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五年四月,童貫和蔡攸率軍進入魂牽夢縈的幽州城,進了城後發現,幽州成了一座空城,金軍臨走前搬空了幽州城內所有值錢的東西,連同百姓一並遷走,往日繁華的遼國南京荒無人煙。


    空城就空城吧,好歹把幽州收迴來了,在與金國使者完成了燕山圖冊、國書的最後交割簽訂之後,從五代開始離開中原王朝的幽州地區終於迴到了大宋版圖之內。


    舉國歡慶,首相王黼受賜玉帶加封太傅,樞相鄭居中加封太保,童貫受賜節鉞,加封徐國公兼豫國公,蔡攸加封為少師,不久之後因鄭居中病逝又升任樞相,梁師成加封少保。徽宗率百官祭祀,命人製作《複燕雲碑》,大肆歌頌收複幽州的功績。


    雖然幽雲地區隻收複了一半,但不妨礙大家慶祝,今天收複幽州明天就能收複雲州,北宋君臣對美好的未來充滿了向往。


    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就在北宋上下沉浸在快樂中時,金國開國皇帝完顏阿骨打病逝。


    長年累月的戰爭嚴重損害了阿骨打的身體,退出幽州之後,原本想率軍西征追擊天祚帝,但已經感到不適的阿骨打意識到可能無法再撐起一場戰爭了,於是派完顏宗望率軍追擊,自己率主力班師迴朝。


    北宋宣和五年、金天輔七年六月,阿骨打強撐著身體,路過天祚帝常常遊獵的鴛鴦濼時終於一病不起,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詔令所有勃極烈速往自己軍中行營聽宣。


    待金國大佬陸續來到軍營之後,阿骨打簡單的交代了後事終於與世長辭,時年五十六歲。


    創始人病逝,大金國的其他股東們來不及悲傷,諾大的家業不能沒人繼承,趕緊選出接班人才是正事兒。


    當時軍中地位比較高的完顏斜也、完顏宗幹、完顏宗望、完顏宗翰等人跟隨阿骨打征戰多年,都是有力的接班人,然而最終金國皇位卻落在了時任諳班勃極烈的完顏吳乞買頭上。


    勃極烈原本是女真族部落首領的稱唿,後來完顏部逐漸做大,在族中設立的各個長官也稱勃極烈。


    阿骨打稱帝後,自稱都勃極烈,同時設立分封輔政勃極烈,首席勃極烈成為諳班勃極烈,其次為忽魯勃極烈勃極烈,再次為阿買勃極烈,再次為昃勃極烈等等,在阿骨打生前一共封了八個勃極烈輔政,這些勃極烈與阿骨打自己就構成了金國的核心領導層。


    勃極烈是女真語的一種漢語音譯,由於年代不同譯法也不同,還有一種譯法叫做貝勒,後來努爾哈赤搞的八旗製度八大貝勒輔政全是跟著前輩阿骨打學的,看來好製度啥時候都不過時。


    在這些勃極烈中,諳班勃極烈居首,由於金國還處於國家草創階段,必須由位高權重的人執掌大權,阿骨打明確規定諳班勃極烈即位皇位繼承人,故而在阿骨打病逝後,吳乞買毫無爭議的繼承了皇位,是為金太宗。


    吳乞買是阿骨打同母弟,完顏斜也的哥哥。一直負責女真日常事務和軍需後勤工作,阿骨打建國稱帝後常常親自帶兵征戰,吳乞買更是以諳班勃極烈身份主持金國日常軍政大事。


    韓信用兵如神,張良屢獻良策,可漢朝開國丞相卻是蕭何;徐達戰功無數,劉基計破強敵,但明朝開國丞相卻是李善長。無他,名將難求,名相更難求,征戰沙場固然勞苦功高,但能在後方管理好國家給前線提供充足保障的人才是真正的國之柱石。


    阿骨打欽定,吳乞買在金國也素有威望,金國皇帝更替並沒有引起什麽波折,吳乞買即位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大肆分封,提拔完顏斜也為諳班勃極烈,其他各個將領各個女真貴族也都有封賞提拔。


