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走了蔡確和章惇,廢除了所有新法,按說朝中舊黨大勝,應該踏踏實實執政為民,不需要再折騰了。可黨爭的潘多拉之盒一旦打開就再無合上的可能,沒一個人都會被卷進這場漩渦裏,而這其中最激烈的就是以蘇家兄弟為首的蜀黨和以程頤為首的洛黨之間的黨爭。


    元佑元年,蘇軾升任翰林學士,蘇轍擔任中書舍人。蘇學士才高八鬥、名滿天下,自神宗熙寧年間,就有不少讀書人追隨蘇軾,以蘇軾門下弟子自居,這其中有四個人格外出名,分別是黃庭堅、秦觀、晁補之、張耒,被稱為蘇門“四學士”,四學士再加上陳師道、李廌兩人,又稱為蘇門“六君子”。


    以上六個人全部都是才學過人的讀書人,尤其是黃庭堅、秦觀,我們後來在中學語文課本曆史課本裏都學過。


    因為學問走到一起的門生們自然的就會對師傅的政治理念產生認同,當時蘇家兄弟都已經是中央高級官員,尤其是蘇學士,進入翰林學士院,距離宰執僅剩一步之遙,朝中地位相當顯赫。


    程頤於仁宗明道二年出生於黃州,哥哥程顥比他大一歲。父親程珦當時在朝中為官,很重視哥兒倆的教育,兩兄弟從小飽讀詩書。到了十四五歲時,程珦無意中結識到了理學大家周敦頤(《愛蓮說》儂曉得伐?),便讓兩個兒子跟隨周敦頤深入學習。


    理學是個什麽東西咱也搞不懂,隻知道有很多太極陰陽、一生萬物之類的虛頭巴腦的概念,不過雖然普通老百姓搞不清楚,程家兄弟卻學的非常上路,深得理學精髓,後來更是在周敦頤的基礎上將理學發揚光大。


    兩兄弟學有所成,哥哥程顥率先考中進士官至禦史,後來由於反對熙寧變法罷官到嵩山擔任閑職,之後潛心研究理學,在當地開辦學堂傳播理學知識,門生眾多,元豐八年病逝。


    跟哥哥相比,程頤的水平就要稍微差一點兒,讀書學習很多年,沒考中進士過。因為率考不中,程頤索性不考了,當時程顥在嵩山開辦學堂名氣頗大,他就也跑過去參與講學,向求學的讀書人們傳授理學之道。


    考中進士了,入朝做過官了,充分的證明過自己了,您再迴來講學也不遲,像程頤這樣,啥也不是,就跑去當老師講學問,這跟害人有什麽區別?


    還是說那些虛頭巴腦的理學能治病救人,救亡圖存?


    不過沒關係,借著哥哥程顥的名氣,加上自己屢次推辭朝廷的恩蔭,程頤很快也打出了自己的個人品牌,司馬光、呂公著等舊黨大佬們都記住了這個淡泊明誌的年輕人。


    元佑元年舊黨上台,朝廷下詔程頤進京擔任帝師,任職崇政殿說書,當時的程頤因為常年在嵩山、洛陽講學,早已名滿天下,此次迴京任職也被門生寄予了厚望,老師去朝廷裏當官了,大家都有前途了。


    翰林學士的職責之一就是為皇帝、太子講學,當年司馬光和呂惠卿就因為學術見解不同怒而對噴。如今理學大牛的程頤進入朝廷擔任帝師,與兼職帝師的文壇領袖蘇軾相遇,針尖對上了麥芒。


    程頤的理學核心之一是師法古人,尤其在禮法上一定要按周禮嚴格執行。而蘇軾我們知道的,自由散漫人還特別貧,仗著學問遠高別人一截到處嘲諷,當年烏台詩案李定非要把蘇軾往死裏整是為啥,現在當了翰林學士,可當年那德性依然沒改,史書記載,蘇軾說程頤“不近人情,每加玩侮”。


    程頤到底是有素質的人,不跟蘇軾一般見識。可後來司馬光去世的時候,那天正趕上朝廷有慶典,百官參加完慶典之後準備去給司馬光吊唁,程頤就站出來阻止了,說孔子說了,是日哭則不歌。


    沒錯,《論語》記載孔子的確說過是日哭則不歌,意思是當天如果參加了吊唁活動傷心掉淚了,就不能再去參加慶祝活動開心大笑。就理論理來講,孔子說的也沒毛病,人類畢竟是有感情的動物,又不是演員,誰能隨時一哭一笑?孔子講的其實也是一個人類的基本情感現象。


