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軍滅亡西夏北歸之後,其實是有一支偏師在陝西作戰的,而當時即使是一支偏師,也把金國打的千瘡百孔,痛苦不已。


    正大四年三月,蒙軍偏師在大將朵忽魯統率下南下進攻陝西,輕鬆攻陷臨洮府(今甘肅臨洮縣),接著攻占慶陽,兵鋒直指京兆府。


    金國在陝西的行政區劃承襲自北宋,長安所在的京兆府是整個陝西的核心區域,一旦京兆府丟了,陝西全境將守無可守隻待淪陷。


    當時在陝西主持軍務的是平章政事完顏合達,一邊派使者攜帶牛羊果酒前往蒙古軍營議和,另一邊緊急調遣附近金軍集結,準備議和不成與蒙軍野戰。


    完顏合達算是金末少有的名將了,貞佑初年在宮中擔任護衛,後出任平州守將。宣宗南遷後戰略性放棄河北河東,完顏合達隻好率軍南撤迴到開封,後來多次跟隨仆散安貞對宋作戰,屢立戰功,到了元光年間被提拔為參知政事,主持陝西軍務。到任後平定賊患率軍北伐,收複了被蒙古人占領的河中府,陝西形勢一度好轉。


    然而隨著蒙軍西征結束和西夏滅亡,蒙古人有了更多的精力對付金國,此次南侵的朵忽魯便是曾經跟隨鐵木真西征並在西征中戰功赫赫的大將,此次雖隻是率偏師入侵,卻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打的金軍各州縣潰不成軍。


    要擱一般的王朝末期,到了這個時候基本上都是中央和地方上各管各的,硬生生等著敵人鈍刀子割肉。可金國不太一樣,直到這份兒上了完顏合達還能調來一直野戰軍來阻擊蒙古人,而且這支野戰軍頗有來頭,是金末鼎鼎有名的忠孝軍。


    得益於宣宗出色的戰略規劃,貞佑年間最後一支有戰鬥力的金軍“花帽軍”在後來的伐宋戰爭中損耗殆盡,花帽軍後期的主要將領郭阿鄰等人也在川陝戰場戰死。因此到了哀宗即位後,苦於缺乏一支戰鬥力強悍的野戰力量,便重新組建了“忠孝軍”。


    為了保證忠孝軍的戰鬥力,入選忠孝軍的主要標準是善騎射、強壯精煉,由於金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因此忠孝軍的兵源也是各種民族都有,朝廷為了盡可能的建立抗蒙統一戰線,把各民族都納入到了忠孝軍的選拔範圍:有鐵木真世仇乃蠻部人、有西域亡了國的維吾爾人和迴紇人、有河西走廊上連年遭受戰亂的羌人和吐穀渾人、還有金國主流民族漢人女真人契丹人。


    大部分應征入伍的人都遭受過蒙古鐵騎的蹂躪,從這個意義上講,忠孝軍有些類似於遼末的怨軍,拯救國難不分民族。但金國對忠孝軍可比遼國對怨軍強多了,當年怨軍天冷連個棉襖都發不出來,可忠孝軍不但軍裝供應充足,軍餉也比普通士兵高,當時金軍普通士兵月俸五鬥大米,但忠孝軍月俸一石五鬥,足足是普通士兵的三倍而且足額發放,從不拖欠。


    待遇好,裝備也好,忠孝軍每人配兩匹馬,打仗時一匹馬跑累了就換另外一匹接著打,蒙古人一人三匹馬那標準雖然達不到,但在金末國家財政吃緊的情況下能每人配兩匹馬已經很奢侈了。


    兵貴精不貴多,受限於國力,朝廷養不起太多忠孝軍,滿打滿算也就兩萬餘人,而就是這兩萬多忠孝軍,將在接下來的幾年裏,打出一個又一個精彩的戰役,打出金國最後的血性。


    正大六年三月,蒙軍進入大昌原(今甘肅寧縣太昌原鄉),準備攻打涇州(今甘肅涇川縣),完顏合達已調集移剌蒲阿所部忠孝軍抵達京兆府,前線軍情傳來,一名叫做完顏陳和尚的將領主動請纓作戰。


    完顏陳和尚,字良佐,本名完顏彝,豐州人(今內蒙古唿和浩特東南)。父親完顏乞哥在章宗朝伐宋期間戰死,陳和尚與母親在豐州老家相依為命。野狐嶺之戰後蒙軍南下期間陳和尚被俘虜,被迫在草原上生活了一年,後來趁著蒙古人放鬆警惕便提出要迴鄉探望母親,蒙古人愛惜他一身武藝想收為己用,又擔心他一去不複返,便派兵護送他迴去。


