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合理啊!”相較於直接開撕的同門,榜上第六的寧成除了高興自己的前程光明璀璨,便是好奇太子對儒家的真正態度。


    按理說,魯儒在科舉錢鬧了太子一個沒臉肯定會科舉裏給同門埋雷,可是這雷到科舉結束後居然成了一道啞雷,反倒襯得看儒家笑話的諸子百家們都成了一通笑話。


    寧成雖是法家,但卻沒有維護道統的決心,所以不想摻和那些鬥毆遊|行,以免丟了自身的名次。


    可是他前幾天裝死還行,之後便有憤憤不平的法家子弟上門遊說,加之有人提及太子詹事竇嬰對法家看不順眼,若是讓太子宮裏遍地都是儒家子弟,那他就算才比李斯也無計可施,所以才對此事上心起來。


    當然,寧成也有效仿前輩,來個法皮儒骨的偷梁換柱。然而考慮到此時的儒家正是諸子百家的集火對象,而晁錯郅都又深得聖寵,所以寧成也隻是想想,還不敢付諸於行動。


    好在被法家要求發言的不止有寧成,還有排名第四的張湯。


    此次科舉裏儒家占了進士及第裏的第一第三,黃老家雖比不上儒家,但也有汲黯這個榜眼撐著,並且還有“一門雙進士,兄弟同上榜”的段子供人津津樂道。


    而反觀法家……


    不能說是輸麻了,但也算在此次科舉裏鬧了個沒臉,淪為民間的萬年老三。


    這對已經蒸蒸日上的法家而言是極為不利的。


    更不利的是,此次科舉也將成為勳貴黔首選擇學派的風向標。


    畢竟能為理想而死的高尚者是少數,多數人的目標還是升官發財,位極人臣。


    特意拜訪的張湯吹了吹茶碗上的熱氣,失笑道:“這正說明太子公正,不以私事論英雄,而是看實力說話。”


    寧成瞅了眼鎮定自若的張湯,明白對方幼時審鼠的經曆,更知道此人與內史晁錯的關係,於是問道:“張兄好氣性,居然不嫌寧某貧寒,大老遠地過來喝碗茶。”


    張湯仿佛沒聽懂寧成的諷刺,微微一笑道:“畢竟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咱們還有好多茶好喝呢!”


    寧成嘴上罵的正歡,可私心裏並不像跟張湯鬧僵。正如對方所說的那樣,二人同為法家子弟,搞不好日後得像晁錯郅都那般相互扶持,加上張湯的排名高於自己,又與晁錯有舊,所以很快就擺正了態度,笑著給張湯添茶道:“我剛才為酸儒的事胸有怨氣,言語間多有冒犯,還請張兄不要在意。”


    “寧弟這是哪兒的話。”張湯見對方上道也加深了笑意,語氣溫和道:“我也說了,咱們以後還得天天見麵呢!這等小事又何必放在心上。”


    二人你來我往地又說了些漂亮話後,寧成終於直入主題道:“張兄對科舉後的種種爭議有何看法?”


    寧成本想用“暴動”一次,可是想想自己的排名又選了個比較溫和的說法:“據我所知,開始鬧的大多是沒上榜的學生,而上榜者都閉門謝客。”或是到勳貴遍地的尚冠裏躲避幾天,至少得到宣室殿或太子宮出麵說話才能出來發表意見。


    對此,各派的山頭都沒意見,甚至還將想出頭的上榜學子都壓了下來,鼓勵那些天賦不夠,或是想給師兄弟當幕僚的出去鬧。真可謂是把“算計”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咱們的目標是把儒家弄殘,而不是把已經考上的學子都一並賠上。”張湯可不像寧成那樣小心翼翼,而是在寧成的尷尬眼神下直截了當道:“儒家到底有沒有作弊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黃老家和法家都得讓天下人乃至皇帝本人承認儒家的作弊行徑。”


    “再不濟也是把儒家釘在疑似作弊的恥辱柱上。”張湯雖然年紀尚輕,但是跟晁錯混了這麽久,已經看清了官場上的黑水是怎麽形成的:“唯一的難題是,皇帝和太子是不能有錯的,所以我們潑髒水時如何避開他們就是個大難題。”


    這也是黃老家和法家吼了幾日也隻是從太子詹事和北平侯世子的立場上進行誣陷,而沒把劉瑞拉下水的主要原因。


    因為對於天下學生而言,科舉極有可能讓他們擺脫身份的限製,能以更輕的年紀在政壇上施展抱負。


    畢竟舉孝廉的時間成本和宣傳成本實在是太大了,很多人都拖不起,也不想拖。所以黃老家和法家都明白潑髒水的底限是不能牽扯到皇帝太子,更不能讓皇帝太子一怒之下把科舉的飯碗給砸了。


    那樣一來,別說是諸子百家裏的其他門派和已經考上,準備給自家鍍金的勳貴們能活撕了他們,就能他們的內部也會因此產生諸多矛盾,乃至走向分裂。


    隻是……


    “黑鍋總是得有人背的。”寧成聽了張湯的話也是歎了口氣,苦惱道:“皇帝不背,太子不背,黃老家和法家咬死自己是受害者,儒家也要死自己沒作弊,那黑鍋得由誰來背?”


