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名巷中女子被抬入武侯司名為福祿堂的正廳,姓賈的中年文官便一臉陰沉的招唿三人向側門走去,趙幼安忐忑不安的坐在蒲座上,他的視線一一掃過那些桌前低頭或是整理書卷或是提筆撰文的文官,隻見這些人皆是表情漠然,隻是在一心一意的做著自己手邊的事,他想開口詢問卻不知如何張開,往門口望去,之前那名肘擊自己的金錘武士滿臉肅穆,身材魁拔戎甲附身的武士時不時眼神瞟向自己,看來想要偷偷溜走是不可能了,趙幼安隻能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裏,看著廳中一人桌上那個烏金底座的沙漏中一縷縷流沙從狹小的漏頸中滲下,不知過來多久,那扇暗影憧憧的側門內閃出一人,朝他這邊走來。


    趙幼安定睛一瞧,來人是個一襲鮮紅薄衫的小姑娘,大概十五六歲模樣,那張略顯嬰肥的臉粉雕玉琢一般,她抿著嘴負手而來,等距離趙幼安三兩步距離後莞爾一笑,盡管是笑,也露出一絲傲然神態,隻聽清鈴一般的聲音從小姑娘櫻唇中慢慢傳出:“羨魚姐姐差一點就命喪黃泉了,幸好救的及時,謝謝你啦。”


    趙幼安一聽那巷中女子未死,笑眯眯的問道:“那既然人得救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急什麽?”小姑娘踱步向前,那雙明眸凝視著趙幼安說道:“羨魚姐姐因何負傷還沒弄清楚之前,你哪裏也去不了。”


    趙幼安攤開手無奈的拉下了臉,他心中暗自咒罵自己的多管閑事,這時饑腸轆轆的肚子也叫了起來,他有些尷尬的捂著肚子,麵前的小姑娘聰慧伶俐,一眼就看出他的窘迫,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那雙眼睛彎成月牙一般笑道:“你等我片刻,我帶你去吃東西。”


    說著這個小姑娘走向廳內書牆,玉指在一卷書冊上輕叩了一下,隻聽刺啦一聲,原本方正的書牆一處像是裂開了一道縫隙,這道縫隙逐漸扯開,趙幼安聽到了牆內似是齒輪轉動的聲音,不到片刻一塊木台緩緩伸出,木台上擺著七個樣式精美花紋奇異的紫檀木盒。


    小姑娘熟練的打開其中一個盒子,然後取出裏麵一塊看不清樣式的玉牌,然後朝著門口的金錘武士招了招手,等金錘武士走到麵前後說道:“通知城內巡防營、左右驍衛,金吾衛以及地麵上的所有不良人,傳武侯令捉一夥襲擊武侯司武官的賊匪,另外,召集一隊司內武官待命。”


    金錘武士先是一愣,然後低聲問道:“那夥賊匪模樣特征是?”


    小姑娘老神在在的說道:“賊人長相特征還不知道,但凡是長安地麵形跡可疑的人都一律按疑兇抓捕,然後由抓捕者押迴各自府衙問話,告訴長安城內接到武侯令的兄弟,動靜盡量鬧得大一些。”


    見眼前金錘武士神情不解,小姑娘隨即說道:“公子吩咐了,賊子在暗,我們又無頭緒捉捕,隻能將動靜鬧大,讓他們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諾。”


    金錘武士接過小姑娘遞來的玉牌,急匆匆的向門外走去,見此一幕,趙幼安心中暗自咋舌,沒想到這武侯司權力竟然如此之大,可以隨意調動城內守軍,小姑娘將那麵書牆恢複原樣後衝著趙幼安喊道:“喂,你跟我走吧。”


    自打那張玉牌從武侯司傳出,長安城的氣氛便開始起了變化,先是城中坊市裏多了許多平日了看不到的披甲兵士巡街,接著入城的檢查開始變得嚴苛起來,大批出入城內外的商旅被擋下檢查通關文牒,一些平日裏無所事事的地痞無賴全被抓起來問話,一時間極盡繁華的長安城風聲鶴唳,誰也不曾想到,這一切震蕩都是出自趙幼安麵前這個看似天真活潑的小姑娘安排。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帶著趙幼安出了武侯司,兩人穿過幾個街道來到東市,走到東市一條滿是食鋪的街道上,小姑娘率先走到一間門庭若市的食鋪前,這家主營羊湯烙餅的店鋪在這條人聲鼎沸喧鬧繁華的街上最為有名,經營食鋪的老姚頭眼尖,知道小姑娘身份的他熟絡的咧嘴笑道:“白桃姑娘,想吃什麽差人招唿一聲,老漢做好了送去武侯司,何必親自來這裏。”


    老姚頭說著招唿兩人進屋,拿起掛在脖頸的汗巾將桌麵擦拭一番後問道:“白桃姑娘請坐。”


    “兩碗羊湯,兩張胡餅,一碟羊肉。”


