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商石霖麵色凝重的走在通往住處的寬敞街道上,四側店鋪貨攤琳琅滿目的物件讓他身後的五人目不暇接,這些遠道入長安的悍徒沿著這條車馬往來的市集街道往落腳的客棧走,等走到那間掛著兩盞大紅燈籠的客棧前,石霖眼神警惕的環顧四周,那雙如鷹隼一般犀利的目光最後落在不遠處那座聳立的塔樓上,隻見塔樓山人影閃動,一杆迎風招展的繡唐旗幟而立於塔頭頂端。石霖知道,那座俯瞰整個坊市的塔樓上是驍勇的護城衛,這裏一旦有任何動靜,都會被他們盡收眼底。在留下兩人在客棧門外後,石霖抬腳邁入客棧。


    從早上進入客棧後就閉門不出的石俠在客房內百無聊賴,隻能拿著兩顆刻有大獅國標記的銀篩趴在桌上彈擊茶杯,那位他們在路上救下的男人氣息平穩酣睡未醒,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石俠急忙起身,他將手放在腰間靠近門口,然後低聲詢問道:“爹迴來了?”


    石霖推門而入,先是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然後走到屋內圓桌旁拉開一張凳子坐下,石俠掩好房門後坐在石霖對麵,看著端起茶壺將茶水一飲而盡的石霖問道:“爹,事情都辦妥了?”


    石霖抹了抹嘴後點了點頭,他將衣袍內揣藏著的那柄短刀取出放到桌上後淡然說道:“出了點小插曲,現在也隻能靜觀其變了,弄不好我們要在這裏逗留些日子了。”


    石霖說話間想起那個在自己刀下逃脫的武侯司女子,按照她所負的傷,想必活不了多長時間就要香消玉殞了,可這事也定然驚動了武侯司,想到這裏他突然有些頭疼。


    “爹,要是擒住了唐公主,能不能交給我折磨一番了再殺。”石俠看著他爹大大咧咧的問道。


    “噓。”


    石霖眼神淩厲的做了個禁聲的手勢,然後看向床上那個昏睡的男人說道:“他一直未醒來過?”


    “沒有,睡得跟一頭死豬一般。”石俠走到床邊低頭凝視著床上那張粗狂的臉接著說道:“爹,我不明白為什麽要留著這個人,就算是行善也該到長安後將他扔下,我覺得留著他反而礙事。”


    “我們遇到他時,你留意過他胯下那匹力竭而亡的老馬嗎?”石霖突然問道。


    石俠搖了搖頭,然後不解的看著石霖。


    “那匹老馬蹄上的鐵掌是唐軍的戰馬才有的樣式。”石霖慢悠悠的說道,他拉開衣襟,露出胸前一塊深色的印記說道:“爹和唐軍交過手,這胸前傷疤就是一匹蹄上和那匹老馬一樣鐵掌的戰馬踩踏的,所以我猜測這人應該是駐紮在隴西的大唐邊軍。”


    石俠一聽大吃一驚,他看向床上那人的眼神瞬間兇狠起來,聲音僵硬的問道:“爹,那我們為什麽不宰了他,留著這個說不定屠殺過我們族人的唐軍做什麽?”


    石霖低垂著眼簾欣賞著手中茶杯上相互交織的青色花紋,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說道:“教你下棋的時候我不是常跟你說,有的棋子即使知道是屬於敵人,可逼到特定的位置上也可以為我們所用。”


    就在石霖父子躲藏在臨近沾衣坊的東市客棧計劃他們此行目的時,皇城腳下的太平坊一處高牆青瓦垂柳掩映的幽僻大院門前,一輛馬車緩緩停下,院門石獅旁兩個手持金錘身披厚甲的武士高聲嗬斥道:“此處不準停車,趕快離開。”


    這兩個武士隻見一個年輕男子從車上跳了下來,這明顯有些跛腿的男子衝著車轅上駕車的車夫滿臉堆笑的說道:“謝謝大叔。”


    車夫也不囉嗦,笑著擺了擺手就驅車離開了,這男子從車上下來後雙手叉腰抬眼望向院門上方懸掛的寫有武侯司三個燙金大字的牌匾,他正是不知用什麽法子搭上馬車從沾衣坊來到此處的趙幼安,眼見這人形跡可疑,一個金錘武士上前詢問道:“你是什麽人?”


    趙幼安捏著那條沾血的錦帶嚷道:“人命關天,快去裏麵喊人,到沾衣坊救人。”


    說完他將錦帶丟向金錘武士轉頭就跑,這個舉動倒是嚇了這名武士一條,他抓住錦帶低頭看了一眼,錦帶上除了武侯司那三個繡金大字外,一旁還有四個小字。


    慕容羨魚。


    趁著這名武士盯著那四個小字愣神,另一名武士三兩步追上趙幼安,一把拎住這個鬼祟的年輕人,並且麵露兇相大聲嗬斥道:“你跑什麽?”


    原本打算丟下錦帶就離開的趙幼安低頭看著那條跛腿,心中暗罵自己多管閑事,卻不曾想過自己這具軀體實在不頂用,他扭頭看向拽著自己的武士,一臉笑意吟吟的說道:“我說我就是想日行一善你信嗎?”


