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選擇采石磯進行渡江作戰,說明完顏亮是熟讀史書和兵書的,采石磯位於今天的安徽省馬鞍山市,附近就是馬鞍山長江大橋,現代人過江造橋跟古人過江搭橋其實道理是一樣的,就是因為采石磯這裏的長江水道中間有一處江心洲,江麵被分為東西兩側,兩側江麵都比較窄,江麵窄意味著著涉水距離短,也意味著渡江相對容易。


    當年曹彬滅南唐走的就是這條路,在完顏亮看來,趙匡胤能選這條路,自己也能選這條路,渡江之後建康府、臨安府那就是囊中之物。


    盡管金國內部已經分裂,伐宋金軍內部也是矛盾重重,但在當時看來,已經到了采石磯的金軍依然握有很大勝算,紹興三十一年的這場宋金生死大戰依然充滿變數。


    在此前最後一次商討對金作戰的禦前會議上,由於事關國家存亡,趙構搞的是“宰執擴大會議”,但凡在中央有議事權的高級官員全部參加,會議結束後根據抗戰精神大家分頭行動,其中有一個不起眼的安排拯救了危機中的南宋:中書舍人虞允文任隨軍參謀前往建康府協助作戰。


    虞允文是仁壽縣人(今四川仁壽縣),生於徽宗大觀四年,紹興二十四年考中進士。跟北宋那些頂級宰相們沒法兒比,虞允文考中進士時已經四十四歲了,放現在那就是考公務員超齡、企業優化的對象,但好在南宋是個政治環境寬鬆的社會,對科舉考試不限年齡,隻要有才能任何年齡均可報考。


    大齡考生虞允文中進士之時正式秦檜當權時代,虞允文隻是有文化,又不是秦檜黨羽,當然不可能獲重用,被安排一直在外任職。秦檜病死後趙構召集秦檜當政時被外放的進士們迴朝述職,輪到虞允文述職時他對自己任職多地的賦稅、法度、官製等弊病,趙構一聽非常讚賞,很快委以重任,先進入館閣接著任禮部郎官、中書舍人。


    不要因為一時的不受重用就沉淪消沉,機會永遠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根據對金作戰禦前會議精神,副樞相葉義問前往建康府督戰長江防線,虞允文隨其共同前往做參謀。


    葉義問和虞允文原計劃到建康督戰,但走到鎮江時戰局惡化,江北揚州瓜洲渡口被金軍攻占,長江防線危在旦夕。


    京口瓜洲一水間,鍾山隻隔數重山。從江北的揚州瓜洲乘渡船到江南的鎮江京口就是半天的工夫,江北瓜洲重地原本是老將劉錡在親自坐鎮防守,但劉錡實在是年紀太大諸病纏身,早先還勉強能坐肩輿指揮作戰,到了十月下旬老將軍已經病重臥床無法起身,隻好迴到江南鎮江府養病,留下侄子劉汜率部防守瓜洲。


    劉錡退迴鎮江後,葉義問調派都統製李橫率部前往瓜洲協防,宋軍此前曾在江北接二連三擊敗金軍,但在完顏亮的高壓政策下,金軍不計傷亡的大舉壓上,李橫和劉汜所部宋軍總共也就一萬餘人,瓜洲渡口本身又無險可守,很快便抵擋不住金軍進攻,潰退迴鎮江。


    幾乎就在瓜洲淪陷的同時,完顏亮親率所部金軍攻占采石磯西岸的楊林渡,京口方麵和采石磯方麵同時麵臨金軍渡江威脅,兩處都要命,兩處都不能丟,葉義問親自坐鎮京口,派虞允文前往采石磯,不管用什麽辦法,一定不能讓金軍渡江。


    南宋君臣著急,完顏亮更著急。到了十月下旬新即位的金世宗已經昭告天下廢立完顏亮帝位,黃河以北金國各地紛紛歸附。消息傳來,完顏亮發了瘋一般的加快了作戰速度。為了能順利渡江,他派人到已攻占的和州城內拆掉居民房屋取其木材製作船身,將死人屍體放進鍋裏熬製出屍油用來給船身防腐。全體將士不準休息,晝夜不停忙活了七天七夜,終於製作出了足夠的渡船。


