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擊鼓聲響起時,翟秀帶著趙幼安出了大理寺,兩人沿著坊街信步前行,穿過幾個民坊後來到長安西市,越過市門抬眼望去,商鋪鱗次歌樓櫛比,沿街路攤上叫賣聲哄鬧聲此起彼伏,玉瓶彩屏字畫書卷攤前人頭攢動,絲綢飾品攤也不遑多讓,其中還有許多金發碧眼的異族身影,他們牽著駱駝帶著各自販賣的商品遊走在街道,和長安的商販置換一些瓷器布匹,翟秀看著嘈雜的市集皺了皺眉頭,帶著趙幼安穿過幾條街巷,來到一間相對安靜的酒樓前,這酒樓門口的牌匾上寫著悅來居三個大字。站在酒樓外,翟秀扭頭對著趙幼安說道:“此地甚好,不那麽吵鬧。”


    兩人進入樓內,這悅來居裝飾擺設清雅別致,門口擺著一座刻的栩栩如生的石山,四麵立著綠意盎然的盆栽,牆麵掛著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字畫,在酒樓門口站著一個身穿紫衫的妙齡少女,少女看著兩人踱步上來,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趙幼安悄悄拉了拉翟秀的衣袖低聲問道:“咱兩人吃酒,何必找個如此高檔的酒樓,在西市找家尋常酒肆就好了。”


    “無妨的,無妨的,我是這裏的常客,第一次與你吃酒,挑個好地方。”翟秀說著揮手向走來的紫衣少女打招唿,這少女麵色白皙秀麗動人,一照麵雙手就熟絡的盤上翟秀的胳膊,隻聽她聲音悅耳動聽的說道:“哎呀,翟大哥來了。”


    趙幼安一走進這個少女身旁,聞到一陣淡淡的清香,再看著女子那張鵝蛋臉上妝容精致氣質不凡,心中暗暗咋舌,這地方連一個迎客女子都如此美貌,必然是招待達官顯貴之地,翟秀一個小小的大理寺獄史,居然是這裏的常客,看來這漢子也不似看到的這般憨厚老實,說不定身上也有許多秘密,他轉念一想,之前在陰牢中那第三間的囚犯說翟秀拿了他的銀子,想來這廝當這獄史一定沒少從牢犯身上撈油水,趙幼安低頭想著默默的跟隨兩人上樓,隨後少女將他們安排在一間四麵由屏風隔斷的雅間內。


    翟秀點好菜肴酒水,等少女離開後為趙幼安倒了一杯茶水,然後自己也滿上清香四溢的香茶後輕抿了一口,隻聽這糙漢子笑著說道:“你是不是好奇我個小小獄史,為何能來這樣的地方?”


    趙幼安盯著桌上精致的細瓷茶盞笑了笑後說道:“是有一些好奇。”


    “你還真是性格直爽,哈哈。”翟秀笑著看向趙幼安慢悠悠的說道:“我們看守的陰牢中,關押都是些曾經威震一方的大人物,你別看他們現在模樣淒慘下場落魄,這些人放在外麵,個頂個都是人梟,看管這些人物,每月都會從他們外麵的親屬手裏拿一些打點費的,這是慣例也是規矩,所以啊,手裏隻要有銀子,這些地方我們也能來的,當然,你和我搭夥後,每月的銀子也有你的一份。”


    看著市儈嘴臉的翟秀,趙幼安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憨笑著低頭喝茶,不一會兒,那位迎客少女來著兩名奴仆款款走來,奴仆手中端著菜肴擺上桌案,駝蹄羹、金齏玉膾、鵝鴨炙、生羊膾、櫻桃饆饠、透花糍一一擺上,每一道菜都燴的十分別致,少女手中端著一壺青瓷花酒,翟秀滿意的看著一桌的菜品擺了擺手,對著那名少女說道:“你們退下吧,我和這位小兄弟自己行事。”


    少女微微頷首,臨出門前她俏眼掃過趙幼安那張看著滿桌菜肴瞠目驚奇的臉,捂住嘴唇暗自偷笑。


    等雅間內剩下兩人,趙幼安也不和翟秀客氣,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他挑著筷子將一塊鵝肉喂入嘴中,軟爛的鵝肉在口腔中化開,咽下後趙幼安讚許道:“好吃啊,這悅來居果真厲害。”


    翟秀舉起酒杯後說道:“來,趙兄弟,這第一杯酒,老哥敬你,往後的日子我們一並攜手。”


    “翟大哥,我該敬你。”


    趙幼安急忙端起酒盅,兩人碰杯後一飲而盡,酒水入喉略微辛辣,更多是充溢整個口腔的醇香,翟秀砸吧著嘴品了品,然後又滿上一杯,他笑著對趙幼安說道:“我這人貪酒,一喝酒就停不住,幼安你不知道陪不陪得住。”


    趙幼安笑笑並未接話,他也滿了一杯後舉杯飲下,翟秀笑著直唿爽快。


    兩人推杯換盞期間,這悅來居二樓來了一位抱著琵琶的婀娜女子,隔著屏風趙幼安隱隱看著這女子坐下,不一會兒琵琶聲響,女子檀口輕啟,隨著樂聲慢慢吟唱起一首婉轉動聽的歌謠來。


    借著宛如天籟的歌聲,兩人如置身幽泉鶯語之中,琴弦一如潺潺流水奔流之下,一會似裂錦扯斷冷凝淒絕,酒入腸中,不消一會兩壺酒水見底,趙幼安腦中昏沉,臉上也浮現起一絲醉意,而坐在他對麵的翟秀,也沒好到哪裏去,他結結巴巴的說道:“好曲,好酒。”


    這時就聽趙幼安疑惑道:“翟大哥,陰牢第七間那人你為何要囑咐我注意,他有何特別之處啊?”


