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南宋正式出兵北上攻打蔡州之前,其實從朝中到京西湖北製置司關於是否出兵的爭議仍未完全平息,史彌遠雖然已經決策要出兵,但還沒等正式出兵人便已病死,到底要不要出兵,決定權落到了前線最高統率、製置使史嵩之手上。


    讀史是一件苦差事,尤其是一些重大曆史事件,不同史料有不同記載,但涉及細節卻又都語焉不詳,很難絕對真實還原曆史真相。但關於此次宋軍北上的決策過程卻有著清晰的記載,在孟珙的神道碑上還原了當時的情景:史嵩之本人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出兵,便找來孟珙商量,孟珙表示如果國家國力足以抗衡蒙古,那麽我們直接滅金就行,根本不用理會蒙古的借軍糧請求,但如果我們國力不足以抗衡蒙古,那就該帶著軍糧給蒙古,以防蒙古日後以軍糧為借口大舉入侵。


    孟珙沒有把話說說得太透,但史嵩之何等聰明,當然聽得出話外之音,國家與蒙古相比國力相差太大,金國滅亡在即又不能錯失良機,看起來南宋有的選,其實南宋沒得選,必須出兵滅金,也必須給蒙軍提供軍糧。


    弱國無外交,弱國無主權,弱國在亂世裏隻剩下身不由己。


    紹定六年十月,孟珙率軍兩萬帶著答應提供給蒙古的三十萬石軍糧從鄂州出發北上,十一月來到了蔡州城下,見到了蒙軍主帥塔察兒。


    塔察兒是蒙古四傑之一博爾忽之孫,也是當時蒙軍名將,對南宋如約而至非常高興,馬上與孟珙商定了兩軍的作戰計劃,蒙軍進攻蔡州北麵和西麵,宋軍進攻蔡州南麵和東麵。


    雖說已經約好了各自作戰範圍,但蒙軍新近接收這麽一大筆軍糧士氣格外旺盛,塔察兒沒等宋軍開打便率先派部將張柔率五千敢死隊去攻城,蔡州雖然危在旦夕但金國軍民同仇敵愾,奮力還擊,敢死隊死傷慘重,張柔本人也是身中數箭從雲梯上掉了下來,孟珙見狀立即派部將前去把張柔救了迴來,約定第二天共同夾擊。


    這是孟珙與張柔第一次在戰場上相遇,也是唯一一次以盟友的身份並肩作戰,後來再在戰場上相見時,不知孟珙可曾後悔救過張柔一命。


    後不後悔都是後話了,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拿下蔡州。蔡州城南有一處潭水名叫柴潭,金軍在潭水中間豎了一座箭樓號稱柴潭樓,之前蒙軍數次進攻都被金軍從柴潭樓上用強弓勁弩射了迴去。孟珙觀察柴潭樓地形後,發現下方柴潭水源是從旁邊的汝河而來,便連夜派兵在柴潭上遊將水源堵起來,第二天一早來到柴潭一看潭水已幹涸大半,於是率軍來到柴潭樓底下直接將箭樓拆毀。


    外圍防禦工事被拔掉,宋軍得以直麵蔡州南城,當時的金軍實在是窮途末路了,城中弓箭炮彈幾乎打光,絕望之下居然把城中老弱婦孺殺死熬成人油,然後把滾燙的人油順著城牆倒下去,用來阻止攻城的宋軍。


    如同困獸一般的金軍再次爆發出恐怖的戰鬥力,宋蒙兩軍攻城也再次受挫,為了減少傷亡,到了十二月,孟珙與塔察兒商議之後改用水攻,宋軍掘開城南汝河,蒙軍掘開城西練江,兩條河水灌入蔡州城,城牆終於被水泡壞倒塌。


    南宋端平元年、金天興三年正月,最後的總攻開始了,宋軍攻入蔡州南門,蒙軍攻入蔡州西門。大部分守城金軍在巷戰中戰死,哀宗見大勢已去自縊身亡,近侍們在其死後按照女真習俗將其火化,宋蒙聯軍進入皇宮後哀宗屍體還未燒完,於是趕緊上前撲滅火焰,由宋軍帶走哀宗屍體大部,蒙軍帶走一隻手,各自迴朝報功。


    金國滅亡,對南宋而言自然是大仇得報一大快事,史嵩之在後方全境通告金虜滅亡的消息,又派人把從蔡州繳獲的哀宗屍首和幾位被俘的金國官員送往臨安。


    哀宗屍首到了臨安,經過朝廷商議,將其安放在大理寺獄庫以告慰宋朝列祖列宗。隨著哀宗屍首一起被送往臨安的還有幾名金國官員,其中有一名叫張天綱的,金國亡國前任參知政事,來到臨安後臨安知府薛瓊問他,有什麽麵目來到臨安?


    金國雖亡,但人家至少戰鬥到了最後一刻,薛瓊到這份兒上再嘲諷就屬於自討沒趣了,果然,張天綱立即反唇相譏:


    國之興亡,何代無之?我金之亡,比汝二帝何如?


    比徽欽二帝何如?比徽欽二帝強多了,君王死社稷這份勇氣徽欽二帝他們有嗎?趙構有嗎?但凡這父子三人有一個人敢挺身而出大宋又何至於偏安江南成為南宋?


    一句話噎死了薛瓊,薛瓊也不甘示弱,命人把張天綱押下去關起來,然後匯報給了理宗。端平元年史彌遠已死,理宗開始親政,對這個鐵骨錚錚的金國官員產生了興趣,於是第二天親自召見張天綱,希望可以將這位忠義之士收為己用。


    皇帝親自勸降,也算給足了張天綱麵子,可頑固的張天綱依然不買賬,隻求一死,理宗不解,問他為何不怕死。張天綱迴答說自己又何嚐不怕死?但自己深受皇恩,更害怕辱沒了臣節,為了保全臣節,自己不惜一死。


    雖然張天綱不願歸降隻求速死,但理宗卻不殺他,隻是仍把他關了起來,接著派人去勸,南宋官員勸得久了,張天綱也煩了,就開始寫供詞,但供詞裏麵依然把哀宗作為自己唯一的皇帝,決不投降。


    曆史沒有記載張天綱後來的下落,也許是病死獄中,也許是遭到流放,但這位忠義之士在宋金兩國史料中都留下來濃墨重彩的一筆,從某種程度上講,他的形象已經遠遠超過了對麵勸他投降的南宋君臣。


    臣節說起來虛頭巴腦,但是能守臣節卻不容易,後世明朝薊遼總督洪承疇曾經自擬了一副對聯:君恩深似海,臣節重於山。可明清鬆錦之戰後洪承疇降清,他的臣節被清朝官員嘲諷了一輩子,誰說臣節重於山了?堂堂一品的總督都守不住臣節,這叫哪門子的臣節重於山?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堅守,張天綱雖然是漢人,卻也是金國人,漢人是中國人,金國人也是中國人,為國盡忠的人終會被曆史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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