    十一月七日,萬事俱備,完顏亮臨江築壇,殺黑白兩匹馬以祭天,下令金軍全軍第二天一早開始渡江。


    完顏亮雖然暴虐,軍中仍有不少忠臣。老將蒲盧渾打過遼國打過北宋,看到完顏亮命人倉促製作的渡船之後非常擔心,勸完顏亮說宋軍水師船大自家新造的船小,一旦開始渡江恐怕會被宋軍水師在江中阻擊損失慘重,不如擇期再渡江。


    眼看著就要渡江滅宋了,一個老家夥居然敢來潑冷水,完顏亮怒不可遏,說當年梁王(金兀術受封梁王)搜山檢海捉趙構渡江全都是小船,怎麽就過得去,現在我們新造的小船怎麽就過不去?


    在完顏亮的剛愎自用指揮下,十一月八日一早,金軍全軍乘船渡江,進攻采石磯。


    金軍發起進攻的當天李顯忠還在從蕪湖趕來的路上,虞允文在采石磯看到的是一群之前跟著王權接連逃跑的宋軍,由於王權畏敵怯戰宋軍連連潰退,士氣極為低落。王權因為瀆職已經被召迴朝廷問罪,采石磯守軍總共一萬多人,對麵完顏亮主力近十萬大軍,江邊的宋軍都勸虞允文迴去,留下來也抵擋不住金軍進攻,沒必要替王權收拾這檔爛攤子。


    在戰場上,戰犯和英雄往往都有個共同的特長-擅長演講。麵對采石磯數千名垂頭喪氣滿是絕望的宋軍,虞允文召集所有部將,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從國家大義到士兵家中妻兒老小,一番話下來,眾將感動不已。


    為了更進一步激勵全軍拚死作戰,虞允文以中央名義下令,為采石磯將士準備了九百萬貫錢,平均下來每人能得九百貫錢左右的賞錢,按照大米的購買力折算,宋朝一貫錢相當於七百元人民幣,打一仗隻要打贏,普通士兵也能得六十三萬,這仗值得打。


    有心靈雞湯還得有真金白銀,這才能挖掘基層人員最大的潛力,虞允文對人心的洞察可比我們當今社會大部分企業家強多了。在他的調度安排下,宋軍士氣大增,誓要與金賊一決生死。


    上天沒有給虞允文更多時間調兵遣將,金軍在完顏亮的指揮下傾巢而出。當時完顏亮在楊林渡一處高台上披甲督戰,氣焰囂張,金軍七十多艘渡船首尾相連很快開到南岸接近采石磯,宋軍在江心的一部分戰船招架不住,且戰且退。


    完顏亮以為金軍馬上就能靠岸登陸作戰,殊不知一切都在虞允文掌握之中。待金軍渡船眼看著就要靠岸時,宋軍的大殺器海鰍船出戰了。


    海鰍就是古代對於鯨魚的叫法,海鰍船船如其名,個兒頭巨大,長度二三十丈,能容納數百士兵。船舷兩側設弩樓用於發射箭矢攻擊敵人,船艙中央設水車,由數十人腳踩驅動。


    相比之下,金軍臨時製作的渡船僅能容納幾人到十幾人,動力除了風帆之外隻能依靠人力劃槳。當天也是巧了,金軍原本乘著西風渡江,可渡到一半風停了,隻能劃槳行船。


    一邊是人力劃槳、毫無反抗能力的小船,另一邊是有著精密人力輪機驅動、裝備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海鰍船,金軍的渡船在宋軍麵前就像三輪車遇上了坦克,海鰍船甚至連弩樓都用不上,直接上去撞,金軍渡船一撞一個準,撞一個沉一個。


    金軍渡江的攻勢最終被宋軍的科技代差牢牢摁死在江麵上,十一月八日整整一天,金軍始終未能成功在采石磯登陸,直到當天傍晚太陽眼看著要落山,兩軍各自收兵。


    打了一天勝仗,虞允文卻絲毫不敢懈怠,金軍十萬大軍遠不止這點兒戰鬥力,為了搶占采石磯戰場的主動權,當晚對宋軍做了新一輪部署,派部將主動上前把守江心洲,第二天一旦發現金軍要從楊林渡出發,搶先一步將敵人堵在楊林渡,讓他出不了渡口。


