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侂胄指望著張岩,張岩隻能硬著頭皮挑人去議和,左右挑選之下最後選派了時任蕭山丞的方信孺出使金國,方信孺自知這個時候出使金國不是什麽好差事,臨走之前忍不住向韓侂胄和張岩請示:此次北伐因我朝而起,若金人問罪要懲罰首謀怎麽辦?


    沒人能迴答,也沒人敢迴答,韓侂胄自己也很害怕,隻能催促方信孺盡快出發,去了談談再說。


    仆散揆死後,章宗派左丞相完顏宗浩前往開封坐鎮總領對宋軍務,方信孺來到開封見到完顏宗浩,提出可以增加歲幣換取和平,希望兩國罷兵休戰。


    雖然金軍當時也很難再前進打到江南,可畢竟還占著兩淮大量州縣,有一定的場麵優勢,完顏宗浩當場拒絕,表示想要和平可以,但是要答應五個條件:


    一、割讓兩淮


    二、增加歲幣銀絹各五萬兩匹


    三、遣返所有歸正人


    四、一次性交出一千萬兩犒師銀


    五、砍了韓侂胄的頭送到金國


    歸正人就是從金國逃到南宋的百姓,因為金國社會經濟動蕩,隆興和議時原本不怎麽南逃的百姓在當時又開始大量南逃,故而又加上這條索取歸正人的要求。


    什麽歸正人不歸正人的、或者說割地賠款的都是小事兒,至少方信孺還可以給完顏宗浩說迴去商量之後再給答複,但唯獨金國提出的最後一個要求砍了韓侂胄的頭送到金國方信孺實在是不敢答應,這個條款要是也說迴去商量,那迴去之後韓侂胄非得先砍了他的頭不可。


    議和大事不是一個小小的使者能夠左右得了的,況且朝廷要求殺掉的韓侂胄此時就在南宋把持著朝政,完顏宗浩也知道方信孺做不了主,於是放方信孺迴去匯報。


    南宋開禧三年、金泰和七年九月,方信孺從開封迴到臨安見到韓侂胄和張岩,在韓侂胄的一再追問下,方信孺說了,金國同意議和,但提了五個條件。


    前四個條件如實匯報,到第五個條件了,方信孺支支吾吾,第五個我不敢說。


    國家大事你給我打啞謎,韓侂胄怒斥方信孺,別吞吞吐吐的趕緊說完把第五個條件也說了。


    韓侂胄追問,方信孺隻好老實迴答,欲得太師頭耳。


    議個和而已,真把自己當爺了?韓侂胄怒不可遏,盛怒之下將方信孺貶官外放,又免了張岩的職,調襄陽知府趙淳出任江淮製置使總領兩淮軍務。


    什麽叫無能狂怒?這就叫無能狂怒。方信孺作為使者出使金國,前前後後跑了三趟,第一趟去的時候仆散揆剛死金軍無人主持大局白跑一趟;第二次去的時候紇石烈子仁就已經提出五個條件但方信孺堅決不同意,因為態度強硬還被紇石烈子仁關了禁閉餓了好幾天;第三次去才見到完顏宗浩,結果能拍板的完顏宗浩同樣堅持五個條件,方信孺無奈之下隻得迴朝匯報,但即便是迴朝匯報,第五個條件也是提前說好了,堅決不同意。


    外交使臣做到這份兒上,不卑不亢不辱國格,可以了,韓侂胄要是真不滿意,把北伐打好,驅逐金兵收複中原不就啥事兒都沒了,戰場上輸掉的指望在談判桌上爭迴來,不可能的。


    北伐打了一年多,實際上韓侂胄也看出了點兒宋軍的弱點:打來打去除了一個畢再遇,別的沒一個能打的。軍事將領的極度匱乏導致了無法對金軍形成有效打擊,韓侂胄想起了北伐前被他貶官的辛棄疾,這是與金軍血戰廝殺過的軍事人才,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來不及猶豫,韓侂胄火速召辛棄疾還朝出任樞密都承旨,隻可惜一切都為時太晚,開禧三年九月當月,鉛山老家臥病在床的辛棄疾接到起複的詔令,卻因為已經病入膏肓無法再入朝為官,當月病逝,享年六十八歲,臨終前仍然高唿,殺賊!殺賊!


