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治所,昌邑。

    入夜,一間小室之中,曹操一手捏著腮幫子,一手輕輕撥動著手中竹簡,口中還喃喃著,表情頗為玩味。

    而在曹操旁邊,還坐著荀彧,戲忠,也就是戲誌才。

    戲忠照料著一個小火爐,上麵正燙著酒,酒香溢散,戲忠在旁嗅著,不時還會露出一個舒爽的表情,顯然是個好酒之人。

    在他對麵荀彧則是眼簾低垂,臉上丁點表情都沒有。

    曹操默默將竹簡上的內容讀完,又咂咂嘴,這才放下,笑道:“那賈文和也不知何許人也,竟敢如此喝罵曹某人,嗬嗬,來日找到機會,操必然要他當麵將之念上三遍,看他敢是不敢。”

    曹操看的,顯然就是賈詡替李易寫給曹操的信了,內容比較簡單,先說禰衡無禮該死,然後就開始懟曹操,好像禰衡的錯全都是曹操教導的一般。

    而曹操雖然嘴上說著將來要找賈詡麻煩,不過看他神色語氣,顯然並沒有真個生氣,否則早就將之扔到爐火裏少了,更不會看了一遍又一遍。

    荀彧與戲忠還是該幹嘛幹嘛,並未接曹操的話。

    二人非常清楚自家老板的性情,嘴上這麽說,其實是看上了人家的文筆,等將來真的見了麵,肯定是拉著人家的手,要多親熱就有多親熱。

    曹操見沒人給他捧場,大感無趣,便直接問道:“兩位,覺得此事如何?”

    戲忠當即欠身道:“主公,是忠思慮欠妥,試探不成,反而折了一名賢才,更連累主公受辱。”

    曹操的嘴角輕輕瞥了一下,當然,這不是瞥給戲忠看的,而是想起那個禰衡,他心裏就膈應的慌。

    又想當官,又想求名,還自命清高,也不正開眼瞅瞅,比他強的人多了去了,當初如果不是荀彧說殺之與名聲不利,曹操自己就把禰衡給宰了。

    不過雖然沒殺禰衡,曹操也不想留這種人在身邊礙眼,於是就采納了戲忠的計策,將禰衡送往荊州。

    戲忠的計劃是,讓禰衡先去探探李易的底,之後再往襄陽走一趟,接觸劉表。

    沒有什麽太明確的任務,就是讓禰衡試探,了解,再跟遇到的人說一聲,曹操已經當上兗州牧了,然後等歸來時,與曹操說說對荊州那些人的評價看法。

    禰衡這人雖然不招人待見,但眼光還是不錯的。

    隻是哪想到出師未捷身先死,禰衡此行一個正主都沒見呢,就被人在宛城外頭給砍死了。

    消息傳來後,曹操這邊自是嘩然,因為不管什麽時候,斬殺使者都是相當惡劣的行為,但當他們看過賈詡的迴信後,又盡皆無語。

    李易不在家,你找上門要求人家小妾給你跳舞,雖然此舉初衷可能是試探對方氣量,但所用手段實在下作,沒被當場砍了,真該說是禰衡運氣好。

    所以,很多人都覺得禰衡死的好,隻是禰衡死就死了,卻不該連累曹操失了顏麵。

    見戲忠主動承擔責任,曹操搖頭道:“此計雖是誌才所出,卻是操親口應允的,如今出了差錯,豈能怪你,再說了,禰衡也實在是……”

    曹操下意識的就想吐槽一下禰衡,不過想到禰衡畢竟是給他辦事才丟了性命,再加上死者為大,終究還是忍住了。

    不過曹操很快又眨了眨眼睛,嘿了一聲道:“哎,說來曹某也當真好奇,李易那小妾到底何等絕色,竟然讓人……”

    “主公!”

    荀彧冷不丁的喊了一聲,打斷了曹操的胡言亂語。

    “哈哈。”

    曹操也不覺得尷尬,哈哈一笑,道:“好了,咱們繼續,此事當如何應對?”

    如今的曹操剛剛坐上兗州牧的位置,正是人生得意,不過不同一些人驟登高位,直接膨脹得連爹媽都不認了,現在的曹操卻是比之前越發的豁達了。

    戲忠因為之前的計策被禰衡這貨給坑了,不想率先發言,荀彧見狀,便輕輕一拱手道:“彧以為,此事雖然看似有些糾纏,畢竟主公與李易各占道理,其實當真應對,卻是簡單的很。”

    曹操眼睛一亮,道:“還請文若快快道來。”

    荀彧顯然知道曹操今天會就此事問計,心中早就打好了腹稿,當即說道:“禰衡之死,於主公而言,雖然顏麵有損,實則無傷大雅,對李易那邊,雖然同樣顏麵有損,但相對主公,擔憂之意卻是顯而易見!”

