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遠誌的書信還未到,林真就接到了王厲臣的匯報。


    傳信之人是王厲臣麾下的一名總旗,叫楊義麟,是個血氣方剛的年青人。


    他在一片落滿枯葉的山林小道追上了林真的大部隊,然後被人帶到了林真跟前。


    楊義麟一邊喘著氣隨著軍伍行進,一邊告知林真安遠現狀,然後開始告狀。


    “……山主,羅典史此人身在我營心在明,不但對王營官之請處處推諉,還去那被監管著的安遠縣丞家中探視,營官猜測,安遠百姓暴亂便是其策劃,當嚴懲之!”


    楊義麟指出,他們在安遠縣所遭到的難處,都與羅遠誌脫不了關係。


    聞言,林真眯起眼停下了腳步。


    安遠縣不隻是此戰的第一個碩果,還關乎糧道物資是否能順暢運抵前線,不容有失,百姓發起的武裝抗衡必須製止。


    “厲臣如今做何應對?”


    “營官讓兄弟們以旗為單位前去村寨裏征兵,若有民團對抗,便使用手雷驅趕,若還有頑抗者,屠滅家門,我啟程時,此法已見成效……”


    “厲臣殘暴了,如此一來,我長寧軍必民心盡失啊!”


    在林真心裏,安遠百姓已是他治下之民,雖說還沒歸心,卻也不能推向對立麵。


    不然,如果將來長寧軍遭遇敗局,這批被抓來的安遠百姓恐怕會立馬反戈,給長寧軍背後捅刀子。


    屆時,長寧軍在措不及防之下,將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想到這個後果,林真搖了搖頭:“雖說人性畏威不畏德,可若太恨絕,必遭反噬。”


    “山主所慮甚是,我亦是覺得不妥,天下百姓多愚昧,所求不多卻易受鼓動,我們隻需誅其領袖便可熄其氣焰。”


    因楊義麟兄長曾是大明一品大員,所以眼界足夠廣,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其話中的領袖,似乎指的是安遠典史羅遠誌,不過林真對此沒下定論。


    “羅遠誌在民間聲名不好,我們暫時隻需看他與什麽人聯係上,若動了他,安遠縣衙便等同名存實亡,我們現下應該想想怎樣消除安遠百姓的對抗。”


    此時隊伍已能見到吊在隊後的幾名兵丁,林真擔心前麵的人找不到他,便又邁開了腳步。


    邊走,邊想!


    差不多走了一裏地,林真才轉頭看向楊義麟,道:“我給你升連官吧,你帶著人手,與厲臣對著幹,做他的反對派……”


    對著幹的意思,就是楊義麟的人馬將以獨立連的形式存在,不再直屬於王厲臣。


    楊義麟在得了林真的麵授機宜後,又連夜趕迴了安遠縣。


    “……山主的意思就是這樣,你可要管住手下,別對我們下狠手。”


    “為什麽要讓我當惡人,楊小叔,咱們換換?”


    王厲臣一聲小叔,便把本想繼續談論公事的楊義麟給嗆到。


    “你……你在百姓眼中已是惡人了,突然轉變也不能服眾。”


    “哼,很好,既然我是惡人,那就要惡得讓人相信你我決裂了才行……!”


    “你想怎樣做?”


    “出征前,你侄女……被我給扒光了……”


    此話一出,兩人迅速決裂。


    第二日,一名造成長寧軍人員陣亡的頑抗者,全家八口被連拖帶扯的拉到了刑場。


    他們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甚至還有繈褓。


    抱著繈褓的婦人憔悴的哭著,哭得身子直晃,仿佛風一吹便會倒下去。


    而臉上布滿褶皺、頭發花白的老者,用一雙凹陷無神的眼睛死盯著坐在刑案旁的王厲臣,嘴唇顫動著想說些什麽。


    五個大小不一的小孩被綁著手跪在刑台上,一個個低垂著腦袋,瑟縮著嗚咽哭泣。


    漸漸的,有些大膽的百姓圍了上來,停在了護衛刑台的兵丁兩丈處,默默的注視著刑台上的一家子。


    他們用憐恤的表情,把對長寧軍的厭惡掩在了心裏。


    “有句話說罪不及家人,這戰場上,本就是會死人的……”


    “對啊,我家大郎已經被征去了,要是打了敗仗,那朝廷是不是也要來抓我砍了啊。”


    “唉,朝廷有法度,不會的。”


    在百姓們竊竊私語時,一陣寒風吹過,卷起一片塵埃,打在人們臉上,讓不少人迷了眼。


    “哭什麽哭!”


    行刑者手執鞭子,臉色陰沉的來到跪著的五個小孩跟前,眼底透出一絲狠戾,揚起了手中鞭子。


    “啪”的一聲,鞭子落在了哭聲最大的小男孩身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啊……哇哇……嗚……!”


    小男孩頓時發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驚得另四個小孩擠到了一起,畏懼得忘了哭啼。


    這一刻,坐在台上觀刑的羅遠誌,突然覺得自己硬梆梆的心都軟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明明他以前也給人動過刑,早已漠然,可此時心裏卻對這一家子生出了同情。


    或許,思人及己,此情此景將是自己的前轍。


    “哭,繼續哭,哭哭啼啼的像什麽話!”


    行刑者又是狠狠幾鞭子抽了下去,力道稍微大了點,小男孩頓時痛得在地上連連翻滾。


    “不要打,不要……”


    婦人突然把繈褓放到地上,躥上去將行刑者推開,把小男孩護在身前,不斷輕撫他的身體。


    行刑者暴怒,冷哼了一聲,再次上前揮鞭亂舞。


    他一頓狂抽,打得小孩們哭天搶地、抽得婦人肝腸寸斷。


    羅遠誌看不下去了,從椅上站起,瞪著王厲臣,低聲道:“王營官,首犯早已伏誅,何必再虐其家小?”


    “好,既然羅典史求情,那就行刑吧。”


    王厲臣點了頭,手抓令牌,高聲下令:“將他們……斬首示眾!”


    “慢......!”


    就在此時,一聲暴喝從圍觀的百姓身後傳來。


    緊接著,人群騷動,百姓們迅速讓開了一條路,一群身穿棉甲的士卒在楊義麟的帶領下推開了刑場的護衛,踏上了刑場,把即將問斬的人給護了起來。


    “楊義麟,你弄這麽大陣仗是要做什麽?”王厲臣站起來,指著楊義麟吼道。


    楊義麟看了一眼王厲臣,又看了看又驚愕興奮的百姓們,道:“我認為,戰場上刀劍無眼,死傷在所難免,王營官此舉與我長寧軍保境護民的宗旨背道而馳,與屠戮百姓何異?”


    “嗬,楊義麟,我長寧軍護的是民,那些與我長寧軍作對的,是暴徒,若不懲治,如何揚我軍威?”


    王厲臣邊說邊往楊義麟走去,楊義麟也捋起衣袖向王厲臣靠近。


    “今日,我便不許你落下屠刀,壞我長寧軍之名聲!”


    “有種啊,楊義麟,竟要以下犯上不成……”


    台下的百姓們害怕殃及池魚,躲遠了,又依舊八卦的沒離開。


    他們充滿激動的看著兩隊人馬廝打在了一起,直到那一家子被來人給劫走。


    “原來……長寧軍也有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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