    道理也很簡單,我上來了,當年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們都不能虧待了,統統有賞。


    吳乞買皇位雖然穩固,但也有個問題,就是有威望,卻沒有足夠的威望。


    金國建立之初還保留不少部落殘餘製度,吳乞買雖然是皇帝,但並沒有中原王朝那種至高無上的皇權地位,在女真百姓心裏,皇上跟之前首領沒有什麽區別。金國上京會寧府生活艱苦條件簡陋,皇宮就跟民房差不了多少,吳乞買本人的衣著跟普通百姓也沒什麽區別。


    會寧府裏的百姓因為都是完顏部的老住戶了,基本也都沒拿皇帝當外人,逢年過節經常跟皇帝一起載歌載舞。甚至於百姓家殺了一隻雞都會邀請吳乞買來家裏一起享用,皇帝是真正的融入到了民間,與民同樂。


    與民同樂的吳乞買沒什麽權威性,沒什麽權威性也就導致了完顏斜也、完顏宗翰這些軍中大佬話語權會增大,甚至於會綁架國家走上軍國主義的道路。當時的遼國幾乎已經滅亡,軍國主義的金國天性就要擴張,遼國沒了,那就隻剩下北宋。


    對於北方鄰國發生的這些林林總總,徽宗不是很關心,因為他當時遇上一樁頭疼事兒,金國平州知州張覺舉州來降,請求北宋朝廷收留。


    平州是金國在交割幽州地區時留下的關內三州之一,知州張覺遼代曾任當地節度副使,耶律淳死後,張覺意識到亂世將至於是在當地收攏遼軍殘部加上本州守軍,短短數年時間居然訓練出一支五萬餘人的軍隊。


    北遼滅亡後,北遼朝廷投降金國,金國將幽州等六州交割給北宋後,把當地老百姓全部動員起來遷徙到關外,有一部分老百姓走到平州時就不走了,求平州官府收留。張覺一看這麽多百姓流離失所,一時熱血沸騰殺掉了百姓遷徙時隨行督促的金國官員,將路過的百姓悉數收留。


    剛剛歸附金國就殺掉了金國官員,張覺知道金國待不下去了,必須另尋靠山,出乎意料的是,當時百姓和張覺身邊謀士都對遼國感情異常深厚,強烈要求迎迴天祚帝與金人血戰到底。張覺本人倒是覺得本地多數都是漢人,與其把天祚帝找迴來領導大家抗金,還不如投靠旁邊的北宋,於是派了使者前往幽州,商量歸附事宜。


    北宋自收複幽州之後,將其改名為燕山府,由副宰相王安中親自擔任燕山府知府。張覺的使者來了之後,王安中深感茲事體大不敢擅自做主,就派人護送使者到了開封親自麵聖,讓朝廷決策。


    使者一來,王黼異常興奮,又能開疆拓土建功立業了,力主接納張覺。而多次與金國打交道的馬植極力反對,提出朝廷剛剛才與金國簽訂了新盟約,盟約中規定宋金雙方互不侵犯互不納降,現在這麽快就要違約,萬一金國以此為借口打過來怎麽辦?


    送到嘴邊的肉難道還有不吃的道理?首相王黼沒有理會馬植的勸諫,堅持接收張覺的歸附,徽宗在王黼的建議下下詔同意張覺率平州歸附,由使者帶詔書迴平州。


    張覺的背叛讓金國如坐針氈,關內隻有三個州,現在平州反了,如果另外兩個州也有模學樣歸附了宋朝那麽金國在關內將失去立足之地,也失去了對北宋的戰略優勢。


    為了挽迴戰略形勢,北宋宣和五年、金天輔七年九月,完顏宗望率軍攻打平州,張覺不敵金軍敗退逃到燕山府,金軍繳獲北宋朝廷送給張覺的詔書。


    看到詔書之後完顏宗望火冒三丈,才剛剛簽訂盟約不到半年時間,你宋朝就開始誘降我們大金這邊的臣民,還有沒有信譽?


