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到的後果很簡單,就是他想的那樣。

    但他沒想到的是,那麽溫柔的彌迦居然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彌迦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伊格尼斯雙手抱膝縮成一團,沒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他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好吧,其實是有點後悔的。尤其當今天早晨他被塞巴斯丁送出魔林,至始至終都沒看見彌迦。

    他被遺棄了。

    但不管怎樣,他都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他原本的打算是跟塞巴斯丁那樣陪著他,甘願平庸。有了這樣的打算,這次他沒有在彌迦麵前露出半點兒天賦。隻是沒想到,彌迦真的會不要他。

    他打算怎麽對待自己呢?送給那十一位親王?還是……

    眼前的路越來越熟悉,這並不是去往血族駐地的路。越走越近,那些尖尖的塔樓,紅色屋頂上的大鍾都顯露出來。原來他是把自己送到這裏來了……

    真沒想到,雖然自己做了跟那時截然不同的決定,卻還是跟當年一樣迴到這座最大的血獵學校——凡德薩魔法學院。

    為了對抗血族的強大力量,精靈,狼人,巨人,和人類共同組成了聯盟陣營。而凡德薩就是把這幾大族裏最有潛質的孩子都聚集到一起,教授他們對抗血族本領的魔法學校。這裏的導師每一個都是以一敵百的高等級血獵,他們所教授的也不是什麽文化知識,而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殺戮方法。

    上一世彌迦為了助他複仇特意把他送進凡德薩學習,沒想到這次還是一樣,時間,地點,都出奇的吻合。會不會自己的努力到頭來隻是一場空?一想到彌迦的死,他就抑製不住悲慟。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改變宿命呢?

    他見到凡德薩的校長蓋伊,多年不見這個鷹鉤鼻男人還是跟以前一樣惹人厭。伊格尼斯不會忘記他對自己做過的那些卑鄙事情,就是他的挑唆使自己跟彌迦之間產生誤會。這個猥瑣的家夥瘋狂的愛著彌迦,為了得到他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他隔著胡桃木書桌與男人對視,眼中透出與他的外表極不相稱的成熟世故。蓋伊打量了他很久,絲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

    “真是個沒教養的小鬼,沒人教你見長輩時候的禮儀嗎?”

    笑話,他伊格尼斯是人人稱頌的大英雄,豈能對情敵示弱?他怒目圓睜,手在桌下緊緊握成拳。蓋伊皺眉冷笑道:“我討厭你的眼神。”

    “我也不喜歡你。”

    沒料到這小家夥居然膽敢公然頂撞他,蓋伊揚了揚眉,似笑非笑道:“那麽恭喜你,小鬼頭,你在凡德薩的這幾年不會好過的。”

    “求之不得。”

    “很好!”鷹鉤鼻男人用力搖鈴,一個幹癟瘦小的老人應鈴聲出現在門口,他看見伊格尼斯的一瞬間露出些許疑惑的神情,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馬奇,這是這學期的人類新生,他被血族弄得家破人亡成了孤兒,所以等不到開學日就過來了,你帶他去宿舍,我記得有個人類學生一直吵著換室友的,就是跟精靈族大王子同住的那個孩子。”

    “是的,他叫奇洛。”

    “就把他們兩個安排到同一間吧,都是人類應該有許多共同話題。”蓋伊盯著伊格尼斯,故意在“人類”一詞上著重強調了一下,警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所以他現在的身份是“人類”,這跟前一世也是一樣的。彌迦封印了他作為血族的某一些能力,這讓他以後的學習十分吃力。但那隻是對於一個血族初生嬰兒而言,現在的他雖然身體是孩子,心智卻已成熟,當年的許多事情如果再走一次,想必會有不同的結局。

    但不知道為什麽,離開魔林之後他有種莫名的不安感,這種感覺在進入凡德薩之後越來越明晰,這一世彌迦的封印有所不同,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被他遺忘了……

