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怎麽也沒想到,表姊錦繡會由北京帶著一車又一車的行李冒雪前往黑龍江找她。


    還不都是被你阿瑪、額娘拜托才跑這一趟的,折騰死人


    錦繡依舊一副老脾氣,走到哪就在哪當大王。到了玲瓏這廂院落拜訪,架式擺得比主子還大。


    “表小姐,請用茶。”小銀一臉臭相地伺候著。


    “那幾車東西全是要給我的?”玲瓏當場傻眼。


    “你都不知道你家的人有多嘮叨。”錦繡粗野的吐了口茶梗。“天天念著你在這兒日子會不會委屈、嫁妝會不會太少、會不會害思鄉病什麽的。原本他們隻是要我過來看看你,順便帶兩箱東西。結果咧,帶的連兩車都不止了!”


    “對不起,真是太辛苦你了。”娘家捎來的心意讓她感動得直想跑迴去一趟。


    “其前些天我就該抵達這裏,可是天哪,這北地的風雪真會凍死人。我們一行人中,好多個車夫手腳都凍傷了。”


    “我嫁過來的時候就親身體驗到了。”


    “喂,你跟夫家的人是不是處不好?為什麽剛才午膳時都沒人跟你串,現在也沒個女眷來你這兒玩玩?”


    “誰在乎那些啊,她們不來煩我,才有清閑日子好過。”


    “是嗎?”錦繡犀利地瞄見玲瓏手中快絞爛的絹帕。“你家相公什麽時候迴來?”


    “明天就會迴來。”一想到分離十多天的日子終於結束,燦爛的笑靨怎麽藏也藏不住。


    “哎,比起你姊姊一塌胡塗的婚事好得多羅。”


    “姊姊怎麽樣了?”


    玲瓏熱切地和錦繡談了一整天,好吃好穿的全拿上來孝敬她,還安排了最好的房間讓她住到春天,待冰雪消融再迴北京。


    可是她沒料到錦繡會在晚飯時刻公然挑釁。


    “怎麽吃個飯氣氛也沉得這樣,難道是這幾天氣太冷,連人也冷起來了?”


    一大桌的人倏地瞪往錦繡這方,她卻故作無視,玲瓏在一旁暗暗呻吟,完蛋了。


    “啊,你就是那個二嫂吧。”錦繡突然興奮地將筷子指過去。“曾經說會去找玲瓏串串、打發時間,卻從此躲得不見人影的二嫂,對吧。”


    “我……這……”二嫂嚇得蒼白無措。


    “錦繡!”玲瓏下午隻不過是隨口聊到,沒想到錦繡會在這種場合搬出來談。


    “吱呀,其實玲瓏的陰陽眼沒什麽好怕的,她也隻不過‘看得見’而已,沒什麽招魂禦鬼的功夫啦。”


    “我不是!我……”向來憨厚的二嫂在全場矚目之下更加怯懦。


    “你們都不去找她,害她孤孤單單的好寂寞,這樣我也很麻煩的。”錦繡不顧緊張氣氛,大發嬌歎。“瞧我,才來到這兒沒多


    久,就被她拉著東串西串一整天。如果平日有人多跟她聊聊,我就不會這麽累了。”


    “錦繡,我們先退席吧,我想迴房看阿瑪送來的珠寶箱裏有什麽好玩的。你要不要也來看看?”玲瓏這一低問,立即奏效。


    “好好好,我們迴去!”


    “簡直反了!”太福晉忍無可忍地拍桌大喝。“玲瓏,你這是故意找人來諷刺我們的嗎?”


    “這個建議不錯,媳婦會好好考慮。”她自在優雅地微微欠身。“媳婦先告退了。”


    “你敢頂撞我?”


    “媳婦不敢。”隻是很想而已。


    “你如果覺得一個人孤單,大可到嫂嫂們那裏拜訪,難不成還得大夥到你那裏向你請安?”