    憤怒的完顏宗望處死了張覺的家人,然後率軍追到燕山府,勒令北宋交出張覺,否則後果自行承擔。


    被頂上杠頭的燕山知府王安中慌了神,趕緊派人向朝廷匯報怎麽處理,結果徽宗君臣經過商議,派人傳令給王安中,找個跟張覺長得相似的殺掉人頭送給金軍就行了。


    金軍營中有大量平州士兵,很多都見過張覺,燕山府送過來的人頭大家打開一看,根本就不是張覺嘛。完顏宗望深感侮辱,威脅北宋如果再不交出張覺馬上就要率軍攻城,把燕山府打下來。


    保護張覺,那就要做好與金國交戰的打算;交出張覺,暫可保一時平安,但燕山地區將人心盡失。


    什麽人心不人心的,在徽宗看起來從來都不是一個選項,為了息事寧人避免金軍打進來,徽宗派人交代王安中:殺了張覺交給金軍,避免金軍拿張覺當作借口開戰。


    王安中犯難了,當初張覺提出向來歸附他是極力讚成的,放著好好的京城副宰相不做來到燕山府做知府,王安中是想好好勵精圖治一番,恢複燕山府唐代北疆重鎮雄風,可沒想到雄風還沒恢複起來,就要先對金國認慫,況且張覺這次逃到燕山府也是他一直在安排保護,現在又要他親自殺人,於心何忍?


    南有朝廷使者催促趕緊殺人,北有金國大軍城下等著要頭,王安中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隻好派人去殺張覺。可殺張覺又談何容易?張覺逃往燕京府時帶了貼身親兵,進城之後都化名藏在郭藥師的怨軍中,郭藥師與張覺素有交往,但王安中既然派人來要處死張覺,郭藥師也無能為力,隻有眼睜睜的看著張覺父子被處死,頭被砍下來送往城外金軍大營。


    張覺被殺之後,怨軍所部將士感其忠義哭泣不止,郭藥師更是找到王安中質問,今天金人索要張覺,朝廷二話不說殺了張覺送給金人;他日如果金人索要郭藥師,朝廷是否同樣二話不說將自己殺掉送給金人呢?


    王安中無言以對,但是憑借著多年的政治敏感性意識到,燕山府怕是要丟了,立即上疏朝廷請求退休致仕,朝廷數度挽留不住,隻好批準王安中致仕,另派翰林學士蔡靖接任燕山府知府。


    之前西軍兩次在幽州城下吃了敗仗之後損兵折將士氣低落,故而收複燕山府之後徽宗就地任命郭藥師怨軍就地駐防,經過一段時間的整編訓練,怨軍規模增加到數萬人,中間還擊敗了北遼殘餘勢力,消滅了蕭幹所率的最後一隻遼軍,蕭幹本人也被誅殺。


    可問題是在張覺這樁事件上朝廷犯了嚴重的錯誤,如果意識到打不過金軍,一開始就不應該接納張覺。打不過金軍而接納張覺,這是一錯。


    既然接納張覺就要做好與金軍開戰的準備,絕對不可把張覺交出去,要知道守燕山府的是燕山府的守軍,當大家看到一個大宋的忠臣最後因為朝廷害怕金國而被殺,誰又肯再為朝廷賣命呢?收留張覺又出賣張覺,這是一錯再錯。


    即使到了現在,如果處置得當依然有彌補的機會,燕山府守軍已經軍心不穩,此時仍然放任郭藥師獨立駐守顯然難以勝任,要麽換防要麽調派其他能打的宋軍前來協防,但朝廷無動於衷。明知軍心不穩而無所作為,這是三錯。


    宣和末年的宋金局勢就是這樣,但如果看到接下來除了上述的一錯再錯三錯之後,朝廷又四錯五錯無數次錯的話,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跟我一樣血壓升高。


    完顏宗望本來滿心期待宋朝強硬拒絕然後讓他率軍打入燕山府搶一把,沒想到宋朝真派人把張覺的人頭送過來了,也覺得師出無名,隻好班師迴朝。


    麵對北疆隨時可能兵戈相向的金國,徽宗此時想的卻是能不能趁機談一談收迴雲州地區。宣和五年六月阿骨打病逝吳乞買即位,當年海上之盟時阿骨打曾經口頭許諾同意歸還雲州地區,後來因為北宋出師不利屢戰屢敗讓阿骨打不願再履行口頭約定,現在吳乞買即位了,是否還能再談談?