    經曆了一天失敗的完顏亮氣急敗壞,金軍全軍不做任何休整,第二天十一月九日一早再次出動渡江。


    金軍的動向被早已趁夜色埋伏在江心洲的宋軍觀察的一清二楚,一出動便被海鰍船衝上去一頓橫衝直撞,再次開啟殺戮模式,此次宋軍水師以攻為守,把金軍殺的連連後退之後仍不罷休,追到楊林渡碼頭開始用弩樓攻擊,金軍完全抵擋不住,很多渡船來不及停靠碼頭直接衝上岸陷入泥沙之中。


    眼看著楊林渡碼頭被宋軍射成了無人區,宋軍又射出火箭,金軍渡船沒人保護紛紛起火,當日一戰焚毀金軍三百餘艘渡船。


    戰鬥打到這份兒上,完顏亮往死裏壓榨士兵們製作的渡船都沒了還渡什麽江,絕望的完顏亮不想就此退兵,采石磯打不過對麵是吧,我在瓜洲還有一支偏師等著渡江呢,樹挪死人挪活,采石磯不行我就戰略轉移到瓜洲渡江,照樣直搗臨安滅亡你南宋。


    金軍執行力強大說走就走,全軍開拔趕赴淮東。虞允文一看完顏亮要去瓜洲心急如焚,傳令李顯忠不用往采石磯行進了,直接趕赴京口備戰。


    采石磯讀不來江,京口就更難渡江了,當時除了李顯忠派來的援軍外,劉錡所部就駐守在京口,荊湖方麵成閔也率軍到達,李寶在全殲金軍水師後於十一月下旬也迴到南宋,當時在京口一帶雲集的宋軍達到二十萬左右兵力。由於虞允文在采石磯出色的軍事指揮,來到京口後劉錡拖著病體把所部交給虞允文統一指揮,葉義問也全力支持由虞允文總領京口宋軍指揮大權。


    宋軍兵力強大,主帥威望高,領導鼎力支持。反觀金軍那邊,完顏亮來到瓜洲之後,金軍全軍上下思想壓力更大了,當時金軍在岸邊巡邏,發現之前在采石磯出現的海鰍船再次出現在瓜洲江麵上,不由得心理陰影發作,慌慌張張跑迴來向完顏亮匯報。


    說起來完顏亮也真的是大心髒,窮途末路到了這份兒上,居然麵不改色心不跳,笑著安慰士兵們,這都是宋軍的紙船,沒什麽好怕的。


    完顏亮心理素質好,不代表其他人心理素質也這麽好,當時就有將領勸諫,說宋軍防守嚴密,不是短時間能擊敗的,現在最好的策略就是現在揚州穩住局勢,然後等待時機渡江作戰。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敢再等,再等下去北邊金世宗誅殺完顏亮的詔書就要傳過來了。氣急敗壞的完顏亮一聽等待時機這種話立刻火冒三丈,當時就要砍了這名將領,幸虧其他將領紛紛為其求情,才免了他一死,改為打五十軍棍。


    打完五十軍棍完顏亮還沒忘了渡江的大事,接著下了死命令:三日之內北岸金軍必須全部渡江,違令者軍法論處。


    嚴苛的軍令效果適得其反,金軍開始出現大規模逃兵。為了阻止逃兵完顏亮再次下令實行連坐:士兵逃跑殺其將領,將領逃跑殺其主帥。


    金正隆六年、南宋紹興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距完顏亮要求的三日渡江期限僅剩一天,絕望中的金軍將士們決定鋌而走險-嘩變。


    嘩變的主角叫做完顏元宜,時任兵部尚書兼浙西路都統,沒錯,在完顏亮的構想中天下遲早歸於一統,因此本屬於南宋的浙西路官員已經提前任命好了。


    完顏元宜雖然姓完顏,但原本是個契丹人,本名耶律元宜。因為遼金戰爭時父親率部降金被阿骨打賜姓了完顏,這才改名叫完顏元宜。


    因為家族降金有功,完顏元宜一家人在金國受到了優待,其本人也是早早的進宮擔任了護衛。契丹人自幼熟悉騎射,完顏元宜也不例外,在此基礎上又發展了打馬球這一高級愛好,逐漸的跟宮裏的女真貴族誌趣相投,憑借著宮中廣泛建立起的熟人關係升遷很快,曆任群牧使、武庫令。