    金錘武士冷笑一聲,突然一記擺肘將趙幼安打翻在地。


    先前問話的金錘武士一手拽著同伴打翻陷入昏迷的趙幼安,一手拿著那條屬於慕容大人的錦帶,快步進院子,進院後繞過鏤刻著一幅仙人騎鶴圖的影壁,趙幼安單薄的身體在鋪滿大院的青石磚上摩擦,等兩人來到院中正廳前,金錘武士丟下趙幼安,拿著那條錦帶進屋稟報,廳內中央站著一位身穿紫袍的長須中年人,這人麵前是一個巨大的青銅圓球,整個鏤空的球體中一杆猶如中軸的鐵軸快速的轉動著,四條雕刻的惟妙惟肖的玉虯如捧月一般圍抱著這個內核鐵軸上鐫刻著日月星辰的銅球。


    金錘武士在中年人耳畔低語幾句,隻見中年人拿起那條錦帶後神情一凜,然後朗聲問道:“人現在何處?”


    武士麵無表情的迴答道:“人就在門外。”


    中年人大袖一揮,快步出廳來到趙幼安身前,他眼神清澈的看著一頭杵地的趙幼安對緊跟在後的武士說道:“將他弄醒。”


    金錘武士上前一雙大手箍住趙幼安的頭顱,隻聽兩聲清脆的巴掌聲後這個倒黴的年輕人悠悠轉醒。


    中年人那張儒雅的臉上露出一絲焦急,他俯身盯著趙幼安問道:“錦帶的主人現在何處?”


    “沾衣坊坊牌旁的小巷裏。”


    “是死是活?”中年人停頓一下後沉聲問道。


    “我遇到時還有口氣,就是不知現在如何。”趙幼安雙手撐地坐下,昂著頭昏昏沉沉的說道。


    趙幼安知道這人問的是誰,老老實實的迴答道。


    中年人看著趙幼安明澈的眼眸,點了點頭後轉身走進廳內朗聲喊道:“白桃,南溪,鹿柴,你們去接羨魚迴來,人在沾衣坊坊牌旁的小巷內,若是不在了,四處尋尋。”


    此聲一出,廳內一張擺滿書卷的書牆下方,一個紮著兩條朝天辮的紅衣姑娘和兩個倚窗盤膝盯著一張棋盤對弈的青衣男子皆是身形一晃,眨眼間如鬼魅一般飛掠了出去。


    “大人,此人如何處置?”


    金錘武士盯著癱坐在地上的趙幼安問道。


    “請他進來。”


    廳內傳來那位中年男人的聲音。


    “諾。”


    金錘武士朝著趙幼安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趙幼安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神情有些不自然的步入眼前這間敞亮的大廳,一入廳內,首先看到那顆青銅渾球,視線躍過銅球直落大廳盡頭,一張碩大的牛皮卷地圖鋪在牆上,圖上所示正是長安全貌,其中東西兩市,一百零八坊清晰的列於圖上,在這張地圖之下,兩盞鶴形燈台立於兩側,六張桌子錯落有致的擺著下方,每張桌子前,都有一位紫袍文官端坐,書桌上除了筆墨紙硯外,各自放著一疊黃紙卷宗。這廳內左手是一整牆的書卷櫃,上麵堆疊著滿滿當當的書卷,最讓趙幼安稱奇的是,與書牆對應的右邊,擺放著數百把搭在劍架上的長劍,這些長劍全部入鞘,但僅看劍柄佩飾紋路也能看出這些劍的名貴和不菲。


    趙幼安走到中年男子身邊,這個男人正盯著眼前銅球轉動的中軸凝神細觀,看著這顆鏤空銅球內各成循環的環道,趙幼安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心中想法吐口而出:“渾天儀?”


    中年男子聞聲轉頭,他好奇的看了趙幼安一眼,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般自顧自的說道:“這地儀的名字叫望天驪珠,意為驪龍頷下之珠,此儀是欽天監在武侯司成立之時送來的賀禮,用來讓司內善於觀測天象推演節氣的大人所用。”


    說著中年男人指向之前兩人對弈的窗邊蒲座說道:“你且坐一會,等他們接迴羨魚,若是羨魚安然無恙,我自會派人送你出去。”


    趙幼安心頭一動,接話問道:“要是那人死了呢?”


    中年男人撫著胡須說道:“那你便要作為證人,接受武侯司的問訊調查。”


    趙幼安聞聲心沉了下去,在他心裏已然覺得那個倒在巷中的女子兇多吉少了,這時一位身著白色褶裙折葉錦衣的女子從廳中側門而入,她徑直的走到中年男子麵前頷首施禮後聲如銀鈴般說道:“賈書丞,臨淵公子問兗州刺史李洞林的案子結了嗎?”


    中年男子看向這位模樣美貌的女子說道:“結了,該入卷宗的都已擬寫完成,人已經移交大理寺。”


    得到答複的女子視線落在坐在窗前眼神好奇的望著她的趙幼安身上,此刻的趙幼安一襲粗布長袍淩亂不堪,她那雙流光四溢如白芒遊曳的媚眼快速收迴,鼻尖一簇似是露出一絲厭惡神情,然後忽的轉身款款離去。這女子離開後,趙幼安繼續四處觀望,他看到這張棋盤向後幾步處,齊齊的擺著五張桌子,每張桌子前都掛著一塊黃木字牌,前四張木牌上依次寫著羨魚、白桃、南溪、鹿柴,隻有第五張桌子的木牌沒有刻字。


    就在中年男人不再理會趙幼安,他突然聽到這個本該對武侯司充滿敬畏甚至於恐懼的年輕人說了一句話,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讓他有些猝不及防,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趙幼安說,“要是餓了,你們這裏管飯嗎?”


    中年男人準備開口訓斥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廳門外三人速度奇快的飛掠而入,準確來說應該是四人,因為這三人抬著一位已然奄奄一息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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