    蘇軾貧勁兒上來,嘲諷程頤,說這是枉死市叔孫通製定的禮數。


    叔孫通是楚漢相爭時的一名官員,一開始跟隨楚懷王,後來跟隨項羽,再後來投降漢朝,劉邦死了之後又輔佐漢惠帝,每跟一任君主都混的風生水起。


    劉邦得了天下之後覺得手下那幫人還像以前那樣對自己沒個禮數不像話,於是就安排叔孫通製定了一套禮法,用來規範文武百官對皇帝的禮儀,叔孫通很快便把禮法製定了出來,而且深得劉邦讚賞,馬上在朝廷上施行。


    禮是好禮,可問題是製定禮法的叔孫通因為跟隨了多位君主而被人詬病,漢禮推行的越廣泛,叔孫通的名氣也就越臭。


    蘇軾說的枉死市叔孫通啥意思呢?就是說跟著叔孫通一起打天下的人全死光了,就剩叔孫通自己,人家不僅活下來,還製定了一套禮法來約束別人,你說氣人不氣人?


    朝裏當官的都是飽讀詩書的高級知識分子,一聽蘇軾這話那就是當場哄堂大笑,把程頤給氣的啊,好你個蘇軾,就你能是吧,你給我等著。


    程頤沒有等太久,當年十二月,朝廷舉行製科考試蘇軾任主考官,除了一道題,說仁宗忠厚,但百官很多懶政,神宗勵精圖治,但百官很多刻意逢迎造成不良後果,應當如何解決此類問題。


    時任左司諫的朱光庭是洛黨,看到考題立馬上疏,彈劾蘇軾誹謗仁宗和神宗。蘇軾一看形勢不對,這樣下去又成烏台詩案了,於是馬上上疏申辯沒誹謗先帝的意思。


    右司諫呂陶是蜀黨,上疏彈劾左司諫朱光庭是程頤的朋黨,因為蘇軾曾經嘲諷過程頤所以蓄意打擊報複。


    一大堆奏疏送到宮裏,有人為蘇軾撐腰,高後一向愛惜蘇軾才華,對所有彈劾奏章統統不予追究,強行把事兒給壓了下來。


    蜀黨一看高後向著蘇軾,非但沒能息事寧人,反而開足馬力攻擊程頤,程頤實在是招架不住,自請外放,不玩兒了。


    洛黨啞火了,朔黨又開火了。司馬光原先舊黨團隊的核心人物很多都是北方人,司馬光去世後,這些人抱團也形成一派人稱朔黨,時任禦史中丞的劉摯、給事中傅堯俞、諫官王岩叟等人都屬朔黨。


    朔黨是堅定的舊黨分子,而蘇軾在司馬光廢除新法時已經表現出了政治上的不堅定,尤其是與司馬光在朝堂上的爭論,更是被朔黨視作背叛舊法。在朱光庭彈劾蘇軾之後,傅堯俞、王岩叟也接連上疏,直指蘇軾對先帝不敬。


    與壓製洛黨一樣,朔黨的奏疏也被高後壓了下來,其實高後也並非壓製哪一方,而是老太太年紀大了,蘇軾又是難得的才子,留在朝中是朝廷之福,什麽譏諷先帝,太皇太後都不計較,一幫子外人瞎咋唿什麽。


    可當時的朝廷上,黨爭的勢頭愈演愈烈,元佑二年年底,蘇軾再一次主持製科考試,這次出題引用了曹操和王莽的典故,又被朔黨大做文章,說蘇軾在誹謗朝中宰相有曹操、王莽篡漢的圖謀。


    朔黨不停的攻擊,蘇軾疲於應付,萌生了去意,整個元佑三年一直在上疏請求外放,高後一直不準,最終到了元佑四年三月,高後見實在是留不住蘇軾的心,批準了他的外放請求,蘇軾出任杭州知州。


    迴看蘇軾元佑年間在朝廷為官之路,發現其實蘇軾並非一個成熟的政治家,若不是高後愛惜才華一直護著他,早就被其他政敵彈劾貶官了,高後到最後安排他去杭州,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蜀洛朔三黨打來打去,難道宰相們都沒任何措施嗎?實際上,宰相也不願看到黨爭的局麵,可問題是當時首相呂公著、次相呂大防範純仁都是舊黨,而蜀洛朔三黨都是舊黨的不同分支,你說你支持誰,打擊誰?


    就是靠著三黨的支持才坐上宰相之位,誰都不能支持,誰也不能打擊,隻能像高後一樣,盡量維係穩定,讓大家都消停下來抓緊時間忙工作,多為老百姓做點事兒。


    教員曾經說過,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舊黨的大佬們辛辛苦苦推翻了新法,到頭來換來了更激烈的黨爭,把國家攪得一團糟,何苦呢?


    大佬們苦那是大佬們的事兒,但眼看著要脫離苦海的蘇軾卻暫停了去杭州赴任的腳步,做了臨行前最後一封上疏,為因言獲罪的前首相蔡確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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