    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英雄雖然離世,但人間總有一股英雄氣在馳騁縱橫。


    身邊無可用之才,自己也是眼高手低,韓侂胄徹底慌了神,原本打算再跟金國硬剛接著打,可剛準備再打就從四川傳來戰報,安丙、楊巨源、李好義三人起了內訌自相殘殺,楊巨源和李好義被殺,金軍趁機進攻,宋軍接連戰敗,連大散關都丟了。


    就這種戰鬥力,再接著打下去國家非讓打的亡國,韓侂胄徹底慫了,開禧三年十一月再次派人出使金國,表示之前提到的議和條件凡是關於割地賠款的都可以答應但不能稱臣,可以對金稱伯,另外最後一條要殺罪首太師韓侂胄這一條純屬誤會,南宋之所以會北伐都是因為樞密都承旨蘇師旦禍國殃民,我們把戰犯蘇師旦處斬獻給大金以表示議和的誠意。


    金軍也是流年不利,仆散揆病死才剛剛半年,當年九月完顏宗浩也病死了,完顏匡接任左副元帥統率河南諸軍,對使者提出的幾條斡旋意見不敢輕易做主,報給了章宗。


    章宗不是寧宗,任憑底下權臣說啥就是啥,一句話,割地賠款都可以商量,韓侂胄必須死。


    金國堅持要誅殺韓侂胄,可把使者給為難壞了,方信孺剛被貶官,自己又被架到了火上,但既然身負重任總要迴朝複命,使者隻好匆匆迴朝,等待朝廷決斷。


    還沒等使者迴到臨安,消息傳來,開禧北伐的實際策劃者、南宋的實際掌權者、平章軍國事韓侂胄被刺殺,朝廷已經初步準備答應金國的一切條件,隻為議和。


    刺殺韓侂胄的指使人叫史彌遠,時任禮部侍郎,是孝宗朝宰相史浩的兒子。


    史彌遠淳熙六年受恩蔭做官,曾轉任多地,淳熙十四年進士及第後來到臨安做了京官,後來進入館閣。開禧二年出任資善堂直講,成為皇子趙詢的老師。


    當上皇子的老師,那就是未來皇帝的潛邸,韓侂胄對史彌遠也很照顧,短短幾年內多次提拔,到開禧三年時史彌遠升任禮部侍郎。


    韓侂胄的知遇之恩沒有換來史彌遠的感恩戴德,反而讓史彌遠嚐到了權力帶來的甜頭,既然韓侂胄這種人都可以把持朝政大權獨攬,那為什麽我不可以?


    開禧三年十一月,史彌遠上疏寧宗,說自北伐以來生靈塗炭,韓侂胄以一己之私發動戰爭,應該將其誅殺以謝天下。


    奏疏毫無懸念的被寧宗無視,於是史彌遠又通過皇子趙詢入奏,同樣是請求誅殺韓侂胄,再次被寧宗無視,既不同意,也不反對。


    寧宗這個皇帝有時候特別像晉惠帝,就是那個“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隻不過相比於晉惠帝寧宗稍微穩重一些,沒有那麽多掉價的話,這才勉強保住了自己皇帝的尊嚴。皇帝作為一國之君,在重要問題上需要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但寧宗呢?迫害趙汝愚時他不表態,慶元黨禁時他不表態,開禧北伐時他不表態,現在史彌遠想要幹掉韓侂胄,他還是不表態。


    不表態,你就不能輕舉妄動,寧宗的不表態可把史彌遠害慘了,要知道韓侂胄當政朝廷上下遍布了他的眼線,自己請求誅殺韓侂胄的消息很快就會被韓侂胄知道,到時候死的就不是韓侂胄,而是自己了。


    就在史彌遠以為要大難臨頭的時候,後宮傳來密詔,寧宗同意誅殺韓侂胄,由太尉楊次山和禮部侍郎史彌遠共同策劃實施。


    深陷絕路的史彌遠得到了寧宗楊皇後的幫助。


    楊皇後本名楊桂枝,原本是吳太後的一名侍女,伺候太後伺候的好,太後便把楊桂枝賜給了重孫子趙擴。寧宗即位後楊桂枝連續為寧宗生了兩個兒子,非常得寵,地位也水漲船高。


    慶元六年寧宗原配韓皇後去世,後宮主人的位子空了出來,當時楊桂枝已經是貴妃,按照慣例貴妃可以遞補成為皇後,但韓侂胄就給寧宗建議,說楊桂枝有才學知古今,太過聰明不是好事兒,建議另立其他嬪妃為皇後。


