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欲哭無淚,眼看稱霸中原的願望即將實現,可是因為晉國趙鞅斜刺裏殺出,措手不及,落得全功盡棄。


    萬般努力,眼見毀於一旦。


    夫差恨恨不休,可這個時候戰車和甲士的損失太大,士氣低落,要發起反攻報晉人暗箭傷人之仇,風險實在太大,一旦失利,舊傷添新傷,反而會賠上全部家當。


    夫差現在才知道趙鞅用兵打仗的厲害,和自己的偶像孫武比毫不遜色,甚至更勝一籌。


    思慮再三,決定還是先迴到吳國休整一段時間再戰。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夫差不敢走陸路,坐上餘皇號,倉皇迴國。


    夫差迴到吳國都城闔閭大城,吳國朝野都知道大王在黃池打了敗仗,不但一無所獲,反而損折不少。吳王心情抑鬱,就怕觸動傷心事,所以爭著避而不見。餘皇號幾乎是在冷風淒雨中孤獨地馳入胥江的。吳國大軍是在前一年的春初北上伐齊的,班師時已經是下一年的秋冬交替季節。一年半時間,本想畢其功於一役成就霸業,誰知最後的結果卻是敗其功於一役,白忙碌一場,令人唏噓。


    夫差迴首黃池之敗的經過,恍如春夢一場。怎麽可能呢?人生剛剛進入巔峰,驀然又跌入低穀。霸主的“彤弓矢”已經捧在手裏,竟然連端在手裏溫熱一下的機會都不給,轉眼就不翼而飛。


    而最對不起的還是兩位美人。


    夫差迴國路上思念西施和鄭旦心切,時間和距離消弭了對兩位美人的不滿,心裏隻有對她們綿綿不絕的思念。特別是鄭旦,夫差北上時,鄭旦已經有了身孕,吳齊艾陵之戰後,吳軍兵臨泰山腳下,這時國內傳來消息,鄭旦已經為他誕下一位女兒。夫差雖說心裏有點惆悵,他渴望的是一位英俊的王子,可以繼續父母的衣缽,成為享名天下的劍俠,可是事實已經如此,隻能接受。迴頭想想,要是這個女兒能像其母一樣長得國色天香,或者想她姑姑滕玉一樣傾城傾國,也未嚐不是一件可喜之事。他急於想看看這位至今還沒見過麵的女兒,倒底是更像鄭旦還是更像滕玉,特別備好了一份見麵禮,見麵禮是一麵青銅寶鏡,陳國國君陳湣公送的祖傳寶貝。吳人幫助陳湣公複國,陳人感激不盡,把鎮國之寶作為禮物送給了夫差。據說此鏡本為商紂王的寵妃妲己所有,周滅商後,周武王得到寶鏡,留給自己的長女太姬當嫁妝,太姬嫁給了陳人的先祖媯滿。太姬和媯滿是陳人的始祖太公太婆,寶鏡自然成了陳國傳國之寶。夫差得到寶鏡後,命身邊寺人小心收藏。


    沒想到黃池之戰趙鞅半路擊殺,強盜遇劫匪,這個收藏寶鏡的寺人最後沒有突圍出來,估計是死於亂軍之中,寶鏡自然也就下落不明。


    送給女兒的不是寶鏡,隻有一捧淚。更可惱之處在於每當和這個咿呀學語的小家夥相遇,總會想到那麵丟失的青銅寶鏡,更增人無窮恨意。


    此時的鄭旦已經從吳王宮中搬出來,搬到姑蘇台旁的越娃館,和西施住在一起,兩個小姐妹舊緣重續,共同撫養小鸕鶿。小鸕鶿是鄭旦女兒的乳名,當時聖人立有規矩,隻有王子可以有正式名字,公主是不能有名字的,隻能給個乳名,小範圍使用一下。女人是男人的私產,歸於男人名下,一旦有名,很可能喧賓奪主,淡忘了女人背後的所有者。鄭旦在生下女兒的那段時間裏,特別思念自己的父親,腦海裏總是浮現出摳魚佬趕著一群鸕鶿在浣紗溪裏捕魚的身影,驅之不散。真是奇怪,摳魚佬活著時和鄭旦父女關係緊張,無法相處,為什麽死後卻戀戀不舍起來?是父親的鬼魂纏上了自己?幹脆給女兒去了一個鸕鶿的乳名以辟邪。


