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旦心裏卻有了歪主意,她從船艙裏扯出一麵五色彩緞,在上麵用木炭寫了一行鬥大的字,親自當旗幟一般掛到了船頭上。太湖上風急,吹得旗幟完全舒展開來,上麵黑色大字清清楚楚,一點沒遮蔽:“金鉤胡佬欠我金十斤,至今未還。”


    鄭旦和西施一樣,本來是不識字的,後來在文種建造的“土城越娃宮”修煉了一段時間,不但能讀聖賢書,還能寫聖賢字,隻是寫出來的字東倒西歪,麵目猙獰。


    黑夫和西施看見了這塗鴉之作,嚇得不輕。人家金鉤胡佬做的是無本錢生意,富可敵國,怎麽可能欠你一個浣紗女的錢?你這不是侮辱人家強盜王嗎?要是把你當吳人一般對待,後果慘了。


    原來鄭旦是想給金鉤胡佬來個引蛇出洞!這風險實在太大,做強盜的人還有好脾氣的?兩人看看鄭旦一臉殺氣騰騰的樣子,知道這位越國女俠客為了找到自己的愛情已經準備把一船人全給賣了,阻止她根本不可能,隻好聽天由命。


    果然,太湖上的行船和漁夫本來快快樂樂各幹各的事,現在看到船頭上飄揚著的這幾個字以後,紛紛作鳥獸散,避之唯恐不及,就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如今半個太湖湖麵上隻剩下黑夫一條運貨船,鄭旦知道這些作鳥獸散的船當中一定有金鉤胡佬的探子在內,金鉤胡佬是個信義重於山的大俠客,怎麽忍受得了如此無端侮辱?一定會趕來,於是幹脆叫黑夫把船叫停,坐等人家送貨上門。


    大概等了一個時辰,該是金鉤胡佬現身的時候。果然,在離開洞庭島不遠的一個小島上,出現了幾隻小船,飛快向這邊駛來。


    鄭旦發現前麵遠處有幾隻小船迎麵而來,以為是金鉤胡佬率領他的徒子徒孫大駕光臨,急忙命黑夫劃槳迎上去。


    站在船後的西施突然尖叫起來,鄭旦迴頭一看,原來後麵不知什麽時候湧出了十多隻小船,一字排開,擺出了餓虎撲食的架勢,氣勢洶洶而來,站在船頭怒氣衝衝的正是金鉤胡佬,這位仁兄一年多沒見,胡子長到了腹部,一對金鉤掛在耳朵上,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金鉤胡佬顯然是憤怒了,顧不得尊容體麵,金鉤撩起長胡子,露出像老鷹喙一樣尖尖的嘴唇,令人毛骨悚然。怪不得西施嚇得尖叫起來。鄭旦一看陣勢不對勁,生怕金鉤胡佬認不得自己,不知好歹亂殺人,趕緊鑽到船艙裏脫下男裝,換上女裝,亭亭玉立站在船尾向金鉤胡佬遠遠招手。


    原來後麵追上來的人才是金鉤胡佬,那麽前麵迎麵疾駛而來的又是誰呢?西施不經意才瞄了一眼站在船頭的人,突然麵色大變。那人是範蠡!是自己早思暮想的丈夫!這時的範蠡和離開越國時已經判若兩人,原來衣袂飄揚的一個白麵書生,風流倜儻,如今麵目全非,渾身黎黑,像剛從泥土裏扒出來,活脫脫是村野田翁。人已經瘦弱的連骨架都發生了變化,就算妻子西施也根本認不出他來。被西施認出來的是範蠡拿在手裏招搖的一塊五色綢緞裁成的一塊小方巾。這塊小方巾是吳越之戰時範蠡從西施手裏要走的,也算是兩人定情信物。入吳為奴兩年多,範蠡人已經被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但這塊小方巾依然被他保存得好好的,五色鮮豔。西施頓時眼淚嘩一下湧出來,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恨不得馬上跑到丈夫身邊。西施已經激動得發不出聲來,隻能摘下頭上頭巾,跑到船頭又蹦又跳,一個勁向範蠡揮手。


    黑夫也認出了範蠡。黑夫在吳國為越國做生意時和範蠡見過幾次麵的,所以對範蠡的變化還能接受。他正奇怪怎麽會在這裏遇上範大夫,猛然看到範蠡身後還有越王勾踐和夫人姒薑正在咬著牙、拚出老性命在劃船,又看到後麵有三隻全副武裝的吳人戰船,頓時明白了是怎麽迴事,嚇得怪叫起來:“不好了!大王逃迴來了,吳人正在追殺他們!”