    這名叫白桃的小姑娘嫻熟的說道。


    白桃和趙幼安兩人坐下,不一會兒老姚頭的媳婦從後廚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羊湯前來,這個年近半旬風情猶存的婦人將羊湯端上桌後笑著問道:“白桃姑娘,身邊這位小哥是武侯司新來的大人嗎,怎麽之前沒見過?”說著那雙俏目瞟向趙幼安,老姚頭媳婦眼看趙幼安長的清秀幹淨,見慣了胡須拉茬的糙漢,趙幼安這種玉麵郎她不免多看幾眼。


    “他呀。”白桃掰開胡餅泡入香氣四溢的羊湯中,然後朝著老姚頭媳婦笑著說道:“他是抓來陪本姑娘吃飯的兇犯。”


    老姚頭媳婦搖了搖頭,她看著古靈精怪的白桃笑道:“姑娘又說笑了,這麽俊秀的公子怎麽可能是兇犯。”說罷她扭著腰肢往後廚返去,臨走還不忘朝趙幼安拋了個媚眼,惹的這小子心中一陣激蕩。


    白桃看起來眉清目秀,可吃起飯來一點也不淑女,甚至可以用狼吞虎咽來形容,遇上本就饑腸轆轆的趙幼安,兩人風卷殘雲一般將桌上的食物一掃而光,喝下碗底最後一口羊湯後趙幼安一抹嘴,看向桌對麵的小姑娘白桃問道:“你這年紀的小姑娘也可以在武侯司為官嗎?”


    白桃眉頭一蹙反問道:“我看起來年齡很小嗎?”


    趙幼安唯恐說錯話惹惱了眼前的小姑娘,急忙擺手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姑娘如此年輕就能在武侯司內任職,可真是...年少有為。”


    後半句疑有拍馬屁嫌疑的話對白桃很受用,她拿起半張烙餅咬了一口後抿嘴笑道:“哪有什麽年少有為,在隨師傅來長安之前,我隻是個梵音宗裏的討人嫌的小徒子,沒想到來長安後成了別人口中的武侯司武官大人,嘻嘻,說起來就像是做夢一樣。”


    趙幼安眉頭一動,好奇的問道:“梵音宗是什麽地方?”


    “我的宗門啊。”白桃說道,她指著食鋪內一桌大馬金刀坐姿的藍衣漢子說道;“就像是他們,看衣著扮相應該是巨鼇幫的人,梵音宗和巨鼇幫一樣,都是江湖門派,隻不過相比於巨鼇幫在這寸土寸金的長安城內,我們的宗門則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上。”


    原來在大唐帝國立國一統天下之前,中原大地群雄割據戰亂四起,前後七十年僅有名有姓的王朝就多達十六個,由於連年兵伐民不聊生,一些隱世不出的江湖宗派開始擇明君輔佐以求終結亂世,而白桃口中的梵音宗就是助高宗皇帝一統天下的江湖門派之一。


    在白桃和趙幼安說話間,鄰桌那幾個巨鼇幫的幫眾傳來幾聲吆喝,老姚頭急忙從後廚出來,原來是這些潑皮人物飯飽後想飲酒了,可這間羊湯館不售酒水,巨鼇幫在長安威望規模當屬一流,這些幫眾囂張慣了,就開始出言辱罵老姚頭,趙幼安見此偏過頭對白桃低聲說道:“這種欺行霸市的爛糟事你不管管?”


    白桃起身丟下一顆碎銀,然後抹了抹嘴問道:“我為什麽要管?”


    “你不是武侯司的武官嗎,看見這種事情不出手?”


    趙幼安跟著白桃往出走,身後傳來了老姚頭夫妻的賠笑聲,白桃看了一眼屋內說道:“長安這種事情多了,鬧不出人命歸地麵上的巡役管束,鬧出人命了有京兆府斷案。”


    “巨鼇幫在長安很厲害嗎?”跟在白桃身後的趙幼安聽到白桃這番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後接著問道。


    “唔。”白桃背著手沉吟一下,然後遲疑的說道:“算是厲害吧。”


    說到巨鼇幫,就不得不提在長安手眼通天統帥多達千餘幫眾的幫主魏近,坊間傳聞這位自身武藝已達化境的內家高手和大唐左相薑宏道互有往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長安地頭大小府衙都給魏幫主幾分薄麵。


    此時在巨鼇幫內,魏近已經得知自己手下賬房朱九中死在石霖手中之事,他孤坐在巨鼇幫在西市的賭坊後院書房內,手裏捧著一卷道家秘典《藏火經》翻閱,對於朱九中是武侯司暗樁的事情魏近並不覺得奇怪,這個混跡長安地麵幾十年的男子即無意料之中的竊喜,也無恍然大悟的震怒,他低頭看著手中艱澀隱晦的道文,屋內香爐中請請煙繚繞,桌前魏近眼中眸如沉水。