    “何以見得?”

    荀彧微微一笑,伸手輕輕碰了碰那竹簡,道:“南陽來信,雖然看似激憤,言辭犀利,實則色厲內茬,擔憂主公因此對其發難罷了。”

    曹操微微頷首,雖然是在向人問計,但他自己心中又豈會沒有判斷?

    所謂問計,許多時候隻是查漏補缺罷了。

    荀彧繼續道:“主公應對之法,彧以為有二,其一,與李易書信一封,無需多言,隻要說明禰衡之事,非是主公授意,如此李易必然迴信致歉,與主公和解,此事就此揭過。”

    “其二,就是主公暫時無需迴應,將此事擱置,隻待有需要之時,然後‘舊事重提’!”

    曹操再次點頭,荀彧的話很符合他的心意。

    剛剛收到禰衡被殺的消息之後,曹操麾下,特別是那些武將,幾乎全都是義憤填膺,表示受到了羞辱,要求曹操一定要給李易一個教訓。

    當時群情洶洶,就連曹操自己也差點給他們給帶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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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曹操就冷靜了下來,那幫家夥不是氣憤禰衡之死,而是惦記起了當日追擊郭汜徐榮的那一場敗仗。

    其實,當日的那一戰,曹操雖然敗了,但因為徐榮按照李易的交代,根本沒有同曹操硬拚,隻是將曹操驚走,因此曹操本身損失並不大,甚至後來迴過神折返,還順勢收攏了一些孫堅的殘兵。

    可是,在臉麵以及名聲方麵,曹操卻是遭到了重創。

    當時諸侯之中已經少有人願意再戰了,曹操非要追擊,本就被眾人不喜,最後戰敗折了孫堅,曹操自己脫身,為人詬病,甚至還被袁紹當眾訓斥,說曹操無膽,故意不救孫堅雲雲。

    孫堅的死,曹操是很內疚的,因此對外人的指責他什麽都沒辯解,可曹操的部下卻有點受不了,為此起了許多爭執,同時也惦記上了那個叫李白的家夥。

    及至後來,聽說董卓已死,而殺死董卓的“李白”就是昔日斬殺華雄的李易,曹操與一幹部下都是震驚無比。

    有人建議曹操上書天子,以李易助紂為虐謀害忠良將他問罪,但曹操沒有同意。

    開玩笑呢,李易殺了董卓就是占據了大義,曹操怎麽會與李易敵對?

    至於當日的伏擊還有孫堅之死,隨著時間久了愧疚也就淡了,曹操更多的是在反思自己的指揮失當,而不是像個怨婦一樣怨天尤人。

    如今曹操剛剛占據兗州,名聲大振的背後卻是根基不穩,收降的那許多黃巾,雖然補充了曹操治下的人口,卻也成為了一個隨時可能生出變故的隱患。

    總而言之,不管曹操對李易是何等想法,他都不願意與李易起直接衝突,所以,相對於麾下那些好戰的部將,荀彧的話才最合曹操心意。

    而且荀彧也不是讓曹操做個傻乎乎的老好人,他是讓曹操以此事為伏筆,引而不發,一旦時機恰當,或者有利可圖,完全可以讓曹操翻舊賬,並且占據主動。

    曹操之前就是這麽打算的,隻是一時還不能拿定主意,現在見荀彧與自己看法想同,頓時展露笑容,就要拍板應允,卻不料一旁的戲忠忽然道:“主公,忠有話要說。”

    曹操一頓,旋即道:“誌才請講!”

    戲忠微微低頭,向荀彧一拱手,道:“文若適才所說,乃是老成持重之言,按照常理來說,並無不妥之處。”

    知道對方要反駁自己,荀彧也不惱,微笑道:“願聽誌才高見。”

    “不敢”

    戲誌先謙虛了一下,這才神色一正,很是嚴肅的說道:“忠請主公再遣使者赴襄侯,與劉表聯手,約定時日,出兵南陽,合力擊殺李易!”

    “什麽!”