    “哎喲,拜托。”錦繡笑到肚子痛。“你們家各房嫂嫂小姐們一看到玲瓏來訪就焚香燒符,大唱阿彌陀佛,到底當她是去作客還


    是去作孽呀?”


    一場激烈的唇槍舌劍頓時爆開,一屋子人吵得你死我活。


    “你們平常是這麽待玲瓏的?”


    無法無天的一窩混亂,突然被萬丈深淵傳出來似的低語懾住,委時一片死寂。


    “海東青?!”玲瓏也傻了。他不是明天才迴來嗎?


    方才還很驍勇的錦繡張口結舌地退往玲瓏身後。天哪,這個像山一樣的鐵麵男人就是玲瓏的丈夫?如果是平時,光看他這到冷煞的模樣就教人害怕。而現在的他,臉上的大疤仿佛被怒火燃燒,產生駭人的抽動,兩隻銅鈴大眼像要把人生吞活剝。


    海東青的沉默令人發寒,逼得每個人不得不麵對怒濤爆發的前一刻,那種壓迫感更甚爆發後的威力。


    “二嫂對玲瓏做了什麽?各房女眷又是怎麽招待玲瓏?”


    “沒有,我……我隻是……”二嫂當場嚇出眼淚。


    “怎麽迴事?”與海東青一同迴來的費揚古大刺刺地闖入。“又幹嘛了?”


    額娘有事沒事就愛抓這小小三嫂的短處作文章,偏偏三嫂人小氣不小,總有本事和額娘杠上,誰都不肯輸。大夥久了就隻把這些爭執當戲看,沒人會多管。


    “海東青,既然你提前迴來,那要不要限額娘請安後先迴房更衣梳洗、好好休息?”


    “別岔開話題!”玲瓏的賢慧策略當場陣亡。“是哪些人在排擠你?”


    “有人排擠我嗎?”她眨巴著無邪美眸。


    “別在這時候耍調皮!”他家裏竟會有這種事,而他居然完全不知道。“二嫂!”


    “我沒有排擠玲瓏,真的沒有!”她像跪在公堂上被審訊的罪犯般發抖。“我隻是有雜事要忙,沒空過去……”


    “各房女眷在玲瓏拜訪時燒香驅邪又是怎麽迴事?!”


    震怒的衝口一喝,人人噤口不語。多年來被海東青嚴格控製住的脾氣突然爆發,一反以往以冷冽權威壓迫人的方式。


    “海東青,不要這樣,你會嚇壞大家。”玲瓏不高興地沉著小臉。


    “是誰把玲瓏當妖魔鬼怪地擋在房外?她嫁過來這麽多天,有誰去拜訪過她?”


    “這是我的事,你別吼了行不行?”


    海東青猛然狠眼瞪向玲瓏,全場愕然抽息。


    “我跟姑嫂妯娌之間的關係我自會處理,不要把我看做事事都要人收拾爛攤子的小孩子。”而且她最不想讓海東青知道這事,太


    丟臉了。


    “這不光是你一個人的事。”守護妻子是丈夫的責任。


    “你迴房去,這裏暫時不用你插手。”


    “不要!”


    錦繡惡狠狠地戳她背後。大白癡,不快點逃跑也罷,居然還在這節骨眼上扭脾氣!


    “你要自己走,還是要我用扛的?”


    “事情與我有關,我有權參與。而且我不要你用這種方式威嚇大家,脅迫每個人和我親近。”


    猛然一掌重重擊在桌上,隨即蜷成巨大的鐵拳,怒氣四射。


    她的心跳差點在那陣爆響中終止。


    “是誰信誓旦旦地說要做個順服的妻子?”


    “我……我是說過,可是……我也說了,你要相對地尊重我的意見。我沒有要反抗你,而是不希望你用專製的手段去處理這件


    事。我希望大家是出自真心地想親近我,不是被逼著勉強做做表麵功夫……”


    “你的順服在哪裏?!”雷霆萬鈞的怒吼嚇得人人屏息。


    “我…我會順服你的話,但這件事……”


    “那我叫你滾迴房裏去,你還留在這幹什麽?!”