    金承遼製,群牧司和武庫令都是樞密院下轄的直屬機構,地位非常重要。完顏亮稱帝後,金國高層的大量女真宗室被殺,高級官員大量空缺,完顏元宜由於其契丹人身份反而更安全,進一步升遷到了兵部尚書的官職。


    正隆六年南下伐宋,完顏元宜奉召率親衛部隊隨完顏亮的主力共同作戰,一路上作戰非常勇猛,當時王權丟下淮西防區逃跑後南宋仍有大量抵抗力量,完顏元宜率軍多次主動出擊,先後在柘皋、和州擊敗宋軍,宋軍迫不得已全線退守長江南岸。


    雖然金軍接連取勝,但強弩之末終於在采石磯遭遇大敗。在完顏亮的命令下大軍移師瓜洲繼續加緊備戰。但三日之內渡江作戰的計劃實在太過困難,中層軍官怨聲載道,就在完顏元宜自己的愁眉不展,琢磨著無法渡江該怎麽辦的時候,金軍一名叫做烏野的猛安找到他,勸他江上宋軍防守嚴密,強攻就是死路一條,如今新皇帝即位,請求將軍帶大家投奔新皇帝。


    完顏元宜自己也早有了投奔新皇帝的想法,既然下屬都提出來了,正好順水推舟,急忙把兒子完顏旺祥和一眾親信找了過來,約定好當夜後半夜起事,誅殺完顏亮之後大家共同北歸投奔新皇帝。


    金正隆六年、南宋紹興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淩晨,完顏元宜領著兒子完顏旺祥、金將徒單守素、猛安烏野等將領率親衛軍衝入完顏亮禦營,完顏亮慌亂中連忙披衣起身,以為是宋軍敢死隊劫營準備逃出去避一避。還沒等走出大帳一支箭射了進來,完顏亮拔起箭矢一看,上麵赫然是金軍印記。


    一瞬間腦中百轉千迴,完顏亮知道大軍嘩變了,愕然歎息道,乃我兵也。


    完顏亮就算是再暴虐,身邊始終還有鐵杆親信,貼身侍衛渤海人大慶善跟隨完顏亮多年,眼見形勢危急,力勸完顏亮外出避險。


    已到窮途末路的完顏亮再次歎道,避將安往?說著就去一旁取弓箭,準備與叛軍死戰。


    一代梟雄完顏亮沒能來得及與叛軍死戰,就在取弓箭的時候被帳外射進來的箭矢射中倒地,聽到大帳裏有人倒地,叛軍一擁而入,混亂中完顏亮先是中了一刀,仍然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叛軍們一看還有氣兒,又上前將其縊殺。


    完顏亮一死,完顏元宜接管了金軍大營指揮權,馬上派人去剿滅完顏亮親信,包括金國尚書右丞李通、浙西路副都統郭安國和剛剛還在勸完顏亮外出避險的大慶善全部被殺。


    金國宗室中的殺人狂、戰爭狂魔完顏亮就這樣死了,終年僅僅四十歲。在他的屠殺下金國宗室大量減員,甚至很多正值當打之年的統兵大將都被殺掉,以致於到後來南侵時不得不大量啟用契丹將領和漢族將領。


    完顏亮在位十二年,這十二年裏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和建立更進一步的功業,為了實現他個人統一天下的願望不惜耗盡天下之力以供自己南侵伐宋,搞得全國老百姓民不聊生,金國之前三位皇帝之後五位皇帝,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在位期間能夠惹得從遼東到河南,全國老百姓都怨聲載道的,暴君之名實至名歸。


    隋煬帝當年國家統一手下兵強馬壯隋軍名將如雲,東征高句麗尚且拖垮國家,與不可一世的大隋相比,他完顏亮又算是個什麽東西?諷刺的是,活著時候沒法兒跟隋煬帝比,死了之後在金世宗的授意下金國將完顏亮降封為海陵王,諡號“煬”


    任何主動挑起戰爭的,都是人民的敵人,罪無可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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