    被迫營業的外交家馬植再次出使金國,提出歸還雲州地區的請求,出乎意料的,吳乞買對雲州地區沒什麽興趣,既然提出來了就打算歸還給宋朝。當時完顏宗翰駐守雲州,也派人迴朝勸諫,說宋朝才剛剛簽訂盟約不久就招降我國叛將,長此以往恐怕必將背盟,占著雲州我們還能對宋朝形成一定威脅,雲州歸還給宋朝我們將被宋朝威脅,堅決不同意將雲州地區歸還給北宋。


    也許是來之前有了徽宗的授權,也許是想當然的信口開河,馬植提出可以從經濟層麵做出補償,希望金國可以歸還至少一部分領土。吳乞買一聽又要給錢來了興趣,於是在雙方反複談判中,金國同意歸還雲州地區的武州(今山西五寨縣)、朔州(今山西朔州市)給北宋,而北宋要提供二十萬石糧草給當地金軍。


    之前燕山府的六州要每年一百四十萬貫錢才換了迴來,而這次雲州的兩個州隻要一次性付二十萬石軍糧就可以換迴來,這生意不虧。


    按這個劇本發展下去,雖然北宋依然麵臨威脅,但至少還有機會緩解國內外矛盾,整備國防,不至於被金軍一路打進開封。可接下來這位爺的登場,終於點燃了宋金之間僅剩的導火索,讓戰爭提前到來,讓北宋徹底崩盤。


    童貫自從還朝之後,徽宗對他兩次率軍北伐慘敗很不滿,漸有疏遠之意,王黼和梁師成見縫插針,推薦心腹宦官譚稹代替童貫擔任河東宣撫使兼河北宣撫使,率軍北上總領幽雲十六州防務。


    譚稹來到燕山府之後,發現郭藥師所部驕橫難管,為了製衡郭藥師的怨軍,在河東路又組建一支軍隊,怨軍在北宋被賜名為常勝軍,譚稹就給新軍起了個名字叫義勝軍。


    河北郭藥師的怨軍大概五萬規模,河東譚稹新建的義勝軍大概也是五萬規模,為了不斷擴大義勝軍規模,譚稹不停地招兵買馬,而且規定凡加入義勝軍者,軍餉為常勝軍兩倍。


    這就坑了大爹了,河東路河北路相鄰,兩支軍隊相距不遠,完全相同的工作一個比另一個收入翻番,用屁股想想也知道該選哪個。於是不僅義勝軍迅速壯大,連郭藥師的怨軍也不斷出現逃兵去加入義勝軍。


    郭藥師本來就提心吊膽朝不保夕,現在手下又被隔壁高薪不斷挖走,為了防止兵力流失,下令給全軍士兵連上刺上刺青,防止逃走。原本怨軍屬於遼軍,遼軍臉上是不刺青的,歸附北宋後受到優待沒有按北宋規矩來也不需刺青,可郭藥師管不了那麽多了,不刺怎麽行?部下要跑光了。


    這隻怨軍的怨氣越來越大,很快將不可收拾。


    接著,北宋宣和六年、金天會二年三月,駐守雲州的完顏宗翰派人來取之前說好的二十萬石糧食,被譚稹一口迴絕,意思那都是馬植口頭上答應給你們的,不算數。


    馬植確實隻是口頭上答應給二十萬石糧食,可人家吳乞買也隻是口頭上答應歸還武州、朔州了,二州人家真給了,你糧食卻要賴賬?


    譚稹蠢就蠢在金國使者前來,無論他有沒有糧食都不該自作主張迴絕,哪怕報給朝廷讓朝廷來定奪都不該擅自做主。金人一看譚稹這態度,得,宋朝這是真的言而無信,迴去如實稟報。


    說好的州縣還了迴去,對麵的糧食卻賴了賬,吳乞買大怒,一而再再而三的背盟,這種國家如果不先下手為強做掉他,難道留著過年?


    說幹就幹,當年八月完顏宗翰就派人攻下了蔚州(今河北蔚縣)。北宋朝廷驚惶之下撤去譚稹官職,又將童貫起複前往太原坐鎮,總領河北、河東兩路軍務。


    童貫領命後沒敢有任何耽擱立即趕赴太原上任,他此次去太原除了執掌軍務外,徽宗還額外交代了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招降天祚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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