭落地,那人手裏薄刀輕巧的在這仄狹的空間內一劃而過。


    何七痛苦的捂住脖子跪倒在地,他發出淒厲的嗚嗚聲。


    黑暗中拽著何七發髻的那隻手微微用力,溫熱的液體從何七脖頸處噴濺而出。


    寶船底端一幕慘劇正在上演,甲板上方的閣樓中鬥詩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中,詩詞滾滾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之氣。


    被邀請進入二層雅間的趙幼安和朱婉兒在曹劉氏家長裏短談天談地的熱情性格渲染下,也沒了剛進來時的靦腆拘束,曹劉氏問什麽邊答什麽,加上朱婉兒確實乖巧可人,看得出來曹劉氏十分喜歡這個偶然相識的妹妹,幾人也就熟絡起來。


    期間曹猛也不似剛才那般生人勿進的模樣,當得知趙幼安是大理寺獄史時,也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趙幼安聊了起來。


    “褚時鈞前幾日子我還見過麵,禮部侍郎劉大人家的公子大婚,我們在一張桌上吃酒。”曹猛扶須笑爽朗笑道,隻是他臉上那道綻開的刀疤過於過於嚇人,這尋常一笑也透著些許兇像。


    “在大理寺幹了也有幾日,我至今還未見到大理寺卿褚大人的麵。”趙幼安有些慚愧的說道,作為自己頭號上司,這位傳說中的褚大人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物,在趙幼安心裏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哈哈,來日方長,來日方長,你肯定會見到的。”曹猛說著抬手端茶,這時趙幼安注意到,他那鼓鼓囊囊的胸前藍衫一顆布扣崩開,露出一抹耀眼的銀色。


    細看之下趙幼安看到如魚鱗一般的紋路附在那片銀色之上,煞是好看。


    甲胄。


    趙幼安心頭猛地一驚。


    遊春踏青身披甲胄做什麽?還要刻意掩藏在衣衫之內?


    曹猛也發現布扣崩開,他一手倒茶一手將衣衫的扣子扣上,然後不動聲色的瞥了趙幼安一眼,看到趙幼安麵色如常,他原本眼中流露的一絲隱憂之色消散開來。


    咚咚咚。


    雅間外響起叩門聲,一道人影浮現在風窗上,隨後消失不見。


    “找我的,找我的。”


    曹猛笑著起身,他看向一臉疑惑的曹劉氏說道:“剛出去遇到個同僚,估摸著還想和我聊幾句。”說罷便大步邁出。


    “既然是同僚,就讓他進來啊。”曹劉氏說道。


    曹猛擺擺手未說話,還是那副樂嗬嗬的樣子走了出去。


    曹猛實際上並未走多遠,十步之外的另一雅間他推門而入,裏麵原本橫七豎八躺臥皆有的六人在曹猛進來後唰的一下整齊劃一的站了起來,他們每個人都是胸前鼓鼓囊囊,一看就是身負甲胄。


    “木郎,現在再公主身邊護衛的是誰?”曹猛進屋後朝著一人問道,這人正是和趙更古有過照麵的金吾衛參將隋木郎。


    “高積和武星。”隋木郎麵色冷峻的說道。


    “每半炷香後換兩人保護,不要離公主太近。”曹猛交代道。


    “明白。”隋木郎重重的點了點頭。


    “橫刀藏於左右袖中,如果遇到情況,快速拔刀掃清公主麵前所有威脅。”曹猛事無巨細的交代道。


    隋木郎點點頭,他看著眼前的中郎將大人滿眼仰慕。


    曹猛是長安最快的刀,沒有之一。


    至少現在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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