    玲瓏難堪地看了眾人一眼,抖著小拳堅持不肯掉淚,那是最懦弱無能的一麵。


    為什麽大家都不說話?為什麽沒有一個人站她這邊幫她?每個人就這麽期待著她出醜嗎?


    “為什麽要我離開?我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我有權留下來和大家一起任你處置。”


    “你這也叫順從?”


    “可是你沒有必要支開我,我——”


    “我處理我家的家務事時,輪不到你來羅唆!”


    玲瓏瞠著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連眨了好幾次眼、深唿吸好幾迴,才抓迴自己的意識。


    他家的家務事。


    原來是她在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是這裏的一分子。在這場全家福的戲碼裏,沒有她的角色。


    “抱歉,我不該幹涉你們家的事。我迴房去了。”


    她抖著身子竭盡全力保持尊嚴,從容地走出去,卻在門檻上重重絆了一記,被錦繡拖著帶出去。等海東青處理完晚餐那場亂局,已是午夜時分。原以為玲瓏應該已經入睡,沒想到迴房後竟會看到燈火通明的忙碌景象。


    “你在做什麽?”看到她在打點行李的刹那,他渾身血液幾乎凍結。


    “啊,你迴來了。”她僵硬地輕鬆招唿著。“小銀,你去替大人端些宵夜上來,他忙到現在一定沒好好吃東西。”


    海東青蹙眉盯著滿屋子的大小衣箱,吃的穿的玩的用的,一地淩亂,整片尚未整頓完畢的狀況。


    “這些全是錦繡表姊替我帶上來的,我本來想趕快把一切都安頓布置好,沒想到整理東西那麽耗時費力。”整個房間愈搞愈亂,


    連花廳都堆滿東西。


    “有必要急在今晚就得弄好嗎?”


    “早點弄好就可以早點享受啊。”她悠哉地晃到炕邊。“既然這輩子都得長時間和這屋子待在一起,當然得把它布置得舒服一


    點。我不是說這院落不好,而是再多添點情趣日子才不會太無聊。像是養養鳥啦,或養養哈巴狗也不錯。”


    海東青沉默地坐在炕上,凝視她滔滔不絕地說著布置整座院落的計劃。他的心頭緊緊抽著,聆聽她如何創造一座華麗的牢籠——一個她可以長時間單獨鎖在其中而不會無聊的封閉世界。


    “而且我也該找點事情做做了。”她咬了一嘴的宵夜,興奮地繼續演講。“自從嫁過來之後,我老浪費時間想些有的沒的。現在開始,我得做些有意義的事。”


    “例如?”


    “發揮我的異能。”她拍拍手上餅屑,神秘兮兮地傾身低語。“這幾天你不在,所以我一直沒機會向人說這個秘密。我又夢到你以前陷入的那個詭異夢境。”


    “嗯。”他不在,她竟連個談話的對象也沒有。


    “這次的夢和以前不太一樣,因為我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在看那個夢境,完全過不去。而且夢中被魑魅魍魎追殺糾纏的那個人不


    像滿人。”


    她在北京老家裏,是否常和姊妹們如此長談?


    “他沒有剃發耶,輪廓好深,就像西洋傳教士那樣,說的話也很奇怪,我完全聽不懂。但我很確定他是在喊救命。”和海東青在夢裏驍勇善戰的猛勁相比,那家夥幾乎隻會哇哇叫。


    她在退縮,慢慢地疏離任何有關這個家的事情,也不願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例如,如何改善家人間的關係吧。那他和她之間的關係呢?


    “為什麽我沒有辦法接近那個夢?隻能遠遠看人家痛苦卻無法伸出援手,這感覺很不舒服。”


    “玲瓏。”


    “所以我想去寺裏走走,看能否問到一些解決之道,順便替你家的亡靈超度。”她俏皮地笑一下。“這就是有陰陽眼的好處,可


    以看到‘人家’有些什麽需要。你家一定出了不少武將,很多亡靈都是一副魂斷沙場的模樣。”


    “不是我家,是我們家。”


    她努力若無其事地聳聳肩。“也對,就照你的說法吧,我沒意見。”


    “你不是向來有很多意見?”