    鄭旦聞聲,也顧不得迎接金鉤胡老,趕緊從船尾跑到船頭眺望,果然,前麵有吳人的戰船正在追殺大王夫婦和範大夫。吳人的戰船已經挨得很近了,距離就在弓箭的射程之內,可是很奇怪,吳兵隻是張弓引箭,卻沒有放箭射人。


    形勢太危機,要是吳兵真動手,亂箭齊發,大王船上三人一定性命難保。


    西施心跳到嗓子眼上,迴頭央求鄭旦道:“你不是劍俠嗎?快想辦法救救他們。”


    黑夫已經絕望了,說道:“完了!完了!現在誰也救不了他們。”


    船上還有幾個劃槳的越人,都是剛成年不久的有血腥的年輕人,初生牛犢不畏虎,越人打敗後,當年上陣打仗的那一代人凋零殆盡,活著的也意氣消沉,隻有新長成的一茬愣頭青不知天高地厚,蠻有拚勁,生氣勃勃的,所以文種特別挑選了這其中的佼佼者來幹事。愣頭青們見大王落難,危在旦夕,幹脆不想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準備趕上前去用船槳和武裝到牙齒的吳兵拚個魚死網破。


    隻有鄭旦還是冷靜的,畢竟這是運貨船上一撥人隻有她是上過陣、見過真刀真槍的。


    鄭旦說道:“你們別急,眼下就算我們舍命一搏,還是救不了大王和夫人的命,眼下隻有請金鉤胡佬幫忙方能脫困。”


    黑夫不信,說道:“你已經把金鉤大俠得罪了,他正想收拾你,哪裏還肯幫你?現在我們是腹背受敵……”


    西施也埋怨道:“你還吹牛想做天下第一劍俠,怎麽連這十多個吳兵都對付不了?”


    鄭旦說道:“要在陸地上,我隻要一個人就能收拾他們,可現在在太湖裏,我的挪騰閃避功夫全沒用了,何妨這些吳兵手裏還有弓箭在手。看樣子這些吳兵隻想活捉大王,沒有想過要傷他性命,所以我們還是有機會的。聽我的沒錯,把船停下,等金鉤大俠的船上來。”


    鄭旦說話時不驚不嚇,很有大將風度,平息了眾人的惶恐情緒,何妨現在已經陷入進退無路的絕境,也隻能聽她的,於是趕緊收起船槳,等後麵的太湖強盜趕上來。


    鄭旦恢複女兒身份很及時,怒氣衝衝趕來的金鉤胡佬顯然認出了她。臉上的怒氣轉眼間變成喜氣,緊接著又變成了氣急敗壞。


    鄭旦趕緊像俠客一樣對金鉤胡老連連拱手作揖,說道:“金鉤大俠別來無恙,我東鄭大俠恭候你多時了。”


    金鉤胡佬喘著粗氣責備道:“東鄭姑娘,你怎麽能用這種方式羞辱我金鉤胡佬?你要是對我金鉤胡佬不滿,可以用你的玉手扇我耳光,用你的玉腿撩我襠下,連你刺我一劍我也不會生氣。現在你信口雌黃誣陷我欠你金十斤,賴賬不還,這是天大的恥辱!讓我金鉤胡佬以後怎麽做人?我還要在江湖上混呢!”


    鄭旦很生氣,本來她對金鉤胡佬還有一份的歉意,現在蕩然無存。大敵當前,我們這些人都命懸一線,你金鉤胡佬還是喋喋不休掛念麵子問題,豈有此理!


    鄭旦氣憤憤道:“本姑娘如果不杜撰出這個借口來,能見到你這位鳥嘴利牙的金鉤大俠嗎?我們這些人已經在太湖上遊蕩半天,就是沒辦法打聽出你的下落。身為大俠,理當落地有根,光明磊落,怎麽能做東躲西藏的縮頭烏龜?你這不是存心為難我東鄭嗎?”


