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合家中。


    托合靜靜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兩唇蒼白,臉色發青,臉上的肌肉不時地抽動著,胸前的箭並沒有拔出,隻是折斷了箭杆。他不讓人動那支箭,因為他知道箭一拔出,他就會很快失血而死,他不能死在城牆上,他還有很多很多話要對庫依麗講,一股巨大的力量支撐著他。


    丹塔巴試圖用所有的藥草堵住托合的傷口,托合製止了他。


    庫依麗來到托合的床前,淚如泉湧,顫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托合的額頭,哽咽著輕聲唿喚:“師爺爺!”


    “大王。”托合微微睜開眼睛,翕動著嘴唇。


    庫依麗趕緊將手放在托合的嘴唇上,說道:“師爺爺不要說話,我們會救你的,你說過丹塔巴是你的好學生,是最好的相師,他能救得了你,我們都會救你的,你不要離開我們,不要啊。”


    “我也不想離開,我曾想保護大王一輩子。但是我錯了,人總要老去。大王,你說我是不是完成了先王的重托?”


    “是,是,”庫依麗忍不住哭出了聲,“師爺爺你不要說話了,我們會治好你的。”


    “不需要了,大王,記住了……”托合覺得千言萬語就在嘴邊,一萬個放不下掛在心裏,“你從小善良、純潔,就像一張白紙,這正是先王看中你的原因。可是……可是隻有這些是不夠的。你太善良了,真正做一個大王,你還必須堅強,把淚水咽到肚子裏,做到堅忍不拔,還要兇狠,有時甚至還要狠到毒辣。要想保護好你的子民,就不能有仁慈之心……懷仁慈之心,不可為王。”


    “不,”庫依麗緊緊地握住了托合的手,搖著頭,“我不是一個好大王,我連師爺爺都保護不住。”


    “不,大王,你要保護的是整個阿掖王國和王國的子民們,你是大王,也是阿掖王國的神鷹。”


    “是師爺爺召喚了神鷹,可我這個大王,連神鷹在哪兒都不知道,我又能如何保護得了王國的子民們呢?”


    “大王,神鷹就在你心中。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神鷹,我什麽也沒有召喚,連丹塔巴都看得出來,今天隻是天象大變,那是天意,天不滅我阿掖。”


    庫依麗愣了,她一直以來崇拜的神鷹,阿掖王國一直以來祭拜的神鷹竟然根本不存在。


    “大王,”托合喘息著,用力說道,“其實,隻要你心中有神鷹,那麽神鷹就是你自己,以前它是先王你的父親,現在它就是你——庫依麗大王,全體阿掖子民都在看著你,你——就是阿掖王國上空的神鷹!”


    托合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抓住了庫依麗的手,抬起了頭,兩眼突然瞪圓,望著房頂,房頂塗滿了藍色,就像阿掖王國平靜如水的天空,天空上有一隻神鷹在翱翔。


    國葬!


    這是庫依麗在托合床邊下的命令。沒有人敢阻止,巨大的悲痛籠罩著庫依麗,她隨時會發怒,隨時會掐碎任何一個反對者的喉嚨。


    國葬隻為大王而設,個別時候也可以為大王的兄弟舉行國葬,但這位兄弟必須戰功卓著、德高望重。為其他人舉行國葬,這在阿掖王國曆史上還是第一次。


    清晨,太陽即將升起,空氣中還有一絲冷意。


    在距王宮百步之地,一根根粗細均勻的原木壘搭起一個一人高的高台,八名銀甲親衛兵守護在高台兩側。


    高台上方搭起一個平整的長方形蓋頂,蓋頂上鋪滿了綠色的蘆葦,高台上的立柱也包裹著同樣的蘆葦。


    八名銀甲親衛兵抬著一個製作精致的床榻,床榻邊緣掛著一串串的銅質小鈴鐺,在風中搖晃,發出清脆的聲音,安送逝者的魂靈,安享神鷹的庇護。床榻上躺著安詳的托合。八名親衛兵將床榻舉過頭頂,小心翼翼地端放在高台之上。


    太陽升起在東方的地麵上。所有的王公大族都已經來到了高台的西麵,麵向高台跪倒在地。他們要從太陽升起之時,一直跪到正午,到那時,太陽升至當空,大王會借著正午太陽的光輝高舉手杖,召喚神鷹,接納逝者的魂靈。


    在神鷹接納逝者魂靈的時候,整個阿掖王國的子民們不論身處何地,都要伏拜在地。


    半天的時間,這些王公大族們不能吃、不能喝,需要忍受著一天之中天氣從寒冷到燥熱的變化,如果國葬在夏天舉行,這些養尊處優的王公大族們就會有人暈倒在地。好在現在還是個春天,天氣不會那麽不饒人,況且現如今的王公大族絕大多數都是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可今天的國葬,還是讓這些跪在地上的人怨聲載道,這死的又不是大王,隻是一個先輔,為何要讓我們來跪拜?


    最不服氣的就是跪在最前麵的固紮薩。憑什麽讓我也來跪拜?我是王君,大王的丈夫,難道還不如一個先輔嗎?


    固紮薩倔強地站在前麵,遲遲不肯跪下。很多人抬頭看著固紮薩,看看這位王君該當如何。


    跪在一旁的沙圖雷,拾起自己的拐杖,用拐杖的頭部狠狠地敲向了固紮薩大腿後側。固紮薩差點叫出聲來,撲通跪下。


    “混賬!為何不跪?”沙圖雷低聲喝問。


    “我是王君!”固紮薩憋住氣,對自己的爺爺抱怨道。


    “王君又怎麽樣了?這是國葬,除了大王本人,都得跪下。”沙圖雷耳語道。


    “大王的丈夫也不行?”固紮薩看上去有太多委屈。


    “不行!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是——大王。”沙圖雷盯著固紮薩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固紮薩一愣,沒有應答,他知道爺爺這句話的分量,他感受到了爺爺目光裏那份逼人的銳氣。


    “記住了,孩子,要小心行事,不可著急,這阿掖王國早晚都是我們的,你會成為大王的。到那一天,所有人都要向你跪拜,你不用跪拜任何人。”沙圖雷抬頭看了看高台上安躺著的托合,在固紮薩的耳邊低聲咕噥著,像是對固紮薩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這個老骨頭走了,爺爺已經沒有什麽對手了,也許過不了多久,這阿掖王國就得改成哈甘王國了。唉!老托合啊,你到底懂不懂啊,這女人豈可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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