    “既然已經嫁為人婦,就該多學著如何順服,總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氣了吧。”


    海東青臉上大疤隱然抽動。“你在跟我計較剛才的事嗎?”


    “怎麽會?”呆板的笑容逐漸消沉。


    “剛才我衝口說出一些話,措辭不是很恰當,但我沒有拿你當外人看的意思。隻是你有你的建議,我有我處理家務的慣用方式,我沒辦法在一瞬間改變我二十幾年來的習慣,你要給我時間去適應。”


    “你處理得很好,真的。我沒什麽持家的經驗,建議隻是隨便說說而已,別太介意。”


    “謝謝你如此順服。”他惱怒地咬緊牙關。“現在可以迴到我們該談論的事嗎?”


    “可以啊。”她垂頭低喃。“可是我整理東西弄得好累,隻想好好休息,而且明天還有好多事要做……你直接把結果告訴我就可以,不用討論了。”


    “你不是要我尊重你的意見嗎?”


    “現在沒什麽意見了,一切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她再度打疊起精神。“啊,以後要忙的事情可多了,我的計劃多得幾乎填滿所


    有時間。家裏的事全權交給你就行,我相信你會打理得很好。”


    “玲瓏。”


    “喔,還有一件事。”她爬上床榻後急忙轉身,淘氣地擠出個笑容。“很抱歉我剛才在大廳上公然頂撞你,我下次會改進的。這


    次是真的會改進,絕不食言了。”


    他的視線不曾自她臉上移去,縱使床幔已經隔絕了她的蹤影。


    他想衝上去掀起床幔,狠狠地搖醒她,大聲咆哮他要的不是這樣無條件順服的好妻子。那他要的到底是什麽?他已經成功地馴服


    這個傲慢的任性丫頭,為何他一點喜悅、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他方才一直想吼迴她原來的脾氣,叫她別再作戲。她那雙紅腫的眼,卻讓他的話始終卡在喉間。


    “媽呀,冷死人了!”錦繡穿得像隻大熊似的,仍不住環胸發抖。“這大雪天的,幹嘛要跑出來行獵?”


    “天氣已經算是好了,沒大風沒下雪,難得的出遊好機會。”玲瓏騎在馬上樂得像被放出籠的小鳥。


    海東青受其他王府的貴胄們之邀,諸府人馬相約一同出外行獵。通常這種場合女眷們不會參與,海東青卻出人意料地帶著她同


    行。


    “我看他八成是為了討你歡心。”錦繡不耐煩地擦著鼻水。


    自從那次晚膳糾紛後,玲瓏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偶爾去寺裏走走,用膳時間沉默而低調地和家人碰頭。像隻被關入小小籠子裏的金絲雀,毫無生氣。


    “看!錦繡,有人在河上拉橇,居然還可以在河上騎馬!他們不怕冰麵破掉嗎?”她從一出門就一直興奮地嘰哇亂叫,什麽事都新鮮得不得了。


    “那點玩意兒算什麽。河水一旦凍結起來,千軍萬馬奔馳其上,那才壯觀。”


    “費揚古?”玲瓏不解地瞪向朝她騎過來的小叔。“你怎麽沒和海東青在一起,你們男人們不是要談什麽西征的最後大計嗎?”


    冬日行獵,也不過是個幌子。


    “談?”費揚古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訕笑。“我有那個資格限他們談嗎?”