    見鄭旦生氣,金鉤胡佬馬上氣焰矮了一尺,變慫了。在金鉤胡佬的眼裏,鄭旦就是天上仙人,自己“鳥嘴利牙”的,和她攀上同類,恍然有超凡入聖之感,他恨不得一輩子匍匐在鄭旦腳下做她身邊的奴隸。如此低身俯就,可主人就是不領情,一點不體諒自己的處境,很委屈,必須加以說明。


    金鉤胡佬說道:“請東鄭姑娘見諒,我金鉤胡佬落到這般藏頭縮尾的地步都拜伍子胥所賜,這楚蠻子不知吃錯了什麽藥,無緣無故突然要滅我的族。他是吳國的相國,一手遮天,殺人如麻,我惹不起,隻能躲起來。請東鄭姑娘萬分包涵。”


    鄭旦見金鉤胡佬言之有理,真有苦衷,這才心平氣和。


    鄭旦說道:“本姑娘今天找你是因為遇到了一點麻煩,前麵有吳兵想來截殺我們。這裏算是你的地麵,不知你肯不肯出手相助?”


    金鉤胡佬剛才一直在氣頭上,全部注意力都在鄭旦身上,沒注意周圍的動靜。就算眼睛看到前麵有幾條小船駛來,也沒當迴事,他是太湖王,在自己地盤上不是他去正眼看人,應該別人來主動關注他才對呀!現在見鄭旦說起,這才抬頭看了看前麵,果然發現有四條小船正乘風破浪迎麵而來,前麵那條船油水不大,後麵三隻小船上可不得了,一位將軍帶著十五個全副武裝的士兵。


    這是一筆大買賣,看著就讓人眼饞。


    吳兵是當時天下裝備最精良的部隊,一個標準普通士兵的裝備就抵過普通種田人家全部家當,而將軍的裝備就不得了了,瞧瞧他手中的寶劍,那是大戶人家的一半家財。


    可是拿下這樣的獵物必須要以命相搏。


    金鉤胡佬以前是不怕死的,見財眼開,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現在東鄭美女在眼前,這世界太美好了,很值得留戀,竟然打起退堂鼓來。


    金鉤胡佬說道:“算了,今天我金鉤大俠脾氣很好,不想跟人家過不去。這樣吧,你們跟我走,我們人多船多,晾這些張牙舞爪的東西不敢輕易來招惹。”


    一聽金鉤胡佬說這話,鄭旦、西施和黑夫大驚失色,壞了!本來讓金鉤胡佬出麵救鄭旦隻是幌子,救勾踐夫妻和範蠡才是真。現在金鉤胡佬要帶著他們走人,不就是眼睜睜看著勾踐和範蠡遭吳兵的毒手嗎?可是又不敢亮明勾踐和範蠡的身份,要是金鉤胡佬起了歹心,把三人送給伍子胥做見麵禮,不用說,伍子胥就算和金鉤胡佬有血海深仇也一定會赦免他,兩人一定頓失前嫌、握手言和。


    黑夫急得跳起來,對金鉤胡佬連連作揖道:“前麵船上被追的三人是東鄭姑娘的父母兄弟,金鉤大俠一定要救他們一救,我們情願把腳下一船的五彩綢緞送給你,這一船貨送到吳國去,市值足足有二十金。”


    金鉤胡佬冷笑起來,說道:“本大俠最看不起信口雌黃者!東鄭姑娘的父母和哥哥當年在安葬風湖子大俠時我都見過,會是這麽一副慫樣嗎?你小子從現在開始別給我開口說話,否則我把你砍了喂湖裏的王八。”


    金鉤胡佬最忌諱有人在自己麵前撒謊,敢犯忌者那是必死無疑。當然鄭旦是唯一的例外,她是他心目中的神人。黑夫靠金鉤胡佬的“愛屋及烏”僥幸逃過一命。


    黑夫的謊言被戳穿,嚇得不敢吱聲。


    西施麵露絕望之色,或許是急中生智吧,她突然腦洞大開,指著吳兵的船大叫道:“你們看,那位貌似將軍的吳人不就是伍子胥的兒子嗎?”


    西施從來沒見過伍子胥的兒子,甚至不知道伍子胥膝下有沒有兒子,可天下的絕色美人都是天地精華,都有玄之又玄的靈性,這一瞎嚷嚷,還真歪打正著被她說中了,那位將軍不就是伍子胥的兒子武勳嗎?