    翟秀扶著腦袋搖搖晃晃的起身,他走到窗邊看了一眼屋外已然昏沉的天色,猛地吸了兩口空氣後慢慢說道:“第七間關押的犯人名叫曲無忌,他一直被關在陰牢之中,既不提審也不發配,就這樣日複一日的關著,你別看他如今深陷陰牢身不由己,我聽說入陰牢之前他在大唐武林中也是稱得上宗師一般的人物。”


    說道這裏,趙幼安來了興趣,他一臉醉意的疑問道:“翟大哥,在大唐一共有多少位像曲無忌這樣的武林大宗師?”


    “九州大地武道宗師多的數不勝數。”翟秀說著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晃了晃腦袋後說道:“幼安老弟,管他是武道宗師還是達官顯貴,隻要是在陰牢就得聽我們擺弄,算了,不說他了,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趁著還未宵禁,你先迴家休息,今夜我去大理寺守夜,明日一早咱兩再見。”


    “好。”


    趙幼安清楚兩人這酒水都灌的差不多了,再喝下去恐怕隻能醉臥在這悅來居中了,他擺了擺手和麵紅耳赤的翟秀告別,出門時撞上之前迎客的那位妙齡少女,在這少女身後跟著一位同樣俏麗的女子,女子懷中抱著琵琶,想來就是方才奏樂唱曲之人,從悅來居二樓向一層去,趙幼安和迎客少女簡單攀談得知,她和身後抱著琵琶的女子是一對姊妹,迎客少女名叫阿好,琵琶少女名叫阿元。


    走到悅來居門口,阿好放開攙著趙幼安胳膊的手後笑道:“公子,奴家隻能將你送到這裏,歡迎下次再來悅來居。”


    趙幼安醉意正濃,對這個機敏伶俐的少女笑笑後轉身出了悅來居,他帶著醉意走在街上,此時正值沿街店鋪打烊,街上行人眾多喧鬧聲此起披伏,趙幼安在夜幕之下沒走幾步,突然腳下一絆,咣當一聲坐在地上,他扭頭看去,原來地上擺著一個白色破瓷碗,這一摔昏沉的腦袋瞬間清醒幾分,趙幼安環顧四周後罵道:“誰人丟的碗?”


    看著無人迴應,趙幼安踉蹌著起身,他拍了拍身上塵土,準備邁腿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兩道身影,一老一少,老的一襲青袍仙風道骨,少的機敏伶俐宛如仙童,這兩人皆是笑意盈盈的堵住趙幼安去路,隻聽這老道笑道:“公子且慢。”


    “嗯?”


    趙幼安揉了揉眼睛,仔細打量起這兩人,他突然想起,這兩人正是之前和白桃在東市見過的那兩個紅綾變蛇的賣藝道人,在他注視之下,小道童快步過去拾起絆倒趙幼安的白碗,看來兩人此番是有意為之,他麵色一沉後問道:“道長有何貴幹?”


    “之前初見,我觀公子麵相,印堂中隱有一道白線浮現,分明就是已死之人,卻不知為何能存活在人間,當時身處鬧市之中,老道不便說話,今日特此攔住公子,想看看這其中端倪,究竟是天地眷顧歸還魂魄,還是有人刻意施法,逆天行事為公子強行續命。”老道開門見山,這話一出趙幼安瞬間醉意全無,他心底最深的秘密仿佛被這道人一語擊穿,當即冷汗滲出額頭。


    趙幼安強壓著心中忐忑麵沉似水的問道:“那道長可看出什麽了嗎?”


    老道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突然臉色一變道:“大千世界道法千奇,雖然老道我瞧不出,但想必公子心中定然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因何而去,別怪老道多言,公子你身上晦氣未散,想來這跛腿就是征兆,要是公子可施個幾錢銀子,老道人我願出手除穢,讓公子堂堂正正的活在這人間。”


    趙幼安皺了皺眉,他打了個酒嗝後說道:“道長莫要誆騙我,這種神鬼之詞我可不信。”


    “難道公子以為老道是江湖騙子不成?”這老道士苦笑道,他從袖中摸出一張黃紙符籙後接著說道:“既然公子不信,不妨將這張符紙佩帶身上,他日若是遇上古怪之事,拿出這紙符籙貼於腦門一試便知。”


    “嘁。”


    趙幼安雖然對著老道所言噗之一鼻,但還是接過那紙符籙揣進衣兜,他擺了擺手抬腿要走,就聽老道人又說道:“老道師徒二人遊曆天下,自詡以蕩平天下邪魔除盡人間邪祟為己任,隻歎凡夫俗子眼淺,常將我們視為江湖騙子。”


    “道長,我這凡夫俗子錢袋空空,可不上你的當。”趙幼安笑著說罷便轉身離開,看著他搖晃的背影,老道身旁粉雕玉琢的小道童向前一步,眼中赫然流露出一抹奇異的白螢,隻見他扭頭看向老道開口:“師傅,這人難道就是我們所尋之人?”


    “倒也不是。”老道人撫著胡須神情奇異的說道。


    待到趙幼安走出一段路後忐忑的迴頭再看,這師徒二人已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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