    一向耳根子軟沒什麽主見的寧宗這次沒聽韓侂胄的,堅持要把楊桂枝立為皇後,當然了,也有可能是楊桂枝枕頭風吹得更好,你韓侂胄再得寧宗信任你總不能陪寧宗睡覺吧,但人家楊桂枝就可以。


    嘉泰二年楊桂枝受冊封為皇後,韓侂胄之前阻礙她當皇後這事兒她一直記著,史彌遠提出誅殺韓侂胄之後,楊皇後意識到機會來了,於是派兄長太尉楊次山聯係上史彌遠,帶來了寧宗同意誅殺韓侂胄的密詔。


    密詔是真是假沒人知道,但既然是楊皇後親自安排,那就可以認為它是真的。


    有密詔了,史彌遠就有了法理的依據,可僅僅有密詔還不夠,政治鬥爭講究的是實力,韓侂胄在朝中一手遮天,史彌遠根本不是對手。要不漢獻帝從宮裏傳出來那麽多誅殺曹賊的衣帶詔,咋就沒一次能成功的呢?


    想在臨安城裏誅殺韓侂胄無異於癡人說夢,隻有把韓侂胄騙入宮中才有下手的機會。可問題是即使是在宮裏,調侍衛行動也需要聖旨和虎符同時具備才行,聖旨可以是正式的詔書也可以是皇帝的內降手詔,史彌遠手裏的密詔勉強也算合法,可虎符呢?


    韓侂胄經營多年,從臨安城內外到三省樞密院遍布親信,而取虎符需要去樞密院走流程,史彌遠沒這膽量去樞密院送死。


    密詔已下,風聲遲早要走漏,多耽誤一天就多一天的風險,生死攸關之際,史彌遠的政治盟友、時任副宰相的錢象祖又出了個主意:讓楊皇後再以寧宗名義擬一道內降,繞過樞密院直接代替虎符行事,見內降如見虎符。


    副宰相錢象祖是吳越王錢俶後人,孝宗朝參知政事錢端禮之孫,以恩蔭入朝做管,曆任多地地方官後迴朝任職繼續步步高升,嘉泰年間進入宰執擔任副樞相。


    要知道不管北宋南宋,官場上是有很嚴重的鄙視鏈的,想要做到官場的巔峰進入宰執那進士身份就是標配,這也是很多官二代比如史彌遠明明已經做了官卻依然要拚了命考進士的原因。


    錢象祖沒有進士身份卻能提拔的如此之快全靠腦子活絡,但開禧北伐時卻因為反對出兵被韓侂胄貶官,沒想到南宋出兵沒過多久就打了敗仗,韓侂胄又想議和,就又把錢象祖召了迴來。


    雖然奉詔迴朝,錢象祖卻對韓侂胄懷有敵意,在史彌遠提出除掉韓侂胄後極力讚成。如今眼見史彌遠執行刺殺計劃遇阻,便主動提出解決方案,並成功說服楊皇後再次以寧宗名義矯詔,取得了至關重要的內降手詔-見此詔如見虎符。


    原本是聖旨+虎符才能執行的命令,經過錢象祖這麽一靈活變通,成了內降密詔+內降手詔的組合,而且內降上的皇帝大印清清楚楚,從法理上講完全合法。


    也就是說本來是文件+信物才能執行,現在成了文件+無法出示信物的情況說明,反正章在手裏,想怎麽說明就怎麽說明,誰敢不服?


    高啊,實在是高。


    錢象祖拿著這一套手續找到殿前司長官夏震,夏震隻有一句話,君命也,震當效死。


    開禧三年十一月初三,夏震奉命率侍衛在宮中設下埋伏,在韓侂胄進宮上早朝的路上攔住其轎子,將他從轎中拉出押赴玉津園活活打死,一代權臣落了個橫死的下場。


    韓侂胄死後,史彌遠和錢象祖立即派人向寧宗匯報,寧宗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常年依賴的親信就這麽被幹掉了,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信與不信已經由不得自己,後宮有楊皇後,朝堂上有史彌遠和錢象祖,南宋的權力架構發生了重組,而唯一看似處於權力中心的寧宗,依然沒什麽權力。


    畢竟昏君,也不需要什麽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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