    金鉤胡佬本來已經要掉過船頭走人,聽到西施這麽一叫,一夥太湖強盜突然集體迴頭,死死盯著武勳不放。雖然這時雙方的距離還有一箭之地,但是太湖強盜長年累月練就的賊眼勝過火眼金睛,簡直能穿牆入木。


    金鉤胡佬喝到:“你們看仔細了,哪是伍子胥的兒子嗎?”


    金鉤胡佬本人沒有見過武勳,但他的手下有見過的。當即有人跳出來說道:“不錯,這位小哥說對了,站在船頭指手畫腳的就是伍子胥的兒子武勳!”


    西施女扮男裝,強盜們都把她當男孩子看了。


    金鉤胡佬頓時咬牙切齒道:“太好了。小的們,今天就算要亡我金鉤家族的一半子孫,也一定要把伍子胥的兒子弄到手。活的抓不到,死了也要。他伍子胥不是叫我金鉤滅族嗎?今天我先要給他伍家來個斷子絕孫!”


    伍子胥身世淒慘,他早年在楚國的妻兒和所有血親被楚平王連鍋端,伍家到了斷子絕孫的邊緣。武勳是伍子胥來到吳國後娶妻生的獨子,是伍家的獨苗,傳宗接代全靠他,要是武勳出什麽事,對伍子胥看說,比直接讓他自己去死更難接受。自己死了下輩子可以重生,可兒子死了,伍家斷宗絕代,他還有什麽麵目去九泉之下和父親、哥哥見麵?見麵第一句話說什麽?有臉麵開口說我伍家斷子絕孫了嗎?


    伍子胥的這點家事在吳國人人皆知,這些和他結仇的太湖強盜自然爛熟於胸,這是仇人的命門呀!就算沒有機會手刃伍子胥之子,每天躺在床上詛咒幾聲也是過癮的。


    所以聽說眼前的人是仇人伍子胥的兒子,金鉤胡佬連東鄭這樣的大美人也給忘了,人間的美好煙消雲散。為了殺死武勳,不惜赴湯蹈火、同歸於盡。可見人和人隻見一旦糾結上刻骨銘心的仇恨,舍生忘死,理智全失,真的很可怕。


    金鉤胡佬手提長戟,一揮手,率領十多條小船餓虎撲食般圍裹上去,一場惡仗在所難免。


    勾踐和範蠡的船已經來到眼前,見這般陣勢不明所以,嚇得目瞪口呆,不敢動彈,一下和後麵的追兵縮短距離,後麵武勳的三條小船幾乎近在眼前。


    鄭旦在後麵急起來,大叫道:“這是金鉤大俠和伍子胥的仇怨,與他人無關,你們快走開!”


    鄭旦這是明著在暗示勾踐和範蠡,眼前的強盜是朋友不是敵人,勾踐和範蠡顯然聽明白了,雖然已經精疲力竭,還是用盡最後的氣力來一個衝刺,終於和金鉤胡佬的船來個擦肩而過。金鉤胡佬長戟一抬,放過了他們。


    鄭旦見勾踐夫妻和範蠡三人已經進入安全區,膽子大起來,從背上拔出龍淵寶劍,跳到金鉤胡佬的船上,也要加入戰團。


    金鉤胡佬連忙阻止道:“東鄭姑娘帶著你的人避一避,此去前麵縹緲峰三裏的地方,有一條洞庭山暗道,可以直通你們越國。姑娘到了那裏,要是找不到暗道,隻要報出你的大名,自有人接應。”


    鄭旦不願錯過這場廝殺,畢竟學了一身本領,沒好好幹過一仗,這手癢癢的。


    鄭旦說道:“伍子胥把我師父逼死了,也是我的仇人。這仇我一定要報。”


    金鉤胡佬說道:“今天不行。今天是我金鉤胡佬報仇的日子,我不想讓別人來摻合,要是傳揚出去,我金鉤胡佬給自己報仇還要請幫手,以後別在道上混了。這樣吧,以後遇上伍子胥本人,我願意把報仇的機會先讓給你。如何?”


    鄭旦無奈,隻好說道:“好吧。隻是請大俠遵守諾言,在本姑娘手刃伍子胥前,一定要讓他活著。”


    金鉤胡佬當即答應了。


    金鉤胡佬如此通情達理,鄭旦沒法反對他,隻好還劍入鞘,迴到自己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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