    魏近在巨鼇幫內有個人盡皆知的怪癖,就是每日都要在這書房內待上兩個時辰,期間不許任何人攪擾。書房內深諳武道內功的魏近如老猿飲水一般攝取著傳言領悟後可以道證長生的《藏火經》秘文法印,他麵色紅潤氣息渾圓,這正是武道高手催動內體真氣的表現,就在他捧書冥思時,屋外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喘氣聲。


    內力渾厚的魏近何等人物,自然是捕捉到那瞬息即逝的唿吸聲,他沉吟片刻後收起書卷朝著門外說道:“既然有客到,何必藏頭去尾的躲在暗處窺探。”


    砰的一聲後書房大門被一股無名勁風推來,片刻之後一人現身,這人年過五旬白發白須,衣著襤褸的站在書房門口,手上倒提著一根虯龍鐵杖,他看著孤坐在椅上的魏近淡淡的說道:“魏幫主好雅興,引了一夥西域狼子入長安城,自己卻躲在此處讀書。”


    魏近看著這位不速之客麵沉似水,他收斂起原本湧動的內力,將書卷款款放在桌上後說道:“閣下在說什麽我聽不懂,想來我魏某人樹敵無數,閣下要是為誰報仇或是單純想摘下魏某項上人頭名動長安,盡請說明來意。”


    雖然嘴上如是說道,但來人這話在魏近心頭無疑是掀起了巨浪,他引石霖入長安的事情少有人知,巨鼇幫中唯一知道此事的朱九中已經身死,難道是朱九中死前就將消息傳遞了出去?


    魏近不敢確定,他想起石霖殺了朱九中後返迴對他說的話,當時逃脫了一個武侯司女武官,又或是那位女武官傳遞的消息?想到這裏魏近心中驚駭,他視線掃過門口這人一言不發,眼神逐漸變的冰冷似霜。


    來人斜倚在門框旁,那根鐵杖扛在肩頭後笑著說道:“我猜魏幫主現在一定在想,我是如何知曉你密謀了數月的秘事,說來也怪,我也好奇在巨鼇幫貴為幫主身份地位讓人豔羨的魏幫主為何要蹚朝堂之爭的渾水,你真以為自己可以謀害的了麗珠公主?”


    一聽此話魏近霎時起身,他麵色陰沉的死死盯著來人,這位白須客也是麵露一絲戾氣,隻聽魏近說道:“既然你將我查的如此清楚,何不亮明身份,等你死後我也知道該為你的墓碑上刻什麽字。”


    白須客聞言哈哈一笑,他向前踏出一步後笑道:“聽聞魏幫主有為死在手上冤魂立碑的習慣,看來是真事咯。”


    話音未落,魏近已然出手,刹那間屋內殺機四起,隻見魏近衣袍滾圓鼓起,一記如冰錐落地的手刀刺出,似是要將周圍空氣撕裂一般猛地撲向白須客,而且以魏近為中心,一股磅礴的氣息凝成無形的旋渦,鋪天蓋地一般壓向白須客。


    白須客迎著襲來的魏近,掄起鐵杖猛地砸出,魏近身形靈巧的側身躲開,掌刀如鋒劈向白須客臂膀,兩人氣息交錯之下,隻聽梆的一聲,魏近彈開數步踉蹌著扶住屋內一張木椅,而那白須客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白須客腳下地麵裂開幾道裂痕。


    魏近氣息流轉麵露驚色,對麵的白須客朗聲笑道:“隻知魏幫主手下巨鼇幫幫眾千人勢力雄厚,沒想到本人也是一位高手。”


    魏近不與此人鬥嘴,他暗自運氣拔地再起,整個人掠入空中挺身向白須客飛去,氣機鬥轉之下衣袍又渾圓了幾分,一拳轟出萬道淩厲勁風如狂潮一般撲卷而下,一時間屋內桌椅瓷器皆是震蕩作響,而那位白須客雙眼精芒閃動,提起鐵杖如龍柱轟塌一般掄出滿弧,此時兩人心裏都知道,彼此這一擊必分勝負。


    “嘭。”


    書房內黃花梨木書架上一個剔透的玉瓶落地,片片玉瓦墜地後四濺開來,玉碎聲中白須客背脊重重的撞到門梁上,手中鐵杖脫手落地,他大喝一聲立住身形,渾身運氣才卸掉魏近恐怖的勁力。


    而那頭魏近踉蹌著一退再退,胸口被錘出一個血坑,一口鮮血中口中噴出,他麵如死灰的頹然跪地,全身經脈皆斷。


    勝負已分。


    白須客走到魏近身前,俯身在這將死之人耳邊說道:“上位讓我帶句話,將大獅國的狼子引入長安,你功不可沒。”


    魏近恍然大悟。


    說罷白須客大手一揮扭斷了魏近的脖子,這位巨鼇幫的幫主充滿血絲的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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