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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得出天意無常,算不出動如參商。隻當是情到濃時隨口玩笑,怎知一語成讖。


    臨淵用僅剩的修為和哥哥強行鬥法,真正的實力至此已遭重創。重樓刻意選了這麽個糟得不能再糟的緊要關頭攜迦樓羅半路殺出,不費吹灰之力就撿個大便宜。


    迦樓羅曾弒殺他父,也定不會放過他。


    媧皇顧惜蒼生的情懷,隻對她一手鑄造的人間,而非對臨淵。若他不敵迦樓羅,葬身鳥腹,導致人間將傾,也是他未能踐行約定,咎由自取。隻為了一塊補天石。情天恨海,卻不知要用什麽才填得平?


    最無辜之人,反而要背負最沉重的命運。我渾身顫抖,靈台仿佛被澆下一瓢滾沸熔漿,痛楚欲裂。


    獵獵風起,臨淵長發被吹得向一麵揚起。千絲萬縷,千頭萬緒,都是化不開的執妄癡迷。


    深深望他最後一眼,便被重樓卷進遮天蔽日的孔雀華羽裏,什麽也看不見,聽不明。隻來得及留下一句倉促的祈求,被撞碎在獵獵狂風裏,也不知哥哥是否聽清。


    “求你,幫他。”


    明晦倒轉,曙色在東,耳邊繚亂風聲終於將息。


    我一路被顛得頭昏腦漲,此刻方能從孔雀翼下探出半個腦袋來。睜眼所見,卻是山嵐風煙如絮,日色相玲瓏,纖雲映羅幕。


    明明是群魔亂舞藏汙納垢之地,竟布置得如洞天福地般祥雲繚繞。


    孔雀落地,袖袍一振,照舊將我的狐狸身抱在臂彎,如懷揣幼兒。


    元丹離體太久,我早已無力再維持人形。


    “這是太微垠。”他語聲安然。


    如遊山玩水般,步履悠閑,神態輕鬆,將沿途所經的雅致泉林一一指點。


    我全無興致,含怒瞪他,若還有半分法力在身,隻怕當場要噴出火來。


    重樓站定,微微眯起眼,試探地用指尖掠過我額前絨毛,撫上那塊淡紅印記。


    我瞅準時機,仰頭張口便咬,卻快不過他抽手一記虛晃,撲了個空。


    這廝似逗弄寵物,饒有興味地展顏一笑,露出排細碎糯米白牙:“咦——狐狸咬人嗎?”


    “孔雀也算是人嗎?鳥人?”


    他卻不惱:“總算肯開口同我說話了?還是那般伶牙俐齒。”


    簡直無恥至極。我一股邪火直衝天靈,憤憤抬起爪子蓋在眼睛上,不再理他。


    又不知在通幽曲徑中兜轉了幾個來迴,鳥鳴漸淡,水流撞擊聲轟隆入耳。


    再看時,他已攜我立在一處半壁山高的菱花石門外。洞府旁遍植海棠,澗雲飛瀑,花叢中竟杵著一頭患獸,捧著個比肚腹還大的酒葫蘆喝得人事不省。


    此獸身長數丈,其狀如牛似羊,目透青光,嗜酒如命,乃是由世間憂愁所聚化的形體,不可殺,唯灌酒能消其暴戾,因酒能忘憂。


    除了好酒,患獸還有個天上地下都難尋的妙處,精通醫理,能辨識所有具備起死迴生功能的草藥。但或許是應了那句醫不自治的老話,這麽稀罕的獸,千萬年來病的病、死的死,數量越來越稀少,存世的不過寥寥二三,早就蹤跡難尋。若能得一患獸,不僅傷病無侵,還能將萬種煩惱頓消。


    我很驚異,傳聞中早已滅族的遠古獸族,竟重現在重樓所居之處。


    患獸是除崑崙墟白澤以外,唯一以滿腹經綸著稱的神獸,可惜那些才華滿得橫溢了,腰圍攤開來幾乎與身高等長。


    身為貪杯之徒,還能這麽精擅藥理醫道,也是有原因的。世間靈獸千萬,與生俱來的習性本能皆是天賦。患獸嘛,不知哪輩祖宗在手邊缺酒時,一時衝動造下了極大的惡業,與生俱來的是天譴。它們生來體質獨特,存活極為不易,自打娘胎落地就染遍各種疑難絕症,堪稱神獸界的百草綱目,但凡所過之處,能吃的補藥基本上都被啃得寸草不留。


    喜歡養患獸的人,要麽經常受傷,要麽常懷憂戚。墜入魔道的孔雀大明王,會是其中哪一種呢?我張開指縫,偷眼去看他冷峻眉目,隻覺好生費解。原以為像他這種桀驁不馴的魔頭,大概會喜歡豢養饕餮、檮杌那類兇獸,最不濟也得是雪獅玄豹之流。卻萬沒想到,他養了隻除了殺不死以外,戰鬥力基本成渣的患獸。


    轉念再一琢磨,他們魔族喜歡打打殺殺,動不動就要遇上血光之災,養頭患獸在側,惹是生非的底氣都足了好些,也算未雨綢繆有賺無賠的買賣。


    重樓咳嗽一聲,口中輕念禁咒,石門轟然開啟。患獸聞聲而動,擎著酒壺搖搖晃晃立起身,四蹄刨地,以示恭敬。


    內中果然別有洞天。


    這洞府是將整座山巒攔腰橫截、內中掏空開鑿而成,白色的鍾乳倒懸,方圓足有數十丈,長廊淨室錯落其中。再打磨出大塊純白水晶嵌作穹頂,日月星辰的光輝都能被濾成柔光鋪灑而下,乃是個山中有山、水中環水的格局,粗獷中不失韻致。石門一閉,頓時和山門外的鳥語花香隔絕,自成天地。


    我牽掛臨淵安危,隻顧一門心思四處東刨西挖,掘地三尺也想找出個縫來鑽出去。可這四麵八方,無論往哪個方向鼓搗,除了石頭還是石頭,堅壁清野沒有盡頭。氣喘籲籲瞎忙了半天,終於技窮,垂頭喪氣找了個角落蜷起來,揉揉酸痛的四爪。


    哥哥的仙障是銅牆鐵壁,重樓的洞府則固若磐石。我現在才知道,他之所以懶得捆束我手足,並非心有多寬,不過料定了我插翅也飛不出這石頭籠子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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