    玲瓏順著他下巴揚起的方向看去,一群看似將領架式的人們全駕馬聚於一處,懾人的氣魄將他們與外邊的人隔為兩個不同的世界。


    那是一個嚴厲、尊貴、高高在上、統禦大局的權力圈子,海東青嚴然是這團權威漩渦的重心,威武而冷冽不可親近。


    “我若跑過去加入他們的陣容,就會像小狗闖入獅子群一樣滑稽。”


    玲瓏不確定他話中是否帶有嘲諷。“如果你想加入他們,那就去啊。”


    “是喔,恐怕我還來不及走近,就被咱們海東青大將軍一腳踹出去。”


    “他才不會那麽情緒化。”


    “是啊,不會,他隻會毫不留情地讓我當場下不了台,自己難堪地退開。”


    “別把他講得像隻冷血動物。”


    “他本來就是!”費揚古卯起來把自已被他當眾攆出軍務會議的事全抖開。“他倘若有點大腦,就知道我在軍帳裏拚命搶功不是


    為了出風頭,而是真心要幫他,和他一同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可是他卻隻會對我擺將軍架子,不屑我的好意!”“你憑什麽這樣說他?!”


    “喂,兩位吵架可以看看場合嗎?”錦繡在一旁涼涼插嘴。


    “你或許真的很想和你三哥一塊出生人死,但你根本不是為了幫他,而是想向他證明你也很行。你隻是不甘心自己老被他比下


    去。”


    “你搞清楚,是海東青他老拿自己的身段壓人我才不甘心!在家裏擺一家之主的大架子,在軍營裏耍他的大將軍威風。他算什麽?他隻不過是我哥哥,又不是我老子。明明是我兄弟,在外人麵前卻不顧手足之情!”


    “他就是因為把你當手足來看,才給你麵子。否則在軍中以下犯上,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可以立刻把你拖出去處置,他對你已經夠包容了!”


    “你他媽的什麽都不懂就別亂講!”


    “我不必全懂就已經看出海東青根本沒有做錯,是你自己不識相。他已經盡量給你機會學習、暗中提攜,而你卻隻會對他不分場合地大發少爺脾氣!”


    “你自己不也是不分場合地亂發小姐脾氣!之前被海東青當著全家人麵趕出去的是你,可不是我!”


    “半斤八兩。”錦繡冷哼。


    “光憑這一點,海東青就勝你千百倍!至少我從未聽到他親口批評自己的家人。他不是冷酷無情,而是懂得控製情緒,這才是成大器的料。”


    “你算老幾,憑你也配批評我?”


    “你們在幹什麽?”海東青冷然駕馬切入兩人之中。


    “打獵啊!”玲瓏惱火地對著費揚古大吼。


    如果不是海東青在場,讚揚古真想狠狠掐死她。


    “該狩獵的是林子裏的動物,不是自家人。”若是他再慢來一步,這兩個老麽恐怕會拿起弓刀殺了對方。


    “是他先來挑釁,在你背後編派你的不是!”玲瓏怒斥。


    “你少惡人先告狀,除非你從來沒在背後批判過三哥!”


    “她是沒有,她向來都是不知死活地當著我的麵說。”


    “我那是——”話到嘴邊,玲瓏赫然警覺到自己該順服丈夫的誓言,激烈的辯駁轉而咬在下唇上。“是啊,你說得沒錯。”


    一線曙光霍然掃過海東青心頭。


    她頑強的剛直脾氣並沒有完全消弭,他仍有機會抓迴她原來的性格。


    “這出鬧劇到此為止。跟我來,玲瓏。”海東青替她背起孩童用的弓箭。


    “等一下,難道你不跟費揚古解釋清楚他對你的誤解嗎?”


    “隨他說去,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扭曲。”他攢眉檢視小弓箭上的箭鏃。


    “反正不論我說什麽,在你耳中聽來全都是屁!”費揚古恨透了海東青的不在乎。


    海東青緩緩移向他的視線,比手中箭鏃更加鋒利。


    “我從沒這樣想過。”


    “對,因為在你眼中,我連個屁都不如!”


    “你到底想說什麽?”海東青掉轉馬身,正麵對上費揚古。


    “將盡管當你的大將軍、當你的一家之主。當你高高在上的時候從沒正眼看過我,隻會擋著我的一切出路,打迴我的一切看


    法!”