    他被馬奇帶到學生宿舍,凡德薩的學生宿舍多種多樣,身份高貴的精靈族和狼人貴族子弟往往會選擇那種奢華的獨棟小石樓,巨人族學生們保持著他們特有的習性在茂密的樹林裏穴居,而平民學生都是住在臨湖的城堡裏,下層是供大家社交活動的公共大廳,宿舍間隨著旋轉樓梯盤旋而上分散在各處,一般是兩人一間,絕大部分學生大都聚集於此。伊格尼斯很快就見到了一個老熟人,也是他在凡德薩最最要好的朋友。

    “喲!小屁頭兒,你怎麽在這個時候來報名啊,離開學還有一個月呢。”一個十四五歲的漂亮少年倒掛在吊燈上,一頭耀眼的金發隨著身體來迴搖晃,活像隻頑皮的金毛猴子。

    伊格尼斯忍不住笑了,奇洛是人類,他記憶中的奇洛一直是二十幾歲時的樣貌,猛然見到十多歲的他,有種久違的感覺。那往後銳利明晰的五官現在都尚顯稚嫩,碧綠的貓眼中透著一股單純天真勁兒。

    “你笑什麽!可惡!你在笑老子嗎小屁頭兒!”

    “不,我沒有笑你,我隻是覺得你的長得很……很……”突然想起奇洛最討厭別人說他漂亮,可除了這個他還真想不出其他形容詞。

    奇洛已經迫不及待跳到他麵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說什麽!你是不是想說我長得漂亮是不是?你說啊!”

    “不不不,我是說你很眼熟,好像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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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男孩愣了一下,囂張的氣焰一下子收了迴去,得意洋洋的問:“真的呀?我像你哥哥?”

    “嗯,哥哥。”跟彌迦相處的這段時間伊格尼斯已經把裝嫩裝乖這兩招練得爐火純青了,對付奇洛這樣的半大孩子自然沒問題。

    奇洛顯然很受用,他摸了摸伊格尼斯的頭,滿意的說道:“小子,有眼光。以後老子罩著你,保管你吃香喝辣!考試門門第一!你要知道,咱們人類是最優秀的族群,是最受天神寵愛的!那些什麽狼人啊,巨人啊連咱們半根腿毛都比不上。”

    “那精靈呢?”

    “精靈?精靈是最卑鄙,無恥,下流,齷齪的!你以後見到那些精靈,尤其是頂著一頭銀發,長得很標致的那個家夥,一定要躲得遠遠的,知道嗎?”

    “躲開嗎?可是我們人類不是罪優秀,最受天神寵愛的嗎?那為什麽要躲著精靈,好像我們怕他們似的……”

    “咳咳!我們當然是最厲害的。但是你才剛入學,等你學好了本事,就不用怕他們了。”

    “真的嗎?”

    “當,當,當然是真的!所以從現在起一定要好好學習法術知道嗎?啊對了,不知道今天晚餐吃什麽,你餓不餓?我帶你去偷南瓜吃吧?”奇洛色厲內荏的岔開了話題。

    伊格尼斯心中暗笑,奇洛不是不敢惹精靈,他隻是怕那個家夥……

    唉,還有一個月就開學了,他也就隻能逞一個月的威風而已,怪可憐的。所以目前就好好做他的小跟班,滿足他的小心願吧。

    奇洛是個很負責的“大哥”,沒開學的這段時間他帶著伊格尼斯爬樹抓鳥,下湖撈魚,在學監馬奇的南瓜田裏拉屎,給看門人蘇塔的三眼狗喂瀉藥。總之什麽缺德做什麽,但那些大人們對於他們這種小惡作劇大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伊格尼斯還發現馬奇偷偷的替他們驅趕湖裏的水怪,那些他們每次上山都能發現的漿果其實都是蘇塔找來的。

    上一世的他剛來學校的時候一味沉湎在離開彌迦的悲哀裏,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些近在咫尺的關懷。那時的他覺得凡德薩是個不近人情的地方,一心想著盡早學成離開。但現在,他心裏有了新的打算。

    “喂小屁頭兒,你為什麽要當血獵?”