    小鸕鶿開始咿呀學語時,和西施關係特別親,反而和母親鄭旦不那麽融洽,鄭旦讓她往左,她偏往右,行事性格是母親鄭旦的嫡傳。鄭旦跟夫差一樣,也希望生一個王子,可是老天偏偏送給她一個千金,心裏總有種懊喪感。小鸕鶿天智機靈,竟然能嗅出母親重男輕女的心事來,自然而然就和母親疏遠了。


    越娃館中因為有了小鸕鶿的存在,西施和鄭旦不再寂寞,她們和外麵的世界隔絕了。外麵的大世界寒風唿嘯,她們的小天地依然和風徐徐。


    夫差迴到吳國自感功虧一簣,壯誌未酬,情緒常常沒來由的憤懣。吳王宮中的所有人都被他的情緒感染了,整天都哭喪著臉,陪著他哀鬱。就連夫差的愛子太子友也在隨波逐流,太子友是個樂天派,心裏本來沒多少悲傷,卻也裝出欲哭無淚的樣子來取悅父王,這更讓夫差索然無味。於是他常來越娃館中過夜,有嬌兒美妻相伴,可以暫時忘記滿腦子煩惱事。


    可是嬌兒美妻帶來的歡樂沒維持多久,夫差的感覺慢慢不一樣了,一種強烈的孤寂感開始占據他的心靈,他發覺當自己麵對兩個美人兒時很尷尬,不管是西施還是鄭旦,他都找不到話題,雙方無話可說,常常相對默然,這真是悲催呀!


    夫差在北上征戰的過程中,有種強烈的欲望,要把自己一路行來的英雄故事添油加醋說給兩位美人聽,相信一定會讓她們聽得如醉如癡,神魂顛倒,直至拜倒在他這個大英雄腳下。


    世上哪個美人沒有英雄情結?鄭旦隻是不必說,隻要講起有英雄仗義行俠的故事總是能聽得心神俱往、廢寢忘食,一雙含情脈脈的美目盯著你一刻不放,能讓你銷魂蝕骨,那真是一種享受呀。估計西施也不會例外,西施如果聽到了這麽神奇的英雄故事,還會去貪戀範蠡這個俗不可耐的老頭子嗎?


    現在不同了,黃池一戰,大敗輸虧,本來的英雄曆險故事,變味了,變成無聊的笑話。


    甚至害怕鄭旦問起一路上的征戰之事。西施平常時候對殺伐之事興趣不大,但鄭旦是劍俠,最喜歡聽這種刺激性故事,就算失敗故事,她也想聽。


    哪裏知道這失敗故事能從爭強好勝的夫差的嘴裏說出來嗎?那是戳在夫差心窩裏的毒箭。


    後來為了躲避鄭旦的追問,幹脆不來越娃館,因為來這裏成了一種負擔和刑罰。


    稱霸天下曾經是夫差自以為的最偉大的事業,天神一般降臨人間,受萬人敬仰。可是現在這種感覺正在漸漸淡去,另一種奇怪的感覺上來了,稱霸天下隻是為了能在美人說話時有個話題,可以讓美人把你當英雄看,換句話說更直白,他夫差隻是為了得到美人的青睞而在玩命幹著稱霸這樁英雄偉業。


    他根本不需要全世界,隻需要一個有心愛的美人相伴著、有可愛的女兒歡笑著的小天地。當夫差讀懂自己的內心的時候,著實嚇了一大跳。


    夫差在拚命反抗這種奇怪的感覺,他的理智告訴他,必須從這情感的泥淖中掙脫出來,美人算什麽,一具臭皮囊而已,不過幾十年,化為腐骨,與蟻螻為伍,被蟲蛇啃食;隻有江山和英名是永恆的,可以流傳千秋萬代,與天地同壽,共日月爭輝。