    “總不能莫名其妙地消失吧!”話到最後,寧成竟玩笑般地說道。


    然而他沒料到的是,這一猜測其實是最合理的。


    因為劉瑞至始至終就沒想讓諸子百家裏的任何一家背鍋。


    他的目標是將事情吵大後順理成章地答應各家的查卷要求,“勉為其難”地向天下公布上榜學生乃至所有考生的試卷。


    那時的勳貴們要是能坐得住就見了鬼。


    倒不如說,各派還在吵架時,知道自己走後門的勳貴們就已經坐不住了,紛紛跑到長樂宮乃至館陶長公主或周亞夫的宅邸裏討個主意。


    “一群蠢貨。”軹侯薄戎奴還是那副沉迷打牌,不問世事的模樣。


    聽到管家繪聲繪色地描述戚裏尚冠裏的兵荒馬亂時,這個已經絕了仕途的老紈絝也不在乎風雅不風雅的,直接用吃飯的大碗喝茶,“咕咚咕咚”地濕了胡子才夠酸爽。


    “跟你一樣,不中用啊!不中用。”用袖子抹嘴的薄戎奴瞧著坐在一旁的兒子,氣得伸手去打:“他大母的,但凡你像汲家……或是竇家,酈家的小子那樣出席,你阿父我至於這麽丟人現眼嗎?”


    薄戎奴本想讓太子開後門將薄梁給提進去。不求進士及第或是進士出身,隻要能上榜就行,可以說是姿態擺得很低了。


    然而讓他沒料到的是,薄梁和一眾薄氏子弟實在是太不爭氣了。


    不爭氣到太子把試卷送到長信宮時,即便是對娘家照顧有加的薄姬都說不出讓劉瑞開後門的話,隻能打哈哈道:“罷了罷了,你表舅也是有爵位在身的,咱們就當湊個熱鬧。”


    “湊個熱鬧!!!”


    薄戎奴把兒子打得滿腹委屈後終於舒坦了點,隨即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不知是劫後餘生的冷汗還是氣急敗壞的熱汗:“總之你得記住這個教訓,記住你阿父,太皇太後因你丟盡了臉。以後多去拜訪關中的先賢大能,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在一起,成天除了博戲鬥雞就是喝酒打牌。”


    “咱家已經出了一位太皇太後和皇後了。”


    “陛下是不會讓太子再娶薄氏女為妻的。”薄戎奴罵著罵著,居然有種淒涼之感:“以後得靠自己,靠自己懂嗎?”


    末了,斜眼瞧著半天都放不出個屁的兒子,決定找時間瞧瞧孫輩裏有沒有好苗子,怎麽也得閉眼前培養出竇嬰那種能文能武的外戚。


    而在薄戎奴怒罵薄梁之時,堂邑侯府裏的館陶長公主也是麵色陰沉地瞧著拜訪她的勳貴們,第一次覺得上萬兩的黃金讓她頭疼。


    拜訪者也是看出了館陶長公主的為難之處,訕訕道:“令公子也在本次考試裏。長公主即便不看我等的麵子,也得為令公子著想啊!”


    “是嗎?”瞧著對方討好的笑容,館陶長公主皮笑肉不笑道:“合著我要是不答應你就是不管兒子死活的惡母嘍!”


    對方立刻白了臉色,隨即一名年長的徹侯上前拜道:“咱們明白長公主也是心裏有氣,可是氣歸氣,這事還得長公主出手相助才能安穩解決。”


    “哼!說得輕巧,可是都鬧到這個份上了,我就算手眼通天也沒法縫住所有人的嘴。”館陶長公主的指尖拂過冰涼的黃金,臉色總算好看些:“你以為鬧得隻有各派學子?”


    “難道那些參與監考的考官,參與出卷閱卷的博士們就沒一點意見?”館陶長公主的笑容愈發諷刺,但是落到徹侯們的眼裏就隻剩下一句話“得加錢。”


    “太子詹事竇王孫可是我的表兄,太後的堂侄。而北平侯世子張奉更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如果不是太子所請,皇弟所邀,他何必去趟這個渾水。”


    “最令人頭疼的還是出卷的博士們。”館陶長公主想起奉常府的兵荒馬亂更是心有餘悸道:“他們可是放話要是有人能找到他們徇私舞弊的證據就自|裁以謝天下,甚至差點在宣室殿裏服毒自|盡,以死明冤。”


    做學問的都有幾分傲氣在身上。


    尤其是出題的小眾博士們,即便不能名垂青史,也不想被天下人唾罵。要是真逼急了,他們是真敢拚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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