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林柏站起身,帶上書,開始收拾行裝。


    此後,他們下山到水天大學的門口,李祥教授已然等候多時。


    他們上了車,司機寶林文啟動車輛,向著隔壁彩青行駛。


    路途遙遠,還要經過許多山路,所以他們要提前一天過去。


    “老師,話說我們為什麽要自駕過去,而不是乘坐大巴?”林柏問道。“這油費豈不比路費還要貴?”


    “不要緊。”李祥說道,“我們去的寨子是靠近兩地交界處的,路線選擇也比乘坐大巴自由。”


    林柏點了點頭,從包裏拿出圖書館裏借的書,看了起來。不過沒看一陣子便後悔了,車輛離開市裏規整的路,上了一座山,一個彎接著一個彎,繞來繞去得使人頭昏腦漲。


    林柏隻得把書合上,放迴包裏,拉下車窗,讓雨後的清風進入這密閉的環境。鄉寨、梯田、霧天、青山,他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且想象這平靜祥和的山嶺裏所發生的許多事。


    “兩位,我來教你們幾句簡單的苗語。”李祥教授提議道。


    “好啊。”林柏說道,“圖書館那些書光看著是根本想象不出發音的。‘你好’怎麽說呢?”


    “孟歐。”


    “孟歐!”楊明天和林柏一起跟著念。


    “那……‘你吃過飯了嗎’怎麽說?”


    “浪比當拉都塌沒。”


    “浪比當拉都塌沒。”


    ……


    由於時間有限,他們實際上是沒有那功夫深入了解語法的,能把那幾句問候語記住就不錯了。


    一路之上,李教授說一句,他們跟著念一句。那位司機隻是開著車,並不說話。


    穿過這座山以後,太陽僅剩下一點點露在外麵。他們將車停在一個加油站裏,幾人下了車,在邊上的便利店裏買了盒飯,將就糊弄了一頓。


    “咱們離朗基寨子還有多遠呢?”


    “最晚九點到吧。”


    吃飽喝足以後,便重新上了路。實話說,林柏有些疲倦了。他今天看了太多文字,消化起來並不容易。他慢慢閉上眼睛,睡過去了。


    楊明天轉頭一看,感歎了句:“這小子適應能力可真強,這麽顛簸都不能影響他。”


    “這樣挺好。”李祥教授說道,“不為外界影響。你知道嗎?我父母離開家鄉並不是我在講座上說得那樣,是為外出打工。我們家可正是有蠱的人家呀。”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還要迴來?”


    “確切地說,這裏不算是在家鄉,彩青那的人自是不曉得那些事。同時,我是不服傳統的。我願做什麽,就做什麽。”


    林柏隱約聽見他們的話,結合著白天看得那麽多書籍,大腦便給他編織了一場迷幻又恢弘的夢境。夢中,他看見苗族的始祖神們生育繁衍,百蟲從楓木而出,蝶母又產下十二個蛋。當孩子們破殼而出時,臍帶便落在一旁。


    有一個女人取了那些臍帶,放在罐子裏,然後變成了一大缸黑漆漆的藥糊。林柏望見那苗婦,隻覺得眼熟。她不是仰金妞,而是另一個僅有一麵之緣的女人。但他想不起來那是誰。


    那女人伸手掏出那糊東西,抹在一個小孩的臉上。僅一瞬,那小孩竟然破碎腐敗,變成了蛆蟲、毒蠍、癩蛤蟆、長蛇、飛蛾等物。它們爬出屋子,進入山林江河,飛入藍天白雲,無處不在。


    女人從屋子裏出來,右手拿出鐮刀,砍下左手的六指,又把整條胳膊卸下來,把它們扔到地上。它們竟自己移動,組合成了那蘆笙。她彎下腰,用右手握住那血淋淋的樂器,靠近自己的臉。林柏好奇這樣的樂器能吹出什麽樣的音樂,卻被她下一秒的動作驚呆了。她張開長滿獠牙的嘴,用力咬了下去。


    林柏的心髒砰砰狂跳,直到被楊明天搖醒。


    “我們到了?”


    林柏睜開雙眼,拿起包從車裏鑽出來。夜晚的風拍打著他的臉,縫合的夢境便消散而去。


    “是的。”


    林柏環顧四周,他們明明還在路上。


    “朗基寨子沒有邊界概念,它不像其他地方,這裏頭的路挺窄的,車輛開不過去的。”李祥教授說道,“我知道這裏有一條捷徑,跟我來。”


    他們把車留在路邊,便鑽進了那條樹林。李教授握著手電筒,走在前麵。歐林文跟在最後。而林柏與楊明天夾在中間。


    看起來李祥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了,他聲稱這裏有一條小路,已被許多人踏過。


    但林柏並不確信這一點,因為他們在隨處可見的石塊堆裏爬上爬下。這些石頭大抵是被人踩過太多迴了,它們表麵非常光滑,很容易讓人摔跤。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樣泥石摻雜的貧瘠之地上還能長出如此之多健壯挺拔的樹木。


    他不喜歡這種氛圍,手電筒的亮光隻會讓沒有照到的地方更加昏暗。再加上小動物不時竄來,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這讓林柏不免有些浮想聯翩,會不會有什麽難以描述的存在突然從未被光照地跳出來,嚇他們一嚇。


    不過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更何況,他們也不是什麽軟弱無能之輩。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林柏說道,“我開始討厭我的潛意識了,它大大混亂了我早上看到的一切。如果讓寨裏的老人們曉得,必會覺得我中邪了。”


    “有多混亂?”


    林柏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他投入其中,甚至忘了對黑暗的幻想。


    當他們看見點綴著微光的房屋從樹林後傳來,便知目的地近在眼前。


    “這山寨的名字既是山的名字。”李祥教授說道,“這座山就叫朗基山。”


    一行人鑽出林子,踏在朗基山寨用石頭鋪成的小路上。這裏的房屋與林家屯的那些用土用磚做成的屋子截然不同,都是木質結構的建築,且有二層甚至三層樓,比北方的平房要高出不少。


    許多屋牆上懸掛著紅色飄帶,預示著這裏會發生喜慶之事。


    這時,有幾個穿著樸素衣服的人從小路對麵走過來,他們一看見李教授,便大聲喊話。


    李教授快步迎上前,跟他們打招唿。


    林柏雖然什麽也沒有聽懂,卻也能看出他們之間的友好。


    過了一會兒,李教授對林柏和楊明天說道:“他們沒想到我們來得這麽快,有些意外。你們看見那棟樓了嗎,就是前邊一二三……第五棟樓,你們幫我把包帶過去吧,我待會兒就來。”


    他們點了點頭,便接過背包,向著那棟樓走去。


    門口,有個老太太已然等在那裏,她向著來人揮了揮手。


    “孟歐?”林柏現學現用,盡管有些僵硬。


    老太太笑了笑,也迴了句“孟歐”,便領著兩人上了樓。他們經過堆放柴草糧食的架空底層,爬上木梯,穿過供奉著祖先的堂屋,被引入一間收拾整齊的廂房。


    “節可孟(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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