    快丟開你的兒女私情幹你的正事,否則,你夫差空有一身本事,滿腔豪氣,也隻是人間等閑過客、一個虛度餘生的昏君而已。


    夫差想振作起來,可真要說到行動,夫差又迷茫了,不知從哪裏邁開嶄新的第一步。


    往事如煙,本來可用美人的袖子來揾英雄淚,稍慰英雄心。可現在請美人來揾英雄淚竟成奢望。


    夫差內心的痛苦和彷徨空前絕後。


    哪裏知道其實這個時候他急需關心的事情很多,根本來不及痛苦和彷徨,甚至是間不容發。因為他的身後有越王勾踐在虎視眈眈。


    就在夫差忍受著黃池之戰失敗而陷入短暫的行為迷茫期的時候,越人可一點不含糊,正在有條不紊做著複國的準備工作。


    夫差北上伐齊前後也就兩年時間,越國的軍事力量突飛猛進,連勾踐自己也沒有料到,就這麽短短兩年多時間,越國襤褸篳路,已經擁有戰車五百乘,帶甲之士兩萬多。比以前闊多了。


    如此成績看似天上奇跡,其實全在人為。越人有振興家邦的理想、有臥薪嚐膽的韌功、有舍身忘死的拚勁,終於經受住了老天殘酷的考驗,現在老天爺已經迴心轉意,從一度遺棄他們變成很想成全他們。越人苦盡甘來,成功的大門正在徐徐打開。


    物資上的充裕得歸功於越國和楚國簽訂的盟約。範蠡和申包胥這迴是動真格的,雙方歃血為盟,對著天地賭咒發誓,一旦違約,有神人共憤之禍,所以說現在的楚越同盟才算是真正的同盟。


    時勢已經不同,執行的人也換了一茬。楚昭王已經英年早逝,繼位的是楚昭王和越孺子的兒子楚惠王,當年被範蠡帶進楚國的那位美麗的貝殼女孩現在成了楚國年輕的王太後。也就是說眼下的楚王是越王勾踐的外孫,外孫和外祖父結成聯盟,豈是他人敢離間的?何妨要對付的仇人還是共同仇人。所以無論是越國朝廷上還是楚國朝廷上,沒有一個大臣敢反對這個盟約。楚國地大物博,馬匹、木材、青銅,應有盡有,隻要越人需要,無償提供。楚人傾國之力來支援越人,大量的軍用物質通過水路陸路運到越國來,所以越人短時間內能擁有五百乘戰車的家當並不算稀罕事。如果越人能訓練出更多的禦者和甲士,戰車的數量還可以迅速增加。


    一輛戰車的標準配置是三十五人。


    士兵來源,得歸功於文種治國有方,終見成效。越人因為戰敗,死於戰場的青壯年人數不少,人口減少數量驚人,不過他們人口的增長更驚人。一方麵是得益於勾踐的生養政策,但更重要的還是靠文種的非常規手段,文種未雨綢繆,很早前就從各個諸侯國請來了生育援軍,天下人都來援助越人生育,而且還是倒貼錢來援助,越國的人口還怕不膨脹嗎?


    文種在勾踐入吳為奴時主持國政,為了給越國創造外匯收入,曾經在山陰城南麵三十裏處開辟獨婦山安置全國的寡婦,供天下諸侯國行商遊客縱欲享樂。這些賣春的寡婦有幾千人,清一色是陣亡的越國將士的遺孀,年紀尚輕,生育能力強,在獨婦山上住上十多年,無不兒女成串,這些人都是混血兒,沒有父親隻有母親,自然都成了名副其實、土生土長的越人,混血兒有基因擇優錄用的優勢,長大成人後高大強壯,是做帶甲武士的絕佳人才。


    勾踐和文種對這些混血兒沒有半點歧視,和正統越人一樣看待,完全是國人待遇。若有人膽敢嘲弄他們,嚴懲不貸。所以這些混血兒身體和心理都沒有畸形發展,順風順水,健健康康成長。因為這些混血兒從小就隻有娘沒有爹,對他們的教育完全是娘做主,沒有爹的幹擾,一線以貫之,不走歧路,所以特別孝順。萬善孝為先,一個人一旦有孝心,那就完全上路了,必然是忠君愛國,既然忠君愛國,必然壯懷激烈、視死如歸,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越王勾踐要驅使他們當然是得心應手。


    越夫人姒薑從吳國迴來後就不能再生育,但她的母愛未泯,她隻好把自己的母愛寄托在別的孩子身上,這些混血兒自然就是她的重點照顧對象,饑送食,寒送衣,宛如母子,感情至深。這些私生的混血兒因為有國母的關照,反而比洞房花燭後合法生下的孩子享受了更多特權,越人風氣大開,開始挑戰聖人的權威,公開宣揚“寧要野種,不可斷種”。試想一下在聖人當道的時候,一般老百姓得有多大的膽量說出這樣叛逆的話?