    名為護送實為監視,陳和尚不動神色帶著蒙古人來到豐州老家,在家中見到了母親和照顧母親的族兄完顏斜烈,然後與完顏斜烈二人趁蒙古人不備將其殺死,當時宣宗已經遷都開封,兄弟倆帶上母親便向南逃,打算逃到開封投奔朝廷。


    隨行的士兵沒了迴應,蒙古人後方很快便得知了陳和尚跑了,於是立即派兵追擊,兄弟倆為了掩人耳目棄馬步行,找了輛手推車讓母親坐上去,兄弟倆輪流推著母親向南奔去。


    一路南逃,兄弟倆居然神奇的躲開了蒙古追兵,渡過黃河來到了開封。宣宗聽說這麽個忠臣孝子南歸之後非常重視,立即將二人召進宮中,完顏斜烈有世襲官位直接任職都統,陳和尚被任命為護衛。


    金國以武力立國,軍人在國內地位很高,皇宮護衛是升官的快車道,陳和尚也不例外,在之後被多次提拔,到了哀宗即位之初,隨族兄完顏斜烈一起鎮守方城(今河南方城縣)。


    按照一般的劇本發展,接下來陳和尚應該是南征北戰軍功卓著然後統領大軍與蒙軍對壘,但人生無常,在方城期間卷入一場冤獄當中,讓這位名將白白蹉跎了好幾年。


    陳和尚跟完顏斜烈相處多年,二人雖隻是族兄弟但情同手足,方城各項軍務陳和尚都在幫忙處理。完顏斜烈曾經因病休養,陳和尚代理軍務期間曾經發生一起軍中鬥毆事件,兩人都不服氣告到大帥這裏,陳和尚聽完兩人陳述之後,認為其中一名叫葛宜翁的士兵不占理,便罰他打了幾板子了結此事。可沒想到基層士兵性子剛烈,原本打架就憋了一口氣,現在又被打仗打了幾板子,皮肉吃點兒苦都是小事,可這口氣咽不下去,迴到家中氣憤難當,沒過幾天氣死了。


    葛宜翁是個直性子,總覺得陳和尚判案不公,臨終前特意交代妻子,說陳和尚冤枉了自己,要妻子有機會一定要告到官府為自己伸冤。


    葛宜翁妻子也是個烈女,丈夫含冤而死也是憤憤不平,此後不斷到各個衙門去告狀,但葛宜翁的死畢竟是自己氣死,而且自古以來軍中事務都是由軍隊內部自行解決,地方官府極少參與軍隊內部事務,葛妻告了很久也沒什麽結果。但她還是不肯罷休,眼見著自己伸冤無望,便在方城外的龍津橋處堆了一大堆柴火,聲稱官府不給自己申冤自己就在城外自焚。


    告狀隻是個人事件,可要是自焚了那就要釀成群體事件了,方城知縣不敢怠慢,趕緊上報朝廷,朝廷裏諫官一聽說丈夫含冤而死,烈女自焚為夫伸冤,簡直就是諫官大做文章的絕好素材,於是紛紛上梳彈劾陳和尚,指責他斷案不公,把無辜士兵活活氣死。


    動靜鬧得這麽大而且確實出了人命,朝廷很快便將陳和尚下獄,可接下來大理寺揪著這出案子審了一年多,愣是啥也沒審出來。


    畢竟陳和尚隻是斷了個鬥毆的官司,都是依法辦事也沒有草菅人命,就算是士兵後來氣死了那也不能把處理鬥毆的軍官因此定罪吧。


    定不下罪,大理寺卻又不敢輕易放人,害怕被諫官彈劾自己部門瀆職,於是在正大二年到正大四年這兩年裏,大理寺獄出現了非常可笑的一幕,陳和尚沒罪,卻必須在牢房裏待著,因為沒人敢判他無罪。


    不做決策就一定不會錯,官場上這股風氣自古以來就就沒斷過,正大三年,長兄完顏斜烈拖著病體來到開封麵聖,陳述方城葛宜翁之事,哀宗本想放了陳和尚,可諫官又是一窩蜂彈劾,陳和尚還是在牢裏待著。


    到了正大四年完顏斜烈病逝,哀宗終於力排眾議下詔赦陳和尚無罪,無罪釋放的陳和尚出獄麵聖,哀宗勉勵他說完顏斜烈之死讓國家損失一員名將,如今免你無罪就是希望你能繼承兄長遺誌為國建功立業,不枉國家和兄長對你的一番厚望。


    史書記載,陳和尚切拜且泣,悲動左右,不能出一言為謝。


    真正的大英雄,從來都是感情飽滿,滿腔熱血。


    出獄後的陳和尚奉命迴到完顏斜烈軍中任職,恰逢當時忠孝軍將領缺員,陳和尚於是轉任忠孝軍提控。


    正大六年三月的大昌原,陳和尚領命出征前,先是沐浴更衣,接著不發一言披甲上馬,頭也不迴的率軍出征,直奔蒙軍大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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