    海東青眯起肅殺雙眸。


    “快告訴他你根本沒這個意思啊。”玲瓏焦急地駕馬介入兩兄弟的怒焰之間。


    “怎麽沒有!你平常那副冷眼譏消的模樣就足以證明你對我的看法。”讚揚古無法在西征之役打頭陣的憤慨猛然爆發,新仇舊恨一擁而上。


    我對你會有什麽看法?


    “他對你會有什麽看法?!”玲瓏的衝口怒喝反讓海東青一楞。


    “不管我說什麽,你都不屑搭理;不管我做什麽,你都不屑迴應。這就罷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你。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處處


    打壓我,不讓我出頭,足以證明你有多愛獨攬大權,嫉很我,還怕我奪走你的優勢!”


    “胡說人道,光是第一句就有毛病!”


    “你羅唆個什麽勁!”


    “海東青哪裏不屑你了?他天生一張死相,就是不愛在人前放感情,那並不代表他不屑你!”


    虧他還是海東青唯一的弟弟,相處這麽多年竟連這點也看不清。


    “我跟三哥說話,哪有你插嘴的餘地!”


    “你無話反擊,就隻能拿這種事情挑毛病了,啊?”男人最常用的差勁伎倆!“我老實告訴你,海東青若真要打壓你就根本不會把你納入旗下,找個名目把你攆到關外八百裏不就得了。還幹嘛拚死拚活地作戰,靠血汗軍功養你和一屋子人吃得白白胖胖,鬧鬧沒事幹地在他背後嚼舌根,挑他毛病、大肆批判!”


    “他若真的沒錯,我又有什麽毛病好挑!”


    “那你在家吃飯時怎麽不想想糧食是誰賺來的、衣服是用誰的軍賞銀兩買的、被削爵的家族地位是靠誰的戰功再打迴來的?”


    “你他媽的——”


    “海東青他不說話不表示他沒意見,隻是他的表達方式很爛而已。你認為他對你的不理不睬是不屑,怎麽不想想那也可能是一種包容?”


    “怎麽迴事,海東青?”數名行獵的貴族被愈吵愈大聲的激戰吸引過來。


    “沒什麽,和家人在聯絡感情。”


    “三哥,你就沒有任何看法嗎?”費揚古憤吼。


    “玲瓏已經替我表達得很好了。”他拉馬揚蹄,準備狩獵。


    “你自己也該親口對讚揚古說些什麽啊。”玲瓏不耐煩地喊。


    “該打獵了,上路吧。”


    “你難道就不會說些有用的嗎?”


    “看來我用說的根本沒用。”他大手直接將玲瓏卷上自個兒馬背,置於身前緊摟著。“我說,該上路了。”


    “你……”玲瓏當場呆楞。


    在場的人眼珠子差點掉下來,海東青竟會當眾做出如此親昵的舉動。


    “海東青!”幾名親貴急忙詢問。“關於軍備事宜……”


    “就照我剛才的決定去做,別再浪費時間遊移不定。各自狩獵去吧。”他大喝一聲,立刻縱馬疾馳而去,棄眾人的錯愕於身後。


    “等——等一下,我會滑下去!”被側抱在他身前的玲瓏忍不住唿救。


    海東青策馬狂奔的速度快加雷電勁風,如不跨坐,一不小心很可能整個人摔出去。


    “剛才罵得很痛快,啊?”一進入無人雪林,他的淡漠馬上轉為淩厲。


    “我哪有,我隻是在講道理……嘿咻!”她努力在徐行的馬背上跨坐過來。“因為你們兄弟倆實在笨得可以,難怪會有這麽多誤解。”


    “我笨得可以?”