    曹操與荀彧全都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唿,他們實在是沒想到,戲忠竟然這麽狠,直接就要讓曹操去和李易死磕,而且還拉上劉表,這也太過了。

    要知道,哪怕之前喊的最歡的,非要給李易教訓的曹洪,也隻是單純的想要教訓李易一下而已,哪像戲忠這樣,一來就是不死不休?

    不過曹操知道,戲忠不是腦袋一熱就衝動的家夥,因此,短暫的驚訝過後,曹操也坐正了身子,雙目直視著戲忠,很是認真的問道:“誌才何出此言?”

    荀彧跟曹操神色差不多,或者說比曹操還要嚴肅一些,別看他剛才對曹操說什麽“舊事重提”,一副要秋後算賬的樣子,其實他內心是對李易頗有好感的。

    戲忠說道:“如今天下混亂,群雄紛爭,主公要成就一番事業,李易不除,早晚必為主公勁敵!”

    “唔……”

    曹操抿著嘴,眼睛微微眯著,卻是陷入了思索。

    在外人看來,曹操平定兗州,正當意氣風發,然而曹操自己心裏卻是時時茫然。

    太早的就不說了,自從董卓禍亂之後,曹操的行事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要為大漢除去這一亂臣賊子。

    他先是親身行刺,失敗後又與袁紹等人,召集各路諸侯,與董卓死戰,奈何聯軍人心不齊,討董之役高開低走,曹操也隻能黯然退去,最後走到兗州,在一場場或主動,或被動的戰事中,廝殺、求存、壯大,得到了現在的家底。

    老實話,這麽快當上兗州牧,曹操自己都有點意外。

    於是,接下來該做什麽,曹操就開始迷茫了。

    受封州牧之位,就當為天子守護兗州,這是臣子本分,可這樣的話,曹操有些不太甘心,曹操的部下們也不甘心。

    特別是看到少年好友在河北之地打的風風火火,曹操更是羨慕到眼熱。

    然而,羨慕之餘,曹操也看得出,讓袁紹在河北之地繼續下去,恐怕就是另外一個董卓,所以,雖然羨慕袁紹的威風,曹操卻不想學袁紹,也不敢學袁紹,不然一道詔書過來,他曹某人就要被打入亂臣賊子行列了。

    可就這麽待在兗州,曹操卻覺得自己就像是在等死一樣。

    袁紹若是擊敗公孫瓚,之後必然南下,屆時他該如何自處?

    且不說曹操現在心中還放不下對漢室的掛念,單單是對於袁紹本人,在經過聯軍討董之後,他已經有點看不上了袁紹了,讓他再如同少年時那般跟在袁紹後麵做小弟,曹操受不了。

    還有剛剛到了揚州的袁術,聽說那廝正招兵買馬,而且還搞出了好幾個祥瑞,明顯也是個不安分的主。

    如此大勢之下,曹操感覺自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前有險阻,後有羈絆,真的是為難。

    見曹操不知想到了什麽,眉頭不斷皺起,荀彧便代曹操問道:“禰衡之事,李易雖然有些虧欠,但畢竟是禰衡自己討死,再加上李易擊殺董卓有功,我等因小事興大軍討伐於國家有功之臣,道義必失,主公名望必損啊!”

    戲忠搖頭道:“請教文若,道義與性命,哪個更重要?”

    荀彧臉一黑,不說話,這話接下去就是詭辯了,沒意思。

    不過正沉思的曹操卻是開口了,問道:“性命?難道李易會害曹某性命?”

    “主公請看。”

    戲忠從旁邊拿起一張地圖,展開放在三人中間的矮幾上,說道:“自董卓之後,亂局已現,而將來天下形勢如何,關鍵就在這幾處。”

    戲忠伸手先點向冀州,這裏不用說,大家都明白,然後戲忠手指下滑,略過中原,指向揚州,那裏是袁術,同樣不必多言。

    最後,戲誌才收迴手指,在長安那邊劃了半個個圈,卻是急轉直下,落在了荊州方向,說道:“世人皆言劉表數次遣人刺殺李易,雖然真相如何,我等不敢貿然下定論,但此事無論真假,李易與劉表之前必然嫌隙已深!”

    曹操與荀彧都是點頭,最先聽到這個事情,他們也是不信的,因為劉表可是厚道人啊,可隨著後續的消息不斷傳來,特別是蒯越的親自下場……

    再說其中沒有劉表授意,別說曹操不信,就算是劉備也不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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