    為了複仇。上一世他是這麽迴答的。奇洛的家人都是被血族殺死,他之所以到凡德薩就是為了替家人報仇。所以他對跟自己遭遇相似的小屁頭兒一直十分照顧,相同的遭遇是他們成為好友的最初原因。

    “為了對抗血族。”伊格尼斯答道。

    “你也有家人被吸血鬼殺了嗎?”奇洛激動的湊過來。

    “不錯,我的家人,我的族人,全部都是被岡格羅族殺死的。”

    “唔,我就倒是不知道究竟是那族殺了我的父母兄弟,但我知道他們是吸血鬼,這就夠了。吸血鬼都該死!”

    伊格尼斯沉默不語,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奇洛對血族有極大的仇恨,當伊格尼斯的真正身份被揭穿之後,兩人便決裂了。再後來,奇洛在一次血獵任務中喪生,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和解的機會。

    “呐呐,你知不知道黑隱士?”

    伊格尼斯心頭一跳,輕輕搖了搖頭。

    奇洛激動得跳上桌子,對著他口沫橫飛地說起來:“天呐,你還真是個小菜鳥,黑隱士那麽有名那麽厲害你都不知道?要知道,你奇洛哥哥我的目標就是黑隱士啊,超越他是不可能,但怎麽著也得見他一麵,讓他記住這世界上有我奇洛大爺這麽個人!”奇洛信誓旦旦,毫不掩飾眼中的崇拜。

    “黑隱士啊!我咧個娘哦!你這小屁孩兒太不上道了,奇洛大爺今天給你講一課!”

    這一課可夠長的,他從黑隱士和吸血鬼的第一戰開始,如何在眾血獵被吸血鬼圍攻的關鍵一戰中現身,幫助眾人化險為夷,又如何在血獵領袖蓋伊被吸血鬼咬傷之後,連續七七四十九天不眠不休為他解毒,終於從海中女妖那裏求得療傷秘藥,最近又如何大快人心地滅掉了最兇殘的岡格羅一族。

    “你說的那個黑隱士,是不是披著黑披風,隻露出半張臉的?”

    “是啊,你又認識了?”

    伊格尼斯嘴角上揚,心裏像吃了蜜糖一樣甜絲絲的化開了。“沒有……當然沒有聽過,你再多說點兒他的故事吧。”彌迦的故事,不管聽多少次都不會膩煩。

    “切,你個小土包子。”奇洛一撇嘴,又開始大說特說起來。當他說到“黑隱士”拳打天壇五

    怪,腳踢寒海四妖,振臂一揮掀起滔天海浪,大聲一喝震斷十棵古樹的時候,門被人一腳踹開。一根閃著光的魔杖劈頭蓋臉往他的金毛腦袋上砸下來,把他打的上躥下跳,還真像隻金毛猴子。

    突襲的人不光打得狠,還罵罵咧咧的:“我讓你不睡覺!讓你不睡覺!”

    “啊……啊……馬奇老師我不敢了!您別打了,上次屁股上的傷還沒好,疼呐。”

    奇洛眼淚汪汪的捂著腦袋,他裝哭的本事比他吹牛的本事還強。馬奇雖然是侏儒,力氣卻出奇的大,打得奇洛哭爹喊娘。他收拾完奇洛,一雙銅鈴般的眼睛便朝著伊格尼斯瞪過來。

    “你!新來的,快點兒過來!”

    伊格尼斯怯生生的點了點頭,果然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讓老侏儒目光軟了下來,聲音也小了一些。他想起校長此前特意告訴他這個插班小家夥的特殊情況,不由多看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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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拖著鼻涕的小家夥就是兩個血族的繼承人?一點兒也不像啊。對了,一定是那位大人怕他的樣子嚇到其他學生,在他的外表上動了手腳吧?