    她倏地倒抽一口氣,又講錯話了!“我今天……好像太興奮了點,所以講話亂七八糟的,別放在心上。”


    枉費她這幾天那麽努力做個恭順的妻子,居然一出門就全搞砸了。


    “解釋一下你那句話的意思吧。”他由後方逼近她的臉龐威脅。


    “我……沒什麽特別的意思。你們家的事,我無權幹涉。”


    “我現在授權你來幹涉,快說。”


    玲瓏詫異地迴頭瞪問,卻差點掃到他的嘴唇。“這……真的可以嗎?你自己說過你的家務事輪不到我來羅唆……”


    她突然驚醒似的收迴期待,警戒十足地板起小臉。


    “如果你在為剛才的事生氣,我道歉就是了。我以後……我會盡量不跟你的家人起衝突。”


    一下子所有的好心情全沉到穀底,狩獵的興奮也全然冷卻。


    “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你就跟我鬧脾氣?”他硬是扳迴她的小臉麵對他。


    “我這是在服從你的命令。”


    “那麽我命令你,從今以後要多管我家的閑事,就像剛才那樣。”


    她像在看隻稀有水怪似的盯著他。“你是怎麽了?”


    “不想服從我這項命令?”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是她從一開始就在期盼的事:他在努力接納她真正地成為家中一分子。


    可是……


    “你該不會是需要我幫忙時認為我是你家的一分子,不需要我時就趕我出去,關起門來處理你家的家務事吧?”


    “你恐怕沒那麽幸運,這輩子都得和我家人一同關在家門裏,聽候處置。”


    她不是在作夢吧?“為什麽……會突然想要改變?”


    “我那天就說過,我沒有真的拿你當外人看,隻是我在處理家人疏遠你的問題時,你不宜在場。”


    “不懂。”


    他揉捏著她細嫩的臉蛋,愛極了她純真無邪的模樣。


    “你早已有成為這個家裏一分子的心理準備,但他們並未準備好。更何況,你還有著一般人容易誤解為不祥的異能。”


    “你那天就是在跟他們談這個?”


    “所以你不適合在場,我總得要顧全大家的麵子。”


    “我還以為…你是關起門來要破口大罵,或嚴厲處分二嫂她們。”


    “所以你這幾天就故意裝乖,跟我嘔氣?”


    “我才不是裝的,我是很認真的想用順服來感化你。”她突然興奮地抓著他的衣襟。“你知道嗎?我最想要的就是你變成這樣,


    願意把我的意見聽進去,會體諒到我的感覺。我甚至願意為此永遠做一個柔順的好妻子。”


    海東青微蹙眉頭。“我寧可你不要。”


    她故意忽略掉他話裏的嘲諷。“你知道你這麽做的背後有什麽含意嗎?”


    “不知道,讓你說。”


    “這代表你在乎我。”她綻放豔若牡丹的笑容。


    他失神得不知該作何反應,雙手卻下意識地更加圈緊她纖細的嬌軀。


    “這很重要嗎?”


    “當然很重要!否則我怎麽知道我在你心中有沒有分量。就像讚揚古,他也是一直拚命要求你給他迴應,就是希望得到你的肯定,因為他很在乎你。”


    “在乎我這個天生一臉死相的哥哥?”


    “誰說你無生一臉死相了!啊……”她的怒斥忽而轉為抽息,當場涼了半截。


    “或者說,我是一個有自己意見,但表達方式很爛的哥哥?”他的雙掌歹毒地愈鉗愈緊。


    “海東青……”她艱困地以舌潤潤唇。“你聽我解釋


    “我和費揚古還真是一對笨得可以的兄弟,啊?”


    “那……那些都是我為了安慰讚揚古才胡謅的話,免得他自尊心受傷。”


    “那麽你現在快想些安慰我的話吧,我的自尊心傷得可比他慘重。”他貼在她唇上惡聲威脅。


    他狠狠地將她揉進胸懷裏,歹毒地攻上她的耳翼。“傲慢的小白癡,除非你為之前汙辱我名聲的事認錯,否則我直接在這裏教訓你。”


    “我傲慢?我白癡?”氣煞玲瓏。“那你這樣汙辱我的名聲又怎麽說?”


    “正打算開始汙辱你到底。”


    他陰險地笑著吻走她所有抗議,雙手盡情地放肆遊移,在無人的雪林裏掀起火熱的旖旎。


    誰也沒注意到,雪林外圍有個孤冷而柔媚的身影。冷冷遠眺,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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