    正因如此,如今的越軍中,這些忠心耿耿、英勇善戰的混血兒成為中堅力量,他們一百個願意為母親而戰,為祖國而戰,為越王而戰。


    有了這麽一支死心塌地、無畏強大的軍隊,勾踐開始忍耐不得,臥薪嚐膽的日子已經太久了,日裏夜裏都在盼著揚眉吐氣這一天。夫差铩羽而歸的次年他就想和吳國開啟戰端。


    這種心理很危險,當時的吳國依然強盛,餘皇號所到之處,天下諸侯色變。沒有必勝的把握,輕易去挑起戰事,萬一失利,將前功盡棄,所有之前的努力將盡付東流。一已為甚,其可再乎?吳人還會給你機會嗎?這是生死一腳!


    所以被文種勸阻了,文種請勾踐再等一年。


    為什麽是等一年而不是等兩年三年呢?文種有他的錦囊妙計,或者說是驚天陰謀。


    這年的仲春時節,越地一直幹旱,莊稼歉收。勾踐心事重重,大戰在即,急需軍糧,老天爺怎麽不幫忙,在關鍵時候遇到了災年呢?


    越人個個愁眉苦臉,隻有文種樂嗬嗬的,臉上連一絲哀愁的皺紋都沒有,世人皆哭他獨笑,直令人懷疑此翁是不是像神巫無杜那樣,患上了精神疾病,腦子不好使。隻有越國的敵人才會覺得越國遭災歉收不是壞事而是好事。


    勾踐不悅,很想在公開場合對文種來個拂袖而去以羞辱他。


    後來經文種解釋,方才翻然大悟,文種不但沒有病,且腦子比任何時候都好使。因為這時的文種比他勾踐更早進入和吳人的決戰狀態,腦子特別興奮,妙計百出。


    越人歉收之所以說是好事,因為可以名正言順向吳人借貸更多的糧食,而不會引起吳人的懷疑。越人這些年不管收成如何,每年都想吳人糴糧,然後來年加倍償還,決不拖欠,已經在吳人心裏建立起很好的信譽。不過以前數量不大,十萬擔,二十萬擔是常事,最多不超過三十萬擔。今年如果誇大災情向他們借貸三百萬擔,會拒絕嗎?一定不會拒絕!吳人心裏的貪婪之獸已經放出籠,眼睛裏隻看到的是明年給他們的六百萬擔糧,一心隻想著不勞而獲。


    文種處心積慮十年就等著這一天的到來。


    勾踐現在明白了文種笑臉背後藏著的陰謀,頓時轉憂為喜。不過他還是低估了文種陰謀的深度,勾踐當時還以為借來這三百萬擔糧食後,馬上翻臉不認賬,兩國開戰,還用講信譽嗎?有借沒還,氣死吳人。


    誰料文種的計謀比“有借沒還”更歹毒十倍。


    到了第二年,越國大豐收,照樣按約如數還你糧,不過這些糧被越人深加工了:在水裏侵泡一陣,再用慢火蒸煮一陣,再放在太陽下爆曬一陣,最後是裝飾處理,抹上石蠟。如此處理下來,稻穀的個頭大了一倍,重量增加一倍,亮晶晶充滿生機,卻是大而無當,中看不中用,活生生被閹割,永遠沒有了繁殖能力。


    吳王夫差見到越人連本帶利歸還的稻穀,大吃一驚,以為越人的土地肥沃,培植出了超級稻米。有這樣的超級稻穀,還怕老百姓忍饑挨餓嗎?吳國的土地沃野千裏,並不見得比越國差,照樣能種出這些超級稻穀。於是下令,把越人還來的超級稻當作種子分發到各處,凡是吳王境內的所有土地都換種這種超級稻,為百姓謀福利,永絕吳人饑餒之苦。敢違令者以危害國家安全罪論處,五刑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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