    “你好,我叫馬奇,是凡德薩的學監。”

    他朝血族小親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了握。哎,還是個毛兒都沒長齊的小家夥呢,想起這小血族剛剛失去親人,態度溫柔了許多。

    “你們這兩個人類小毛頭兒,論智力比不上侏儒,論體力比不上巨人,真不知以後你們兩個要怎麽畢業。依我看,起碼要把這本校規記牢,這一千多條規則裏有八百四十三條都是為了保護你們這些脆弱的人類製定的,這東西等於是你在凡德薩的護身符,在開學之前務必給我記得倒背如流!”

    看著兩個小家夥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馬奇隻覺得心情大好。

    不過這種好心情隻持續了一個下午,晚飯之後伊格尼斯便把那本幾乎跟他一樣高的校規搬迴馬奇的教職工寢室,一字不落地將那一千四百三十條校規背出來。當他眨巴著大眼睛解釋“倒背”並不能讓他對校規更加熟悉隻是浪費時間時,馬奇才醒悟過來這小家夥是在給自己好看的,他在用實際行動告訴自己,血族可不好惹。

    於是第二天,馬奇用推車把多達三百分冊的魔界史堆到伊格尼斯和奇洛的寢室裏。奇洛嘴巴張得都能放下一整隻拳頭了,“馬奇老頭兒,我們不是隻用學簡史的嗎?我記得你在我們剛入學的時候就說隻需要記住大法師梅林歸隱之後發生的事就可以了。”

    “反正你們兩個小鬼閑得很,不如多學點兒有用的東西!不指望你們畢了業能對付吸血鬼,所以考慮一下往別的方向發展不是也很應該嗎,比如文書?”

    “切!”奇洛雙手抱頭,偷偷溜到馬奇背後對著他油膩的大光頭豎起中指。

    但馬奇此時的注意力完全在另一個“人”身上,伊格尼斯在他的“熱烈注視”下拿起最頂麵那卷羊皮書,攤開一看,不由皺眉。

    “怎麽了?”

    馬奇裝作恍惚的樣子大聲喊到:“哦!差點忘了,這魔界史是用古希伯來文寫的,古希伯來文是來自天堂的文字,閱讀這種文字能使我們更接近神。我差點兒忘記了除去被神遺棄的吸血鬼以外,不知進取的人類也對古希伯來文沒有興趣。”

    伊格尼斯看著奇洛對著牆壁狠狠毆打侏儒的影子,平靜的把書又拿了迴來。

    “我會好好研究的,老師。”

    “一推車對你來說確實有點兒困難,這樣吧,你先看一本好了。”馬奇抽迴伊格尼斯手裏的羊皮卷,從書堆裏找出另一卷更舊的丟給他,然後得意洋洋的往外走,奇洛在他後麵忙不迭地叫道:“馬奇老頭兒,你忘了這個破推車!”

    “就留在這兒吧,希望你們畢業之前能看完。”馬奇頭也不迴地走了。

    奇洛咬牙切了一聲,搶走伊格尼斯手中的羊皮卷拉開看了兩眼,又沮喪地丟迴給他。

    “抱歉我不能幫你,這些蚯蚓文看著就惡心。”

    “沒關係。”伊格尼斯平靜的把魔界史逐本放在自己的書架上。他隻是被禁錮了使用法術的能力,閱讀這些希伯來古文還是沒問題的。

    前一世馬奇也曾強迫他閱讀魔界史,那時候他隻覺得馬奇是在故意欺負他。可當十多年後他了解到精靈族和彌迦,以及他父親的那段往事之後,他隱隱覺得這本魔界史裏暗藏著一個驚人大秘密,跟血族和精靈族有關。而學監馬奇,很可能就是掌握線索的關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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